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有狐大人
第112章 城破
武林至今, 虽有人既练成刚劲的刀法,又习得阴柔的剑招,但他们两只手在同一个时间只能使出一套武功, 最厉害也是一招刚一招柔的交错施展, 从来无法在同一时间“鱼与熊掌兼得”。
然而她, 却做到了, 阴阳一体,刚柔并济。
两只手仿佛有两个独立的意识, 存在于两个相互割裂的独立世界,却又完美无缺地融合在一起。左手硬剑,霸道壮阔,右手软剑, 诡异飘逸,招招矛盾, 招招自然, 一人之力有如两人之功, 又因其变幻莫测,竟达到了一生二, 二生三, 三生万物的玄妙境界。
秦时珍在这万物笼罩之下, 竟然生出一股悲凉末路之感, 他的魔宗秘功竟然没能掌控住她,反倒被她压制, 再这样下去, 恐怕……
秦时珍再次刀如满月, 掀起周身风雪, 他的双眼忽然张赤红如血潮, 似一泓涌动着滚烫岩浆的无底深渊,无疆触到那目光的瞬间,只觉脑袋翁的一声,仿佛被一把金刚锤痛击,那声波余韵在整个脑海中回荡不息,让她忍不住想弃剑抱头去驱赶这令人头痛欲裂的声音。
无疆知此乃西域密宗,立马闭上眼睛,不再与那目光接触,靠声音和气息来捕捉对方的动作。而那秦时珍似乎就在等着这一切,忽然间收敛声息,使出独家修习的无声刀法,于萧萧大雪中无声起落。
一刀削过,无疆的右肩渗出血来。
“小白花!”西流见状,隔着人群喊道,“魔宗血轮眼,可用揽山河心经第十一章的释迦禅经破解!”
然而他的声音却似乎被一个什么东西挡住了,无法传到无疆的耳朵里。
那个东西似乎是一个极薄的雪球,周围雪花被一股力量牵引着,飘而不落,旋转出一个银色半透明的球体,将两人紧紧包裹。
“箭!”西流的声音几乎破裂。连续几天几夜的不眠不休,让他的身体早就疲惫到了极点,声带也因疲惫而损坏。没有内力护体,这严寒的天气冻伤他的膝盖和手指,刚才秦时珍那一刀又震伤了他的经脉,如今只要稍微动一下,肺部便如火烧着般,气息翻涌不止,整个身体似被大卸八块,叫人痛不欲生。
然而他只是眉间轻轻一皱,冻伤的手还是搭上了弦,冰冷的箭身擦着指腹飞出,穿过厮杀的人群,笔直射向那个无形“雪球”。
“叮”的一声,箭在触及“雪球”的瞬间,仿佛被什么坚硬的东西阻隔了,反弹了一下,倏然落地,似乎并没有造成任何的改变。
然而西流却混似不在意,连绵的羽箭不断地从他手中飞出,不断地朝那魔宗内力形成的壁垒飞去,每一次,都击打在球的同一个位置,同时,每飞出一箭,他的嘴角就多涌出一点血。
“叮”
“叮叮”
“叮叮叮”
寂静的黑暗里,清脆的撞击声骤然在无疆的脑海中响起,像穿越了荒芜的雪原,带着无尽的言语,连成一脉细线,直抵心间。
她的心头微微一亮,像燃起了一盏驱逐黑暗的温暖小油灯。
马刀再次无声袭来,无疆感受着微弱的气息,左手往上划过,刀剑相撞之声响起,于此同时,她左脚往前轻抬,就势向后弯腰,右手秋水剑自肩头后上方直刺而去,带着无尽的内力,正与那飞来的连绵羽箭的箭尖连接在一起。
“叮”。
那清脆的声音再次响起,而这次似乎有什么东西出现了裂痕,马上,哗啦一声,无形的内力壁垒被打碎,被内力牵引的雪四散开去,狂风呼啸而至,漫天的声音如海啸般席卷而来,在嘈杂的呐喊中,她捕捉了一个微弱到几乎力竭的低哑声音——“揽山河心经第十一章的释迦禅经!”
那篇心经中的文字迅速自脑海跃出,字字句句闪过眼前,无疆调起内息,将经文在心头过了一遭,再次睁开眼,那双惑人心神的血轮眼已然对她失效。
长剑起落,阴阳无间,硬剑天晴和软剑秋水快慢与时,刚柔相生,像两个来自截然不同门派的高手一起围攻秦时珍。
刚才内力螺旋被破,他的内息已经受到重创,而血轮眼又耗费了极大的心神,如今在这几乎毫无破绽的剑法之下,他几乎进退失度,完全无法抗衡。
风动旗帜,云暗雪山,两把长剑光影交错,形成了一股涌动的气流,雪花顺着气流翻飞而舞。
“翻云覆雨掌中剑!”秦时珍瞪大眼睛,顿时吐出一口鲜血,长风如嘶,冰凉的剑气横扫无敌,在空中划过一个优雅的圆弧,终于横在了他的颈边。同时,一个清凌的声音响起,穿过战鼓声,呐喊声,风雪声,落在襄芜外内、城墙上下每个人的耳边。
每一个字句都包裹着深厚而精湛的内力。
“凌霄众人听令,秦时珍已在我手,速速放下兵器,否则秦将军的头颅将留在西疆,以祭我长风战士的英灵!”
