作者:观野
他可以是萧沁瓷身?前阴影,也能为她遮风挡雨。
他盯着萧沁瓷匀净的脸庞,正想出言宽慰,却?见萧沁瓷若无其事地抬头,说:“倘若陛下的关心便是想要管教我,那我宁愿陛下不必如此关照。”
皇帝宽慰的话都堵在喉间,她可真是……
是皇帝忘了,萧沁瓷是个?不同寻常的姑娘,她待苏家人没有情分,对那位太后想来也是淡薄,太后的疏忽对她来说并不是值得伤心的事,方才的沉冷只怕是想着如何反击皇帝。
萧沁瓷说得这样认真,不是为了堵皇帝的口说出的意气之言。结合萧沁瓷一贯来的言行,皇帝若有所思。
“朕何曾想要管教你,”皇帝无可奈何,“或许在你看来朕关心你时也显得有颐气指使之处,你若不喜欢,朕以后都不再说便是。”
皇帝的颐气指使是常态,他一声令下,从?前朝到内宫都要为他驱使,没有谁敢对他的颐气指使提出异议。
但萧沁瓷不是他的臣子,也不是天?子内眷,她对此只有排斥。
皇帝的强势只能让她推拒,退让也不能让她心软。萧沁瓷总是在远着他时露出点甜头来引着皇帝上钩,在他近时又猝然把?人推开?。
他能对自己的欲望屈服,却?不肯对萧沁瓷低头。
他在带萧沁瓷来西苑那夜就?该想明白的。他要的是萧沁瓷的真心,而非她为着权势付出的虚情假意,所以他不能把?自己能给萧沁瓷的一切都巴巴的捧到她跟前去,萧沁瓷诚然会珍惜轻易得来的权势,但她珍惜的不是皇帝的心意。
付出就?要有收获,对皇帝而言亦是如此,他和萧沁瓷在博弈中?计算着对方给出的东西,再算着自己付出的,彼此都觉得得不偿失,但又不肯罢手。
皇帝会为此焦躁、恼怒、失了分寸,萧沁瓷却?能不疾不徐。
贪恋权势当然也需要理由。皇帝是因为他生来就?姓李,是东宫嫡长子,争权之心刻在他的骨血中?,随着东宫覆灭,他的人生落入低谷,夺位的念头越燃越烈,他要大?权在握、要至高无上,要不再向任何人低头、卑躬屈膝,这是他的野心。
那萧沁瓷呢?她是要什么?顺着苏家的意思?她不是任人摆布的人;想要为萧家翻案?如今时机未到,她不曾提,皇帝也不会应。
她要皇帝向她捧出一颗真心,但真心实则又会被她弃如敝履,那她还想要向皇帝索取什么?
皇帝从?始至终都没有想明白萧沁瓷想要的到底是什么。萧沁瓷的野心与她的言行并不一致,唯有此刻,皇帝好似明白了一点她行为背后的逻辑。
幼年?失怙,半生寄人篱下,萧沁瓷短短二十?年?的人生中?一直在受人摆布,她从?来没有选择的权力,萧家为她好,将她送了出去,但萧沁瓷宁愿和亲人一起?流放;苏家利用她,甚至将她献给了萧氏满门覆灭的罪魁祸首,萧沁瓷是恨的。
她恨自己的无能为力、无从?选择,也恨自己即便这样也要委曲求全的活下去,甚至为此不得不去攀附另一个?男人。
再回想那夜皇帝向她表明心迹,萧沁瓷说皇帝喜欢她,却?不曾珍重她,她是要让皇帝将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去看待,何其艰难。
这世上没有人敢说要自己能和皇帝平起?平坐,而萧沁瓷向皇帝暗示了,皇帝那时尚未听?懂。
如今她再次委婉挑明,她可以接受皇帝的关心,但不接受他的指手画脚。
萧沁瓷的心思与话语果然是九曲十?八弯,但凡皇帝蠢笨一点都听?不懂她的暗示,他当然也可以装作听?不懂,好来看看萧沁瓷会如何应对。
“陛下的关心让人惶恐,”萧沁瓷抿着唇,“我喜欢与否也左右不了陛下的想法。”
她分明知晓皇帝的心意,却?偏偏要故作置身?事外的姿态。
皇帝早已习惯她顾左右而言他,他在言辞上一贯是直率坦诚的,毫不吝啬于向萧沁瓷表达心意:“你当然能,朕喜欢你,自然也希望你能喜欢朕。”
第48章 藏锋
对萧沁瓷, 一味的退让不会引起她的垂怜,皇帝的强势也会让她生厌,坦诚相待或有可取之处。
上一个?让皇帝如此费心研究喜好和相处之道的还是已经死了?的平宗, 他为着皇位才能万般筹谋,忍耐良久, 如今对着萧沁瓷也要如此。
他谋夺皇位花了?数年?时间,如今在萧沁瓷身上也有耐心。
萧沁瓷仍不能适应皇帝的直抒胸臆,她自幼所受教导便是要说话留三分、含蓄隽永,尤其是出口的太轻易的情话往往就多了几分随便。
皇帝的表白再热烈听在萧沁瓷耳中也不过尔尔,因此她只是说:“喜欢这种?事,强求不得的。”
她在回应皇帝的心意,也表明了?自己的态度。
但萧沁瓷不知?道,她要的东西?, 皇帝早就给她了?。
皇帝轻声说:“朕知?道。”
知?道却不代表能做到。
“那陛下, 让庞才人回两?仪殿的事——”萧沁瓷还记着她是因何同?皇帝起的争执,“您答应了?吗?”
