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47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紫檀漆木案几上供着炉瓶三事,宋瀚远忧心忡忡:“这都第几日了,再拖下去,兴许母亲那边就真的瞒不去了。”

  “……瞒我什么?”

  廊檐下,宋老夫人拄着沉香木杖,在宋令枝搀扶下步入书房。

  宋瀚远起身行礼:“见过母亲。”

  宋老夫人冷笑,木杖在地上发出沉重声响:“我可不敢受你的礼,家里出了这般大的事,你居然还想着让枝枝瞒我?真当我老糊涂了不成?”

  宋瀚远拱手跪地:“母亲息怒,儿子绝不敢欺瞒母亲,只是母亲大病初愈,倘若有个好歹,儿子又有何脸面去见列祖列宗。”

  宋老夫人嗤之以鼻:“少拿那些来糊弄我,什么大风大浪我没见过。说说罢,贺鸣这孩子得罪谁了?我听枝枝说,是和旧太子一党有关。”

  沉香木杖攥在手上,宋老夫人双眉紧拢:“那诗集是贺鸣誊抄的,便是那诗不是他所作,也难逃干系。”

  宋老夫人双眉拢紧,“只是这孩子才入京,往日又是个谨慎细心的,若说得罪了谁,倒也不像。”

  宋瀚远唉声叹气:“母亲说的,儿子都想过了。只是如今圣上重病,此事大理寺一日不审,贺鸣就要在里面多待一日。”

  且那日刑部上门匆忙,贺鸣书房的手稿都被带走,如今人也关在诏狱。

  宋瀚远轻叹一声:“儿子寻人要来那日赏花宴的宾客名单,那日三鼎甲都在,可唯有贺鸣和明家的公子被带走了。”

  宋令枝轻声:“我听明夫人道,那日赏花宴,为图新鲜有趣,所赋诗词都不曾署名。”

  如此一来,连那诗是何人所作都不知。问了宴上其他宾客,众人口径如出一辙,不是说记不清了,就是说自己当时吃醉酒。

  无人敢趟这浑水。

  宋令枝皱眉:“贺哥哥当日在宴上,若是能见上他一面……”

  宋瀚远横眉立目:“万万不可,他如今关在大牢,若是让人发现你……不妥不妥,为父寻别人过去,这事你别管,安心在家待着便是。”

  宋令枝抬首:“他是我的夫君,我怎么可能不管?且若非亲近之人,父亲以为贺哥哥会说实话吗?”

  宋瀚远迟疑:“这……”

  窗外阴雨绵绵,烛光跃动在缂丝屏风上,屏风上仙鹤展翅,似要翱翔上空,昏黄光影缀在仙鹤羽翎上。

  宋令枝一双眸子决绝果断,映着点点烛光。

  宋瀚远心系贺鸣,又担忧宋令枝。

  宋令枝不慌不忙:“父亲,若贺鸣出事,我们宋家也脱不了干系。祖母父亲如今年事已高,倘若我仍如从前那样,事事活在父亲祖母的羽翼下……”

  宋瀚远拂袖,仰身长叹:“你才多大,我在这家里一日,就能护你一日。”

  宋瀚远转而朝宋老夫人道,“母亲,你往日最疼枝枝了,想来你也同儿子一样……”

  宋老夫人沉稳从容:“枝枝说得不错,我们是该放手了。”

  宋瀚远大吃一惊:“母亲——”

  宋老夫人摆摆手:“让她试试也好,若真出了什么岔子,家里还有你我兜着,可若有朝一日我们不在……”

  雨还在下,淅淅沥沥雨声敲碎满园的寂寥空荡。雨打芭蕉,树影参差。

  宋瀚远背着手,抬眸凝视宋令枝。

  良久,方轻轻叹口气:“随你便是,只有一点你需谨记。万事小心为上,切不可逞强。”

  宋令枝低头颔首:“是,女儿记住了。”

  ……

  大雨滂沱,豆大的雨珠顺着檐角往下滚落,树影在风中摇曳晃动。

  诏狱外,官兵腰佩长刀,好不容易捱到三更天,他扶着长刀,长长叹口气。

  “这鬼天气,若是淋雨回去,定然湿透了。”

  双手枕在脑后,遥遥瞧见沿着乌木长廊走来的二人,官兵哈欠打到一半,忽的停下。

  他笑笑:“吴四,又是来给状元郎送东西了。”

  诏狱关押的犯人众多,家人想往里面递东西,都得经狱卒的手。

  吴四在诏狱当差,平日收的贿赂也不少,这些时日贺鸣被关在地牢,宋府送去的东西都由他转交。

  官兵自然也认得,二人心照不宣交换了笑眼。

  吴四习以为常,从怀里掏出十两银子,塞到官兵手中:“大人行行好,小的就是个跑腿的。”

