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 第43章

作者:观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轻松 古代言情

  夫杀妻,罪减一等?,便是没有八议,若刑部判了死刑,永平伯也不会依。

  萧沁瓷眼睛往他脸上望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是我忘了。”

  是她?忘了,朝堂是男人的天下,而?女子困于?闺阁,夫为妻纲,丈夫就是妻子的天,所以夫杀妻可以罪减一等?,妻杀夫却要从重处罚。

  世道对女子不公,萧沁瓷偏不信命。

  萧沁瓷不再多言,皇帝仍是觉得不对,一连几?次朝她?望过去,都见萧沁瓷面色平静地整理文书,似乎并无异样。

  “阿瓷。”皇帝没忍住。

  萧沁瓷迅速抬头:“陛下有什么吩咐?”

  她?做什么事都要做到最好,在御前做女官也是,私下里?相处偶尔会有的小?性子都被她?妥帖收起,不露半分?棱角,对皇帝的吩咐更?是时刻谨记,不敢有失。

  皇帝问她?:“你觉得永平伯世子该判死刑吗?”

  萧沁瓷面上没什么表情,仍是淡淡的:“奴婢并没有什么看法,永平伯世子所犯之罪自?有律法裁夺,亦有三司会审最后上呈天听,不是我能置喙的。”

  她?从大理寺到三法司最后到皇帝都拉出来说了一通,表明他们是秉公办事,不曾枉法,恰恰如此,反而?显露出萧沁瓷内心?对这一结果的不满。

  同为女子,她?当然会痛恨朱熙的禽兽行径,也会同情他的妻子于?氏。

  果然如此,皇帝听出了她?话中的暗讽,他搁了手上的文书,道:“你这样说,却还是在为于?氏鸣不平,对这桩案子最后的判决有所不满。”

  皇帝直言了当,戳破了萧沁瓷粉饰的平静。

  萧沁瓷也不惶恐,平静的承认了:“是,我是有所不满。”

  她?翻开卷宗:“陛下可曾仔细看过于?氏的惨状和朱家下人的证词?这并非过失杀人,而?是手段极其?残忍的虐杀,凶手最后却还能仰仗自?己是死者的夫君和朝廷对勋贵的宽容而?免除一死,天理何在?”

  苦主的家人甚至不能说三司官员徇私枉法,因为按照朝廷的法度判下来,朱熙就该是这样的罪名,可她?看过卷宗,那个姑娘死得如此惨烈,最后凶手便只是轻飘飘的流放。甚至他的父亲还在朝中为官。

  萧沁瓷不是没有看到皇帝同谭卓恒说不许永平伯插手,她?也知晓只要永平伯不能打点那朱熙所受流放之苦才是钝刀子割肉,可她?仍是忍不住生出唇亡齿寒之感。

  这世间,男人就是女人的天。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她?们一生都依附于?男人而?活,想要把天捅破,自?己也会落得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萧沁瓷只想要自?己做自?己的天。

  可她?的心?机与?手段在强权面前一无是处,她?如今还能站在这里?这样同皇帝说话,倚仗的何尝不是他的偏爱,她?厌恶如此,又无比明白不得不如此。

  “阿瓷,朕以为你很清楚,天理亦是人定的,人有七情,有私心?,便会有不公,世事如此,非人力可改。”皇帝静静道。

  “所以陛下就为了自?己的私心?放过了永平伯世子?”萧沁瓷声音并不尖锐。

  皇帝眸色渐深:“你在说什么?”

  萧沁瓷指着卷宗:“永平伯府同礼部尚书府是姻亲,礼部的孔尚书正是永平伯世子的亲舅舅。我看过这桩案子被递到御前的时间,谭大人提出要八议之后不久,孔大人便在前朝上书请陛下追封惠安太子与?太子妃,陛下敢说,这不是您权衡利弊的结果吗?”

  这两?桩事撞在一起,想不看透都难,前朝的官员未必不知,只是他们不敢如萧沁瓷这般在皇帝面前直言挑明。

  “是又如何?”皇帝冷冷道。

  “所以根本不是法度如此,而?是您要这样做。”萧沁瓷眼里?有隐约可见的失望。她?以为皇帝会是不同的,他即位两?年,虽然为君冷酷严苛,但法纪严明,不失为一位好君主。

  但今日?所见她?才知,这甚至与?他个人的品行没有关系,皇帝处在这样的位置,天然便要寻求利益最大化,达到自?己的目的远比伸张正义来得重要,这才是皇帝。

  “是,是朕要这样做。”皇帝在萧沁瓷面前会伪装成温柔的情人,却从来没有扮演过一个嫉恶如仇的君主,“反正结果都会如此,朕利用它达到自?己的目的有什么问题吗?”

