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心欲燃 第44章

作者:观野 标签: 宫廷侯爵 情有独钟 天作之合 天之骄子 轻松 古代言情

  萧沁瓷皱眉,一下就猜到了:“陛下不会也没有用晚膳吧?”

  庞才人笑了一下:“陛下才从两?仪殿离开呢,没顾得上。”

  萧沁瓷了然,她?说西苑不会无缘无故缺了一顿饭,想来是皇帝吩咐过,他想要和她?一起吃饭,还弄得神神秘秘的。

  她?心?里?有点不满,下午被平息的火气突然又被带起来了一点,皇帝就是这样独断专行,他想要同萧沁瓷吃饭便这样安排了,丝毫不过问萧沁瓷的意见。

  但萧沁瓷面上仍是冷静的,甚至还能对着庞才人心?平气和的说:“便请才人带路吧。”

  夜枕星河,积雪擦过林稍,有婆娑暗影。庞才人提了宫灯走在前头,眼见着出了西苑,萧沁瓷暗怵,皇帝要让她?去的地方应该是离西苑不远,否则就不会要她?步行了。

  但这样冷的天,在外头吃饭实在没什么意思?,萧沁瓷猜测他们会去哪。

  前头庞才人脚下一转,却拐去了一条熟悉的路,说熟悉,是因为这是萧沁瓷在太极宫中最常走的一条路,绕着清明池,通往南苑。

  萧沁瓷心?中有了猜测。

  清明池是个不大不小?的湖,此时冬季大雪冻上满池冷水,湖边红梅映雪,隐有暗香。东西两?侧各起了一座相对而?望的高楼,东边那座楼叫映月,西边这座名唤朝晖,飞檐相望,日?日?迎月送晖。

  前次萧沁瓷偶遇吴王那条路便是离对岸的迎月楼不远,皇帝当日?也在,萧沁瓷隐约皱了眉,疑心?皇帝要翻旧账了,但瞧着又不像。

  朝晖楼上张灯结彩,庞才人引了萧沁瓷上去,果然见楼上围了四面青天云鹤碧水插屏,皇帝已然等?着了。

第55章 樊笼

  “阿瓷, 你来。”皇帝站在楼上,正对着?她?们来时的方向,想来也将萧沁瓷一行人看得清楚, 见她?上来后便转身示意她过来。

  “陛下?,怎么让我来了这?”萧沁瓷上前见礼。

  “还没吃饭吧?”皇帝道, “朕是想着邀你到这里来用膳。”

  “陛下今日怎么突发奇想想到外面来用膳了?”萧沁瓷抿着?唇,神情淡淡,不是什么高兴模样。

  皇帝凝视她?隐约的薄怒,牵了她?到廊前,示意?她?望出?去:“朕此前就?想要你来看一看了,西苑可看不到这样的好风景,你总日日闷在殿中,也该多出?来看看才是。”

  当初太极宫中起这两?座高楼时也是特地选过位置的, 春赏繁花、夏乘清凉、秋望长空, 冬观湖雪。此时正是赏冬雪的时节,浮雪压了重檐, 月华光灿,照着?疏落红梅,银雪绯灯渐次明灭, 别有一番风味。

  赏雪该是白日才能看得清楚, 但夜间的风景又有不同。

  再远一些能望见朱雀门上两?座鼓楼, 以及绵延出?去的无尽繁灯, 那是长安不夜城。长安有夜禁, 但从年前十六到年后的正月十五上元节,长安会开放一个月的夜禁, 昭示民生和乐。

  “阿瓷可认得这是何处?”皇帝问。

  “清明池,我如何会不认得?”萧沁瓷静声说。

  “是, 你日日往清明池过,自然不会不认得,”皇帝缓声说,“可朕想着?楼下?的风景与在楼上看的风景总归是不同的。”

  “其实也没什么不同,”萧沁瓷像是不明白他的煞费苦心,冷淡言语能浇熄人?一腔情火,“站在楼上瞧无非是风景开阔一些,站得更高看得更远,没什么稀奇的,倒是这风也更大?,吹得人?怪冷的。”