清冽的声音响彻襄芜,在双方将士的心底炸出一个响雷,他们的刀剑仍然相抵,却也都不由得停下了动作,往那声音来处望去。
只见高高的城墙之上,站着一个女子,她长发一把束起,露出单薄的肩背和纤长的脖颈,只着一身单薄的青衣,仿佛随时能被那呼啸的北风卷走,但她就是那样坚定地站在那里,双手握着冰凉的剑,抵在秦大将军最脆弱的脖颈之间。
长风将士绝望的眼中终于再次露出了希望的亮光,援兵未至,凌霄死战,他们原以为此番必将城破身死,却不知道哪里来的女子竟然在城池即将倾覆之际擒住了敌方主将,忍不住老泪纵横,只是这冬天实在太冷,流出的泪马上结成冰挂在眼角脸庞,大风呼呼一吹,有些生疼。
凌霄军的眼中则充满了震惊和迷茫,他们大胜在即,主将冲锋,破敌之防冲上城楼,城门告破就在眉睫,可这千钧一发之际,主将却落入敌手,竟然还是一个女子的手中。秦将军身经百战,武功在江湖和战场都是首屈一指,怎么会……
面对突如其来的局势逆转,众人心潮翻涌,他们虽然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但仍然没有一个人放下兵器,全都保持着随时拼命的姿势,站在原地。
一时之间,城墙内外,数万双眼睛两相望着,只剩风雪萧萧。
无疆将剑往前一送,划破了秦时珍脖间的皮,血瞬间染红了剑,她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道:“让你的兵退回西陵以东,我可留你一命。”
秦时珍的嘴角也流出了鲜血,此时已凝结成霜。他没有回答她的话,反而又重新问出了之前的那个问题:“你是谁?”
无疆道:“你不用管我是谁,你只要知道,我承诺之事绝对说到做到。”
秦时珍的双眼已经褪去血色,这双因为上了年纪而略显浑浊的眼睛微微眯起,在眼角折出深刻的皱痕。
燕式的刀法,沈家的枪法,江湖失传多年的谢家翻云覆雨掌法,竟都在她的剑法中找到了影子,不但融其精髓,更能举一反三。可这些也就罢了,也许有人就是天赋异禀,身有奇遇,能学各家之所长,可最让他震惊甚至胆寒的是,他竟然在她的身法剑术中看到了东朝皇庭的杀人技!那是东朝皇族培养杀手死士的独门秘技,她怎么可能会?
“你跟东朝有什么关系?”秦时珍猝然问道。
无疆眼角一跳,眉间微微蹙起,没有回答他的话。
“我秦时珍好歹也是一代名将,难道连知晓败于何人手下的资格都没有么?姑娘武功高强,可竟是个见不得人的藏头露尾之辈!”秦时珍冷冷讽刺道。
片刻,无疆回道:“我叫无疆,与东朝已没有任何关系。”
秦时珍定定地看了她片刻,没有质疑这个几乎从未在江湖中出现的名字,似乎也没有听到这句话中的“已”字,他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而是忽然笑起来,转头看向襄芜城下。
同时他的声音在城墙上响起:“凌霄众将听令,我东朝男儿铁骨铮铮,绝没有贪生怕死缴械投降之辈,今日秦某身陷敌手,但襄芜城必破,谁若今日取了这西疆殿下的项上人头,谁就继承秦某身后的一切家财和美妾!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未绝,未等无疆反应过来,那秦时珍忽地把头一斜,滚烫的鲜血瞬间喷洒而出,飞溅了她一脸。
秦时珍的嘴角仍然挂着笑,在坠落城墙之前,他用死前身体里的最后一点力气,回过头来,对着无疆轻语。虽然他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但无疆通晓唇语,知道他说的是——从来没有人能在我秦时珍手下翻盘。
说完,他便带着笑意从城墙上跌落下去,身体在空中划过一条线,血流飞溅,重重砸在凌霄阵前。
雪溅三尺。
凌霄军的血瞬间燃烧了起来,滔天怒火冲上头顶!那可是带领他们冲锋陷阵的将军啊,那可是与他们一同攻城掠地经历生死的头儿啊!那可是开疆拓土护卫边疆的东朝四大名将之一啊!
屈辱、愤怒,仇恨,积压已久的对胜利和归家的热切渴望,亦或是最后秦时珍引诱出的对金钱美眷的最原始欲望,让他们爆发了有生以来最强的战意。
凌霄军并没有因为主将的死亡而溃散,相反,他们的军魂在这一刻被秦时珍的死亡而史无前例的凝聚在一起。
局势又瞬间翻转。
“啊啊啊啊,冲啊啊啊啊啊!”