皇帝可有可无道:“既然你不愿她在身边伺候, 便?让她回两?仪殿吧。这几日就还是让她待在寒露殿,等你来两?仪殿时再让她一起回来。”
“谢陛下。”皇帝既然已经应了?,庞才人在多待两?日也无妨, 况且萧沁瓷初去两?仪殿, 有一个?人带着也是好的。
这桩事也了?了?, 萧沁瓷再无话, 皇帝原就要走了?, 也不好多留,转身绕过屏风, 萧沁瓷仍是送他出去,到得殿外皇帝便?让她止步。
“夜深了?, 你早些歇着吧。”
“是。”萧沁瓷依言停住,看着皇帝转身大步离开,梁安亦步亦趋地?跟在身侧为他撑伞,他今日来是顶风冒雪,心头郁气难消,走时也不见得心平气和,便?连背影亦透着沉郁。
萧沁瓷规矩周全,待到皇帝的背影消失在眼前?方才准备回去歇下,一转身却见庞才人不知?何时悄无声息的立到她身后?,臂弯里挽着披风。
她分明已早早歇下了?,想来是听到暖阁的动静匆匆而来,衣物规整,不见纷乱。
见萧沁瓷看过来庞才人手上一抖将披风打开系在萧沁瓷身上。
萧沁瓷没有拒绝,口上道:“不过几步路,不必如此麻烦。”
庞才人微微一下,并不吭声,自己随侍在萧沁瓷身侧,为她挡了?来自外面的寒风。
她们一路回到寝殿,萧沁瓷不知?庞才人是几时来的,对她和皇帝的话听到多少,想了?想,还是道:“庞才人,陛下要我日后?到两?仪殿当值,你也不必在寒露殿侍奉,可回御前?去。”
庞才人并不意外,她方才已听到了?,只是眼神一闪,问:“娘子?,可是奴婢做错了?什么?”
放庞才人回去是萧沁瓷由?来已久的想法,何况今日知?道了?她二人的渊源,萧沁瓷就更不可能放她在身边。不论庞才人知?不知?道旧事,萧沁瓷都是要将麻烦彻底杜绝的。
她摇头:“并未,只是正如我所说,才人来寒露殿委实是屈才,侍奉人的事不是您应该做的,我身边也不缺人。”
庞才人闻言沉默,片刻后?她说:“奴婢这样的人,本就是伺候主子?的,谈不上委屈。”
萧沁瓷脚步一顿。
庞仪亦曾是世家贵女,能与萧家结亲的人家家世本就不俗,她因家族败落沦落掖庭,也不知?是吃了?多少苦,算来她受的委屈比萧沁瓷只多不少,
“委屈人人都有,人人都可说,并不因人而异,”萧沁瓷并不多言,“才人也不必担心,陛下已经应了?让你回两?仪殿,到时在御前?我还需要才人多提点?。”
庞才人在分隔内室的云母围屏前?止步,她知?晓萧沁瓷不喜人入内伺候,但今夜有所不同?,她犹豫了?一瞬,问:“娘子?,可要奴婢伺候?”