  官兵捏着银子在手中掂量,笑得眼角皱纹都出来了,他往地上轻啜一口。

  “呸,不要脸的。这天下谁不知道宋家富可敌国,十两银子,你打发叫花子呢。”

  吴四笑得凑近官兵:“多的明日再拿来孝敬大人,今儿夜深,大人还是早些回家。”

  吴四就在诏狱当差,官兵也不怕他跑了,伸出手指头:“说好了,明日你若是没拿来……”

  他伸手,往吴四后脑勺招呼了一巴掌。

  吴四连连大喊不敢。

  官兵摆摆手:“去罢,我在这给你守着,一刻钟就得出来,别让人发现了。”

  吴四一叠声应“是”。

  转身刚往前走了两三步,忽见官兵回首,他突然扬高身,视线不经意从宋令枝背影掠过。

  “等等,你后面跟着的,怎么是个生面孔,新来的?”

  宋令枝面上淡定,转身拱手。

  她脸上涂了厚厚的粉末,又让秋雁在右脸上点上大片红斑。

  触目惊心。

  官兵猝不及防瞧见那一大片红斑,猛地吓一跳:“这什么,吓我一跳。”

  吴四打着哈哈上前,嫌弃将人往身后赶:“滚滚滚,别吓到大人了,长得一副丑样子。”

  宋令枝趁机埋低脑袋,又往后退开好几步。

  瘦弱身影在雨中瑟瑟发抖,颤栗不止。

  官兵目光在宋令枝脸上上下打量:“奇怪,是新来的吗?我怎么没见过。你、你再抬起头来。我怎么觉得这这张脸好像……”

  官兵抬脚走近。

  宋令枝心中咯噔一跳。

  她缓缓、缓缓抬起头,故意别过右脸。

  那片瘆人的红斑又一次落在官兵眼中。

  官兵连着后退好几步,他飞快别过脸:“恶心死了,快走快走!没的脏了老子的眼!”

  宋令枝重重松口气,紧绷的肩颈舒展。

  吴四和她使了一个眼色,转首和官兵说了几句好话。

  “别气别气,今夜若不是寻不着人,小的也不好找他上来,往日他就在后面伺候,大人自然没瞧过他。”

  吴四拱手作揖,好话说尽,“小的这就带他过去。”

  言毕,吴四赶忙带着人朝地牢走去。

  “少夫人,等会小的就在门口守着,少夫人最多半刻钟就得出来,不能再耽搁了。”

  宋令枝咬紧唇,眼前地牢阴暗潮湿,她心中忐忑不安:“我知道了。”

  雨声轰鸣,无数雨珠敲打在头顶上方的廊檐上。

  吴四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宋令枝:“这伞夫人拿着,这里面人多眼杂,恕小的冒犯,不能为夫人撑伞。”

  宋令枝摇摇头:“无事,我……”

  声音戛然而止。

  雨雾飘渺的夜空,一辆马车由远及近,车轱辘声打断了宋令枝的言语。

  方才还和吴四说笑的官兵,此刻却恭敬上前,他故意扬高声:“岳统领,您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

  岳统领,岳栩。

  宋令枝心中一惊,忙忙低下脑袋,连连往后退去。

  雨丝摇曳,岳栩一身玄色长袍,脚踩乌皮六合靴,面容凛然,自马车上而下。

  “都下去。”他声音轻轻,穿过雨幕,目光忽的落到宋令枝脸上,“你,留下伺候。”

  吴四眼眸瞪圆,还想着拿自己替宋令枝。

  倏地对上岳栩冷淡一眼:“还不快滚。”

  吴四不敢多言,抱头如鼠窜。

  安静乌木长廊下,唯有雨声依旧。

  隔着朦胧雨幕,宋令枝望见岳栩毕恭毕敬,挽起车帘一角,撑伞护送一人下了马车。

  那人一身墨绿瑞兽纹素短缎氅衣,眉眼冷淡如山月,一步一步,朝宋令枝走了过去。

  久不在人前露面的沈砚,今夜第一回 踏出寝殿。

  油纸伞自头顶收走,岳栩眼观鼻鼻观心,远远站在廊檐下,不敢往这边投来一眼。

  雨落满耳,只听一声低沉喑哑的嗓音从头顶落下。

  “抬起头来。”

  宋令枝低垂着脑袋,纤长睫毛扑簌如羽翼。

  沈砚漫不经心抚过指间的青玉扳指,一字一顿,“宋令枝。”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抬起宋令枝的下颌,她满面的伪装悉数落在沈砚眼中。

  那双漆黑眸子如阴雨绵绵,晦暗不明。

  指腹轻掠过宋令枝眼角,脸上憎恨的红斑一点点消失在沈砚指尖。

  厚重脂粉覆盖之下,是一张素净白皙的小脸。

  “为了贺鸣,值得吗?”

  宋令枝别过脸,避开沈砚的视线,也躲过沈砚的触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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