  她?侧了脸,低垂的眼睫下?是光洁如玉的色泽,雪白毛领簇拥着?一张明艳小脸,雪肤花貌,衣袂飘飘,有弱不胜衣之态。

  其实今夜是个难得的晴夜,疏星朗阔,皇帝特地挑的日子,无风也无雪,萧沁瓷这样说,一半是真的觉得楼高太冷,一半还是和皇帝别着?气。

  她?不喜欢皇帝这样安排好了一切,最后说要她?来就?要她?来,她?既然不喜欢,自然也不会觉得皇帝的用心让她?惊喜。

  “冷么?”皇帝瞧出?来自己精心准备一切到了萧沁瓷这里?却只有惊没有喜,一时竟也无话,他在萧沁瓷这里?似乎永远都是错,多说多错,做也错,不做也错。

  皇帝站到她?侧面去为她?挡风,他倒并未觉察出?这上头风有多大?,只是萧沁瓷这样说了,他便也觉得她?是冷的。

  她?原本就?那样怕冷,又怕疼。

  “先进来坐吧。”皇帝只好这样说,领着?她?进去落座。

  两?人?在屏风里?坐了,屏风一围又有暖炉,不过一会儿便暖了起来,萧沁瓷也不再说冷的话,皇帝亲自上手给?她?煮了热茶,道:“你今天下?午说我赔罪都不走心,是借花献佛,如今朕只好亲自给?夫人?奉茶,让你消消火了。”

  他语带调笑,但显然是放在心上的。

  萧沁瓷接了茶捧着?,神情便在热气氤氲中缓和下?来,她?道:“我又不似陛下?体热,心火难消,我哪里?有那么多火气,这样清心的茶,我得越喝越冷。”

  “我给?你煮的可不是清心的茶,”皇帝笑道,听出?了萧沁瓷话中的缓和,“你尝尝看。”给?萧沁瓷煮的茶皇帝没放荷叶莲子,往里?头添了些陈皮干果?,喝着?让人?身上都暖了起来。

  萧沁瓷捧着?小口饮了,果?然清甜暖胃。

  “你还生朕的气吗?”皇帝问。

  萧沁瓷瞥他一眼,说:“我原本就?没有生气,陛下?这样说显得我很小心眼似的。”

  “是,阿瓷大?度得很。”皇帝笑道,说的是不是实话就?只有他自己知道。

  萧沁瓷又说:“不过是些寻常的争论,”她?蹙了眉,“陛下?这样记着?倒让我惶恐了。”皇帝让她?看文书,她?却不该对政事指手画脚。

  “两?个人?在一处有争论是常事,”皇帝道,“阿瓷,其实你能同朕这样争论朕很开心。”

  他还是一点点窥见了萧沁瓷的变化,从一开始在他面前的冷淡以对,永远恭敬从容,到如今时不时就?会和他使小性子,渐渐有了这个年纪女儿家的任性,他反而觉得这是件好事,这是不是意?味着?萧沁瓷在渐渐对他敞开心扉呢?

  萧沁瓷却觉得男人?果?然是天生反骨,温柔小意?百依百顺的不喜欢,偏偏喜欢那种处处冷淡、同他针锋相对的,未必是真有多喜欢,或许还有骨子里?的征服欲作祟,所以一开始可能只是有点感兴趣,越得不到就?越上心,最后到完全不能放手。

  所以她?欲言又止:“陛下?这样说,会让我觉得您——”她?点了点额头,状似关?心的问,“陛下?,您是不是处理政事太累了?若累了就?应该好好休息,何必再来弄这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呢?”