“不必了?,今夜辛苦庞才人,你回去歇着吧。”萧沁瓷道,“让人送些热水来。”
热水是灶上日夜温着的,不多时便?送了?进来,萧沁瓷擦了?擦身,她总觉得身侧还有萦绕不散的酒气,烫得她头脑发昏。
萧沁瓷一连用?香胰洗了?几遍,这才觉得酒气散尽,又拿了?药膏给自己上药,她膝上红肿未退,腰侧也多了?青紫,她忍着疼,面无表情地?重重按过,揉了?好一会儿将药膏都化开。
她不愿回想今夜被强迫的经历,萧沁瓷面上是冷的,事后?也很快让自己勉强平静,但她心中恼怒不减分毫,再回想只能让她生恨。
那恨意对着皇帝不是什么好事,她只能依靠自己平复。萧沁瓷连恼与恨都得掩藏起来,表露时也要顾好分寸,尖锐的态度会伤人伤己,示弱垂泪才惹人怜惜愧疚,这是她处于下位的悲哀。
她连眼泪都是假的。
在突如其来的变故中她必须得想好应对的法子?与退路,一时的亲密算不了?什么,保持冷静与理智才能从容应对。
不能惹怒皇帝,要让他恼,让他求而不得,让他无能为力,他倾注的感情越多,萧沁瓷就越能掌控他。
但此刻终于离了?他,萧沁瓷才允许自己有片刻软弱,不能在人前?展露的恨意也得有发泄的余地?,那痛最后?还是回到了?她自己身上。
她也只允许自己软弱那么一会儿,再换上寝衣时她已能平复好心情。
皇帝答应她让她春暖之后?再去方山,最迟到三月,长?安水边的桃李便?会次第争艳,留给她的时间不多,她已在西?苑住了?这么些时日,明日兰心姑姑回来,也该让太后?知?道她近日的变故了?。
萧沁瓷睡不着,静静卧在锦被中,放下的帘隔出一方净土,帐中有暖香。萧沁瓷却仿佛还能嗅到天子?衣袖间的沉水香气,还有她说不上来的属于男子?张扬热烈的气息。
她知?晓那只是错觉。
萧沁瓷身上不戴饰品的坏处显露无疑,孤立无援时她连自保的武器都没有。
她起身翻了?翻妆匣,终于让她找到合适的东西?,固定?发冠的银簪一头尖锐,在灯下闪烁历历寒光,她决定?以后?都戴冠,这才心满意足的睡过去。
……
萧沁瓷面上的青紫在第二日显得更严重一些,好在只是在她下颌靠近颈项处,勉强遮一遮还是能见人,不过她也没了?见人的心思,只待在寒露殿调香。
兰心姑姑她们是在午后?回来的,明显梳洗过,瞧上去除了?有些憔悴似乎也没有遭大罪。
萧沁瓷当着三人的面道:“是我的缘故,连累你们逢此大难,殿中省没有为难你们吧?”
三人俱是低着头,规矩肉眼可见的是被好好教过了?,最后?还是兰心姑姑说:“不曾为难,劳夫人挂心了?,都是奴婢们伺候不周的过错。”
“如今你们回来了?,我也不强求,我年?后?便?要离宫去方山修行,倘若你们不愿意在我身边伺候的,我会去同?梁总管说让他帮忙为你们寻一个?好去处。”
“夫人年?后?要去方山?”兰心姑姑难掩震惊。
萧沁瓷平静颌首:“是,陛下已经应了?,所以你们若不想留下来的现在就可以提。”
兰心姑姑与旁人不同?,她实则也没有选择的权力,因此只是垂首不语。
禄喜反应迅速:“奴婢本就是伺候夫人的人,愿跟着夫人,夫人去哪奴婢就去哪。”
萧沁瓷摇摇头:“我去方山是修行,只怕也不会带奴仆前?去,你现在若愿意留下来,届时我离宫之后?也会让梁总管为你寻个?去处的。”
禄喜和苹儿都说愿意再伺候她几个?月。
萧沁瓷挥挥手让他们都出去了?,只留下了?兰心姑姑。
“姑姑这几日受苦了?。”她轻言细语道。
“奴婢不苦,”想来殿中省的规矩确实见效快,兰心在她跟前?恭恭敬敬,“只是忧心旁人是否能将夫人照顾妥当。”
萧沁瓷笑了?笑:“陛下身边的人,自然都是好的,只是我已习惯了?姑姑在身边,姑姑离开的这几日我倒还觉得颇不习惯。”
“奴婢谢夫人记挂。”
萧沁瓷叹了?口气,说:“你回来了?,我也不至于无颜面对太后?娘娘了?。”
兰心姑姑抬头,试探着问:“太后?娘娘那边——”
萧沁瓷面有忧色:“太后?娘娘如今都不知?道你被陛下责罚,我也不前?去永安殿请安。姑姑有所不知?,昨日苏娘子?冲撞了?陛下,已被责令连夜送出宫了?。姑姑是娘娘赐下的人,伤了?您,我没法向姨母交代,但姨母如今正为四娘子?冲撞陛下的事情烦心,我又如何敢拿姑姑的事再去惹她担忧呢?”
兰心姑姑听得身上犯起阵阵寒意。
萧沁瓷话中句句是为她和太后?打算,实则是暗里敲打她,她受罚的事半点?没传到永安殿去,可见皇帝治宫之严,四娘子?因为冲撞陛下被送走,这个?冲撞有多少水分不得而知?,但可以明见的是皇帝对太后?是没有丝毫顾忌在里面的,再让太后?知?晓兰心姑姑也因不守规矩而被责罚,太后?连四娘子?都保不住,更不会保她。
“是,”兰心姑姑勉强道,“夫人所虑甚是。”
萧沁瓷起身亲自扶了?她起来,她语调是冷的,话却温软:“姑姑这几日着实辛苦了?,好好休养一段时间吧,我身边如今不缺人伺候,姑姑何时养好了?身体何时再回来也不迟。”
兰心姑姑听出了?她话中深意,一时心乱如麻,浑浑噩噩的出去了?。
萧沁瓷趁着养伤的几日好好学了?一番御前?的规矩。
皇帝朝后?一般在两?仪殿理政,有时也会在西?苑处理政事。每日的朝参他其实极少露面,多是唤几位重臣入内议事,议完便?吩咐退朝。因此说是让萧沁瓷到御前?伺候,届时她待在两?仪殿的时间应该也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