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棠欲醉 第152章

作者:糯团子 标签: 天作之合 古代言情

  宋老夫人:“去罢,出去走走也好,省得在家闷坏了。”

  长街湿漉,苍苔浓淡。

  七宝香车在街上穿梭,隔着一道薄薄的车帘,隐约可闻得街上行人的吵嚷。

  “刑部尚书又怎样,如今还不是被抄了家?”

  “恶有恶报恶有恶报啊,想当初他家那小儿子街上纵马,连着撞伤好几人,也没人管,如今真是遭了报应了。”

  “快看快看,他们家的奴仆都被发卖了。”

  车帘挽起一角,前方便是刑部尚书的府邸。五扇黑漆栅栏大门洞开,一众奴仆身着灰色长袍,满身上下灰扑扑的,一点金银玉簪也无。

  双手双足都被套上厚重铁锁链,沉沉的枷锁扣在身上,走一步,铁链哗啦啦作响。

  雨珠落在奴仆婆子脸上,肩上。

  金吾卫冷着脸,腰间配着尖锐长刀,个个凶神恶煞,面无表情。

  街上行人纷纷,探头张望,窃窃私语声不绝于耳。

  “我可听说了,刑部尚书死得可惨了,今早被一张草席裹着丢进乱葬岗,这会怕是被野狗叼了去,骨头都不剩。”

  “怕是骨头早就没了罢?诏狱那地方,进去一趟非得扒掉三层皮不止,若是得罪了当今圣上……”

  “说起来,也不知道那新科状元现下如何了?”

  “还状元,他得罪了圣上,哪还有好果子吃?怕是早就没了半条命了罢。”

  宋令枝端坐在马车中,只觉身子渐渐泛冷,如坠冰窟。

  忽而又想起昨夜夜里的噩梦。

  梦里她终于见到贺鸣,可那张脸,却是满目血污,衣衫凌乱狼狈。

  贺鸣伤痕累累,通身血迹斑驳。

  他静静站在月色之中,凝望着宋令枝。那双浅色眸子悲悯苍凉。

  本该纂修国史的手,此刻却戴着笨重沉沉的枷锁。

  他眉眼依然温和,笑着同宋令枝道:“莫怕。”

  即便在梦中,贺鸣还是那个谦谦君子,还是那个心怀怜悯的状元郎。

  莫怕。

  莫怕。

  宋令枝怎么可能不怕,她疯了似的跑上前,素手纤纤,白净手指捏着丝帕。

  她想要擦去贺鸣脸上的血污,可鲜血淋漓,汩汩鲜血从贺鸣脸上、肩上、手背渗出。

  宋令枝怎么擦也擦不干净。

  梦里的她无能为力,惨不干净贺鸣脸上的血污,解不开他手中的镣铐。

  梦外的她,亦是如此。

  双眼泪如雨下,宋令枝别过眼睛。

  倏尔,一人一身绯红官袍,眉目冷冽。有人撑着伞,亦步亦趋跟在岳栩身后。

  “岳大人,今日之事……”

  岳栩凝眉,透过朦胧雨幕,他忽的和一双眼睛对上。岳栩眉目一凛,自下人手中接过油纸伞,缓步朝宋令枝走去。

  金吾卫办事,所过之处,哪还有人敢胡乱言语。

  本来交头接耳的百姓一溜烟跑得没影,瞬间,长街上空荡无人,独有一辆七宝香车静静伫立在雨幕之中。

  岳栩面色恭敬:“宋姑娘。”

  宋令枝眉眼淡淡,不冷不热:“担不起。”

  她转首催促前方的车夫,“走罢。”

  “宋姑娘,岳某有一事相求。”

  宋令枝拢眉:“岳大人说笑了,我一女流之辈,哪里能帮得上大人的忙。”

  车帘松开,彻底隔绝了岳栩的视线,宋令枝双手紧紧攥着丝帕。

  岳栩站在雨中,沙哑声音透过雨幕,落在宋令枝耳中。

  “倘若这事,和贺大人有关呢?”

  七宝香车停下,宋令枝挽起车帘,满目震惊。

  “你想说什么?”