  他冷冷审视萧沁瓷,她?如今这样来质问他,可萧沁瓷自?己不也是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吗?她?的冷酷与?自?私毫不逊于?皇帝,皇帝不明白她?为何会因为一件无论如何选择都是既定结局的案子来不平。

  “是,陛下所为当然没有什么问题。”萧沁瓷道。

  结果比手段重要,不是皇帝的错,而?是这世道错了,可惜世事如流水,非人力可改。

  人或许就是这样,自?己可以自?私自?利,却见不得别人不择手段。萧沁瓷不仅对皇帝失望,对自?己也是失望的。

  她?才惊觉,原来自?己所用过的种?种?手段也称不上问心?无愧,所以她?又有什么资格来指责皇帝呢?

  萧沁瓷利落的将卷宗整理好,又拿了一旁要送去崇文馆的文书,问:“陛下,是要将这些都送去崇文馆吗?”

  她?此刻不想再和皇帝共处一室。

  皇帝也干脆的放了她?离开,临了却又给冯余使?了个眼色,让他替萧沁瓷把东西拿着。

  冯余抢过萧沁瓷端着的一叠文书,道:“萧娘子,奴婢来。”

  萧沁瓷没让他一个人拿,自?己分?了一半走,她?待宫人从不自?恃身份,甚至算得上善解人意。御前的人都见识过她?在皇帝面前的针锋相对,反而?觉得她?待宫人们甚至比待皇帝更?和气。

  萧沁瓷出了两?仪殿,被外头冷风一吹却又冷静下来。她?今日?不该如此任性的质问皇帝,她?并不是皇帝的什么人,皇帝也没有按照她?的心?意来处事或者向她?解释的义务,是她?拎不清了。

  冯余小?心?翼翼地觑着她?的脸色,道:“萧娘子,您还同陛下置气呢?”

  萧沁瓷看他一眼,心?平气和道:“我能同陛下置什么气?”

  这人不如梁安谨慎,性子也有些张狂,自?萧沁瓷到西苑之后便总是抢着做含露殿的差使?,似乎想在她?面前搏个好印象。宫中见风使?舵的人不少,萧沁瓷也并不厌恶他这样的举动,只是她?不能和御前的人扯上关系,因此一直都是淡淡的。

  冯余也不如梁安圆滑,此时见萧沁瓷这样说了,便打蛇随棍上,道:“没置气就好,您一同陛下置气,奴婢这种?近身伺候的人就大气都不敢喘一下,得提心?吊胆好几?天。”

  他说的是实话,偏偏这两?人在一处,总像是憋着火气似的,时不时便要冷上一场,只苦了他们这种?身边伺候的人。

  冯余瞧得分?明,这两?人里?,多是陛下让着的,每每也是陛下先低头道歉,他看那些火气,也都是萧娘子不肯叫陛下舒心?如意,又总是拒绝才挑起来的。

  “陛下是天子,我怎么敢同他置气。”萧沁瓷睨他一眼,“陛下心?情不好苛待宫人,也要怪在我身上来么?那我可真是冤死了,竟然不知你们竟是这样想的。”

  “诶诶,是奴婢说错话了。”冯余连连道歉,若不是还捧着文书,只怕他立时便会抽上自?己两?个耳刮子。

  他本是有意讨好,也想在萧沁瓷面前给皇帝说说好话,无奈萧沁瓷压根不吃这一套,两?句话下来就叫他碰了个软钉子。冯余这才知道为何梁安要他少往萧沁瓷跟前凑,说这位主子心?思?深着呢,不好讨好。

  皇帝是看似严苛,实则只要摸清了他的喜好,顺毛伺候起来简单容易,而?萧沁瓷则是看着对宫人比对皇帝还和气,实则离他们远着呢,心?里?冷清得很。

  但话已至此,该说的话还是要说。冯余咬了咬牙,道:“今日?这桩事说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当日?谭大人拿这桩案子呈上来的时候也是奴婢在旁伺候的,如今改死为流正是那位苦主弟弟的意思?。”