  皇帝哑然,看出?了萧沁瓷的言外之意?,这是觉得他脑子有病,就?爱人?同他生气。可只有萧沁瓷能在他面前这样肆无忌惮,可以揶揄调笑也可以含沙射影。

  “你觉得这些东西华而不实吗?”皇帝轻轻揭过方才的话题,顺着?萧沁瓷的话说。

  萧沁瓷环顾了一圈四周,其实皇帝并未对这上面做多大?的改变,只是他心血来潮想要到这里?用膳,所以楼中的一应摆设都得换成符合天子规制的物品,从屏风到桌案,席垫、香炉,还有各种零零碎碎看似不起眼的物件,悄无声息的就?把这方寸之地填满了,让着?四面环空的楼阁变得温暖舒适。

  “也不尽如此,陛下?御制,自然都要是最好的,”萧沁瓷说,“况且每样东西都有它自己的位置,并不一定?是不实用。”

  “但你还是不喜欢。”皇帝淡淡说。

  萧沁瓷道:“谈不上喜欢不喜欢,东西该放在它们的位置,人?也有自己的位置。”

  “那你将?自己放在什么位置?”

  “我?我或许只是一件看似精美的瓷器,挪动起来只需看陛下?的心意?,”萧沁瓷自嘲道,“陛下?又将?我放在什么位置呢?”

  “朕自然是将?你放在心上。”皇帝说,“阿瓷,你即便是瓷器,也会是太极宫中最珍贵的那一件。”

  “那又如何呢?”萧沁瓷摇头,“说到底也不过是个物件罢了,陛下?喜欢便能放在眼前时时欣赏,不喜欢了便将?其束之高阁蒙尘,都在您的一念之间。”

  她?如今之于皇帝,也不过是个合心意?的物件罢了,皇帝说着?喜欢她?的话,却也能随时把她?丢开手去,男人?的真心不可信,天子的喜爱尤其浅薄,所以萧沁瓷始终不肯接受皇帝的心意?,她?非要磨弄他的情意?,经?过千锤百炼到最后非她?不可。

  她?要皇帝求着?她?垂怜,就?像从前她?跪在他面前一样。

  皇帝无奈:“阿瓷,你总是这样自苦。”

  萧沁瓷抿了抿唇,道:“陛下?应当知道这是何处?”

  “当然。”

  萧沁瓷用手一指栏外,说:“这里?是清明湖,临着?清虚观,算来我在观中也住了四年有余。”

  其实若真要算起来,皇帝在太极宫待的时日或许还没有萧沁瓷长。她?十四岁入宫,从皇后的永安殿到清虚观,满打满算竟已在宫中住了六年之久,而皇帝入主?太极宫至今也才两?年有余。

  何况皇帝虽在深宫高坐,可他却是自由的鹰,能在天际翱翔,也能翻云覆雨,而萧沁瓷垫了脚尖去看,也只能看见太极宫高高的宫墙。

  她?是被困在这里?的。

  “陛下?觉得我在殿中沉闷,所以想让我来一起欣赏这楼上风光,可是从这朝晖楼望出?去的风景也是我在宫中看遍了的,”萧沁瓷道,“楼上的风景同楼下?也没有什么两?样,一样是朱墙绿瓦,白雪红梅,我也觉得这入夜之后的风光甚美,可已经?不会觉得新奇了。”

  她?不是自苦,她?只是看得太透彻,对事对人?都是如此。

  皇帝在她?的话语中只能默然相对。他听出?了萧沁瓷话中隐藏的无奈与不甘,她?没有选择的权力,所以在深宫之中也劝自己随遇而安。她?这样清冷的性子,不是因?为她?原本就?是个冷情的姑娘,而是在身不由己之后只能强迫自己少看少思少求,不求就?不会有期待,就?不会失望。

  太极宫困住了她?,她?自己又何尝没有困住自己。

  “即便是一处地方也不会有日日同样的风景,”皇帝尝试着?让她?可以看到更多,不要困于己心,“你看,朕前两?日从这里?过的时候那树梅花还没有开,如今却有满树芳华了,只要你愿意?去看,何愁找不到有新奇的地方呢?”

  萧沁瓷顺着?皇帝指的方向望过去,脸上却仍是漠然的。

  皇帝见她?不为所动,暗叹一声,终于说:“阿瓷,昔年太后欲将?你献给?平宗皇帝,你怨她?吗?”