  ……

  雨声潇潇,大雨滂沱。

  豆大的雨珠砸落在窗棂上,夜雨萧瑟。

  一众宫人手持戳灯,悄声点亮院落的一隅。

  殿内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重重青纱帐幔后,沈砚一身月白色圆领长袍,广袖翩跹。

  他一手扶着眉心,双眉紧皱,抬眸张望,眼前如青雾笼罩,看得不甚清楚。

  定定心神,视野勉强恢复些许清明。他如今身子越发无力了,几时睡下的沈砚都不知。

  帐幔挽起,沈砚声音沉沉:“来人。”

  廊檐下垂手侍立的岳栩推门而入:“陛下。”

  他自怀里掏出一物,“这是今日在刑部尚书家中搜到的账册,还有一本藏在他小妾屋中。”

  往来受贿人名,都在账册之上。

  先帝昏庸无能,留下的人亦难当大任,诸如刑部尚书之人数不胜数。

  沈砚皱眉,随手翻开账册,余光瞥见岳栩站在下首,欲言又止,他抬眸。

  “……还有事?”

  岳栩低声:“属下自作主张,请了宋姑娘入宫。”

  沈砚面色一沉,冷声:“她如今在何处?”

  岳栩:“偏殿,陛下您……”

  铜镜前映出一道颀长身影,眉眼淡漠,面色孱弱。

  沈砚急急往外走的身影顿住,又重新退回:“来人,替朕更衣。”

  一身缂丝泥金云缎雪青色圆领长袍,沈砚步履匆匆,自乌木长廊下穿过。

  乌皮六合靴踩在青石板路上,沈砚拢眉:“宋令枝怎么会来?”

  她向来是对自己避之不及的。

  岳栩撑着油纸伞,轻咳两三声:“属下、属下和宋姑娘说陛下病了,许是宋姑娘担心陛下身子……”

  沈砚驻足,那双黑眸沉沉,清冷淡漠。

  岳栩低下头,不敢直视沈砚的眼睛。

  偏殿近在咫尺,岳栩低声:“陛下,宋姑娘等了一个多时辰了。”

  金丝藤红竹帘挽起,沈砚信步踏入殿中。

  案几上供着炉瓶三事,一旁汝窑美人瓢中设红莲数枝。

  临窗贵妃榻上铺着柔软舒适的青缎褥子,许是等久了,又或是殿中燃着安神香,宋令枝倚在炕上,昏昏欲睡。

  楹花窗子半支,偶有雨丝透过窗子,凌乱洒落在炕上,数滴雨珠落在宋令枝脚边。

  沈砚垂眸,身影越过宋令枝,不动声色掩下窗子。

  凉意不再,雨声彻底隔绝在窗外。

  满室安宁,杳无声息。

  刚往前走出半步,倏然身后传来一声低低的呢喃。

  “沈砚,沈……”

  遽然从梦中惊醒,宋令枝双目怔怔,噩梦的阴影仍在。

  梦里,沈砚杀了贺鸣。

  殷红的血珠子染红了贺鸣的锦袍,宋令枝嗓子哭得干哑,也不曾再听见贺鸣一声“宋妹妹”。

  烛光晃动,覆在眼前的黑影逐渐明朗。

  抬眸望去,宋令枝目光不偏不倚和沈砚撞上。

  那双漆黑眼眸深不见底,似乎染上少许不解。

  宋令枝怔忪片刻,而后起身行礼。

  “陛下”二字尚未出声,沈砚眼疾手快,将人捞起。

  “……有事找朕?”

  宋令枝目光飘忽,顾左右而言他:“岳统领说陛下病了。”

  沈砚转首凝视宋令枝。

  烛光照亮了沈砚半张脸,较之上回见面,他气色好似差了许多。

  先前步入偏殿,宋令枝忽而发觉殿中多了两盏玻璃珐琅羊角灯,角落也放着一方小小的铜脚炉。

  以前她畏寒,府上也是这般。

  宋令枝狐疑,目光轻轻打量着沈砚:“陛下是……怕冷吗?”

  沈砚轻应了一声,望着宋令枝的狐疑之色仍在:“宋令枝,你今日入宫……”

  “我可以留下吗?”

  宋令枝忽然往前半步,四目相对,她眼中澄澈空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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