  萧沁瓷一怔。

  “夫人许是不知道,永平伯世子夫人于?氏有个弟弟,如今正在大理寺任职,于?氏之死也是他努力调查才揭发出来的。谭大人对他看重得很,特地问了他的意思?。说实在的,奴婢对您和陛下争论的那些话听得一知半解,不过说来也巧,您今日?同陛下说过的那些话,恰是当日?谭大人来请陛下复议时陛下同他说过的话。”

  冯余笑了一下,他别的不行,记性倒是好,还能将当日?情形说个七七八八:“陛下还说谭大人是收了永平伯的好处才这样说话,还说永平伯世子知法犯法,应该罪加一等?才是。”

  日?光出来了,照在身上尤带冷意,但瞧着却是暖的。萧沁瓷问:“那后来陛下怎么又改了主意呢?”

  冯余道:“谭大人说既然不管议不议,永平伯世子伏诛的可能性都很小?,那不如遂了永平伯的意,改死为流,到时候那位朱世子也不一定有命能活到流放地,陛下御批,要将他流放至最为苦寒的幽州,死前还得受颠沛流离之苦,他那样的公子哥,如何受的住。”

  流刑……大周虽仍有死刑,但死刑需报天子和三司复核,且由开国之初的三复核变为了如今的五复核,所以谭卓恒才说朱熙要被判斩刑难如登天,萧沁瓷也明白。

  正如皇帝所言,便连英国公当初所犯谋反那样抄家灭族的大罪,最后也只是阖族流放,虽然众人都清楚其?中冤枉的成分?居多,但罪名就是如此。所以如今朱熙想要判斩刑也不容易。

  萧沁瓷没有接触过流放三千里?的犯人,只是极偶尔会听人说起或从书上看来,三千里?,自?南向北,越往北走越苦寒,不仅要受颠沛流离之苦,路上缺医少药也很容易一命呜呼,到了之后还要服劳役,从昔年锦衣玉食的天之骄子堕落为阶下囚,没几?个人受的住。中途死了还算命好,因为活下来才是一眼望不到头的痛苦的开始。

  但那只是对无人打点的情况而?言。

  萧沁瓷说:“永平伯难道不会暗中打点?”

  “所以这就是谭大人的高明之处了,”冯余道,“此事过了圣听,陛下怎么会让那个朱世子舒舒坦坦地去流放呢?到了流刑地他还得服苦役,至多不过两?个月,他便会暴毙身亡。”说到最后他压低了声音,由来流放也同死刑无异了,不过是早死晚死的区别,况且即便是死刑也不一定能立时处决。

  “到底还是便宜了他。”萧沁瓷仍不满。她?不满的不是对朱熙的处罚,而?是永徽律中对女子诸多不公平之处。

  虽说大周民风开化,陛下也启用女官,可女子的地位实则比之前朝仍然好不了多少。

  这话冯余能接,他信誓旦旦的说:“哪能是便宜了他呢?有陛下盯着,保管他死前别想过一天好日?子,皮都得剥一层下来。”

  萧沁瓷心?情总算明畅了些,又看了冯余一眼,觉得他确实是个会说话的妙人。御前的人果然都是人精,可惜这样的人不能为她?所用。

  如今冯余便是递来示好之意,她?也是不敢接的。

  他们将文书送去了崇文馆,再回来时萧沁瓷已是面色平静,再看不出先前出去时的气闷模样。冯余在进来时向皇帝点了点头,悄无声息的笑了一下,示意他已经将夫人宽慰好了。

  于?是皇帝咳了两?声,试图引起萧沁瓷注意。萧沁瓷却熟视无睹,只顾着整理案上的文书。

  皇帝又持续的咳了两?声,这下声音太大,萧沁瓷想忽视都难,她?看着皇帝,面上是关切的,语气却全然不是那么回事:“陛下身体不适吗?要不要去请尚药局的陆奉御来看看?陛下咳得这样厉害得吃药才行。”

  皇帝觉得这话颇有些耳熟,在记忆中翻了翻才想起这是前两?日?梁安为了提醒萧沁瓷装作?咳嗽而?使?用过的招数。萧沁瓷将他的话改了改,此刻就拿来堵他了。

  她?记性好,说话也带刺,半点不肯饶人的。

  “不必。”皇帝道,“一点小?病何必兴师动众。”