  萧沁瓷闻言一怔。片刻后,她?终是勉强道:“没什么好怨的,”她?声音轻轻的,“太后娘娘待我也很好,当初若不是她?,我此刻也不能坐在陛下?面前,所以我不怨。”

  她?说的是实话,当初若不是太后替她?向平宗讨了恩典,萧沁瓷也会跟着?萧氏满门流放北地,或许半路就?死在路上也不一定?。所以太后对她?有恩,即便这恩情不是她?想要的,但她?受了就?会还,无所谓怨不怨。

  她?问:“陛下?何出?此问?”

  “朕今日一时失言,应是触及了你的伤心事。”皇帝低声说。

  萧沁瓷却想了好一会儿才想起皇帝指的一时失言是什么。

  她?没有避开,问:“陛下?说的是提及了英国公旧案吗?”

  皇帝静静望她?:“是。”

  萧沁瓷忽地笑了一下?:“陛下?也并未说错,便连我其实也是因?着?先帝格外开恩才赦免,既然得了实际的好处,再来谈天理伦常,未免有些不知好歹。”

  “这并不是你的错。”皇帝说,“株连九族原本就?是震慑手段,干犯法纪固然有错,但罪不及家人?。”

  这话皇帝也只会同萧沁瓷说,他是皇帝,他个人?的喜好其实无足轻重,每一项政令的背后都会天然的带上政治考量、权衡利弊。

  这话不该是萧沁瓷能听的,她?听到之后也并无多少触动,只会觉得是皇帝故意?这样说给?她?听的。木已成舟,再说这些诸如遗憾惋惜的话又有什么用呢?

  萧沁瓷不自在的移开眼,轻声说:“您不该同我说这些。”

  “没有什么该不该,”皇帝道,“朕想说给?你听,你便能听。你连朕的奏折都看了,还怕朕同你说这些么?”

  “那陛下?想同我说这些有什么用呢?”萧沁瓷望他,目光中有洞悉一切的冷彻,“您说罪不及家人?,那您如今会赦免我的家人?吗?”

  楼上无风,此时更静的彻底。

  皇帝看着?她?,没有说话。

  萧沁瓷在这沉默中明白了皇帝的答案,不过她?原本就?没有生出?过期待。

  “您不会,不是吗?”虽说没有期待,但真到了这一刻还是难掩失望,她?自嘲似的笑了笑,语调也很轻。皇帝不会无缘无故的去推翻一桩旧案,也不会因?为喜欢一个姑娘就?赦免她?获罪的家人?,这是他为君的处事。

  皇帝问:“你不怨太后,那你会怨恨朕吗?”

  “陛下?想要我怨你吗?”

  皇帝轻声说:“我以为你知道的。”他知晓自己不是一个好皇帝,也不是一个好人?,他冷酷无情,御下?严苛,也并不在意?旁人?是如何看待他的,可他不想要萧沁瓷也怨他。

  人?或许总是贪心的,他一面没办法满足萧沁瓷的需求,一面却又想要她?来爱自己。

  萧沁瓷同样静默半响,最后竟是笑了:“我为何要怨?”她?说,“您不过是拒绝了我的请求而已,您原本也不需要为我做这些事的。”想要的东西该自己去争。

  况且,他们都回不来了。已经?发生的事不能更改,已经?逝去的人?不能追回,萧沁瓷的家覆灭在景惠八年,从此以后她?便成了无根的浮萍。

  她?要活下?去,要在太极宫中周旋,要藏好自己的所有情绪,她?没有爱,所以连怨恨都变成了一件奢侈的事。

  “可朕觉得,朕是应该为你做的。”皇帝道。他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可细究下?来,除了如萧沁瓷的意?放她?离宫去方山之外他竟也没有为她?做过其他的事,楚王好歹还为她?带了宫外的桂花糕,记得那是萧沁瓷爱吃的点心,这还只是皇帝偶然撞见的一次,私下?里?他又会为萧沁瓷做过多少事?

  还有吴王,他不会看错吴王在迎月楼下?看萧沁瓷的目光,仍带着?藕断丝连的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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