  萧沁瓷果然就没有再管了。左右皇帝身边那么多人伺候,轮也轮不到她?,差她?一个不少。

  但皇帝口是心?非,见萧沁瓷不甚在意的模样,过了一会儿,又点了点自?己面前的茶杯,说:“阿瓷,茶水凉了。”他就是蓄意要引起萧沁瓷的注意,手段幼稚。

  萧沁瓷放下手头的事,上前来端起皇帝的茶杯查看,见杯中水果然凉了之后,说自?己还有文书还没看完,便吩咐另一个宫人拿去换了。

  宫人换了茶来,皇帝抿了一口,又迅速说:“太烫了。”

  萧沁瓷还是头一次知道,皇帝竟是这样矫情。

  她?沉得住气,一连让人给皇帝换了三四杯茶,不是冷了就是热了,或是浓了淡了,反正都不合他心?意,他总能挑出刺来。

  萧沁瓷也不恼,最后一次静静问:“陛下,您有什么要求不如一并说出来?”

  皇帝看着她?,点了点茶盏,沉声说:“朕想要你亲自?泡的。”他又说,“加些荷叶莲子进去,清心?降火。”

  不是矫情,是在她?面前要求将注意力都放在他身上。要求还多。萧沁瓷咬了下唇,心?里?的气也渐渐散了,默不作?声地去给他换了一杯新茶。

  皇帝在接过时问:“你心?里?还是有气么?”

  “没有,”萧沁瓷淡道,“这种?事情,那有奴婢置喙的余地。”

  皇帝手腕一转,将茶送到她?面前:“这样说那就是还有气了。降降火?朕向你赔罪。”

  “陛下何错之有,”萧沁瓷看了一眼,险些气笑了,这是她?泡的茶,皇帝居然这样借花献佛,连自?己动动手也没有,说是赔罪未免也太不诚心?,“况且这茶还是奴婢煮的,陛下的赔罪也太过敷衍,这茶还是您留着自?个儿用吧。”

  她?目光往皇帝脸上一撩,将皇帝的话还回去,一字一句道:“降降火,清心?养气。”

  皇帝一晒,顺着她?的手势又把茶转了回来,片刻后将杯中水一饮而?尽:“是,朕是该降降火了。”

  此后他便安安静静的,倒是没再作?弄那些幺蛾子,萧沁瓷也松了一口气。

  萧沁瓷只在两?仪殿待了半日?,宫中昭示落日?的暮鼓一响,她?便回了寒露殿,牌匾还未做好,皇帝本想将如今这块匾先撤了,又想着马上到除夕,殿上光秃秃的空着不大好看,便没动。

  她?回来之后先梳洗过,换下身上的宫装,另着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出来时却见今日?来送饭的小?黄门?只带了一碗银耳百合莲子羹来。

  萧沁瓷皱了眉,问兰心?姑姑:“今日?的晚膳便是这个吗?”若今日?只送来一碗羹汤膳房的人也不至于?如此糊弄。

  寒露殿的膳食都是跟着西苑走,膳房的人不大可能弄错。兰心?姑姑缓步过来,道:“没呢,已经遣人去问了,许是有事耽搁了。夫人要是饿了,就先用些点心?垫一垫。”

  “嗯。”萧沁瓷并不在意,她?还不饿,先去了暖阁将今日?在两?仪殿所见都记下来,以便日?后时时翻阅,除此之外因她?在算学上有薄弱之处,便找了这方面的许多书来补足知识,又向皇帝讨了今年以来长安城中每月一记的物价来方便对比。

  她?养在闺阁,又困于?深宫,衣食上不曾有过短缺,甚至不如长安城一般的名门?小?姐有出门?的机会,要说了解民生疾苦实在是无稽之谈,如今只是这样看着纸上的数字也生不出多少真实感来,宫里?的宫人也多是如此,萧沁瓷有心?要了解,身边竟也找不到人去问,只好将一些含糊不明白的地方都记下来,等?日?后寻到机会慢慢了解。

  这一等?就是小?半个时辰过去了,暮色四合,新月如钩挂林稍,晚膳竟还没有送过来。萧沁瓷觉得不对,正要出去问问,便见兰心?姑姑领着庞才人进来了。

  庞才人已回了御前,不过正如皇帝所说,她?再有一年也要到岁数放出宫去了,御前已有了另一个人接替她?的位置,此刻便只做些轻省事,顺便带一带萧沁瓷。

  “庞才人怎么来了?”萧沁瓷问。

  庞才人仍是噙着温和的笑,道:“陛下让奴婢来接您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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