“为秦将军报仇!”
“杀光他们!”
杀戮之声,再次响彻襄芜的上空,那一片银色铠甲,卷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冲向难分敌我的飞剑流矢之中。
襄芜的城门,终于还是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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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援军
可就在凌霄军冲破城门, 以为胜券在握之时,他们才发现襄芜城竟在短短时间之内加建了一道内城门,外城门和城门中间有长达十五丈的甬道, 甬道之间铺着一层厚厚的油脂。就在这时, 尽头飞来一支火箭, 火箭落地的刹那, 油脂瞬间燃起,狭长的甬道转眼之间变成一片火海, 率先破门而入的凌霄士卒来不及撤退,脚下火舌席卷而上,瞬间淹没了全身。
“啊啊啊啊!”凌霄军惨烈的呐喊声瞬间响彻云霄。
他们有些直接葬身火海,有些身燃火焰从甬道里跑出, 往后向雪地里扑去,想借助雪地来熄灭身上之火, 但后面的士兵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还在往里挤, 一退一进,两相碰撞, 凌霄军一时间乱了阵脚。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自风雪中传来:“凌霄众将听令, 一军以雪灭火, 二军掩护一队, 三军登塔楼上城墙,擒贼先擒王!”
因这突如其来的火攻阻碍而一时踌躇的凌霄军, 在这个声音的指挥之下再次变得井然有序, 发起锋锐难当的攻击, 他们抬头望向那座风雪中的城楼, 望着那个杀死秦将军的冷酷女子, 以及与之并肩的身披狐裘头生银发的男子,发出一声怒吼,数万的精兵,叫得整个大地都为之一抖。
“那是秦时珍的弓箭手,赵长生。”在秦时珍跌落城墙后,无疆越过人群回到西流的身边,道,“他跟随秦时珍多年,两人配合亲密无间,秦时珍掠阵在前,他在射箭掩护在后,攻下不少城池,是秦时珍旗下的一把手。”
话毕,那穿云箭再次出现,直往西流的眉心而来。
“小白花,借我点内力。”
无疆闻言立马来到西流身后,手掌轻抵后背,催动内力涌向掌心。
马上,西流感觉到一股温暖丰盈的力量自后背传来,瞬间流变他的全身,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微微发亮,冻僵的手指似乎也重新焕发了生机,弓箭在他手中,箭镞折射出冰凉的光。
那一点流光,忽得急射而去,在空中与那穿云箭相遇,刺破箭身,穿越风雪,带着强劲的内力飞向百米之外的塔楼,穿透坚硬的铠甲,刺入跳动的心房。
赵长风一口鲜血喷出,身躯向后倒去,无数的盾牌瞬间竖起,保护着那个倒下去的身影。
西流知道那人必死无疑,可即便如此,即便凌霄主将身死,副手毙命,凌霄军已然成了无头的军队,可秦时珍用自己的鲜血激起了他们最强的战意,赵长生又给他们做了最后的指引,三万凌霄军魂燃烧着,为着那个目标,几近疯狂。
城外近处的塔楼高然耸立,无数的身影攀爬而上,无数的锁绳攀上襄芜的廊柱檐角,他们万箭齐发,密集的箭雨遮天蔽日,掩护着攀着绳索滑向城楼的身影。
底下甬道大火熊熊燃烧,可火有尽时,这不过是阻挡凌霄军破门之后的最后一道防线、尽量再拖延那么一点点时间而已,西流知道,无疆也知道。
白日将尽,黑夜来临。
银色的铠甲披上了浓重的暮色,如黑色的潮水般不断用来,冲击着这座岌岌可危的城楼,整座城池的空气都被染成了血腥味,仿佛人间炼狱。
一个人就算武功再高,内力再强,面对千军万马,终究是血肉之躯。
无疆的内力几乎枯竭,青色的衣衫鲜红遍染,早已看不出原先颜色,手中之剑,也如同这座即将陷落的城池,摇摇欲坠。
西流哑着声,恳求道:“小白花,你走吧。”
你走吧,天下之大,你可自由来去,不论四国最终落于谁手,日月星辰不灭,山川河海仍在,人间烟火终会延续,你该去尝去看,何必白白葬送于此?
而我,真的,真的已经知足了,原不过是渴盼着能在这烽火漫天瞬息万变的世界里,捕获一点点你的消息,在跟这个世间挥别之前,再看你一眼。
上天待我不薄,都已经实现了。
真的没有必要再搭上你一条性命。
他从未对她疾言厉色过,此时忍不住厉声道:“小白花,你不走,我真的会生气的!”
无疆长剑再次挥起,逼退汹涌上来的凌霄军,在这个间隙,才终于忍不住回头看他。
一头银黑相间的长发在风中乱舞飘扬,他怎么从没在信中告诉她,他的变化。
他脸颊也消瘦了不少,衬得那双桃花眼更引人注目了,只是此刻这双眼睛布满了红色的血丝,沉默而阴郁,不见往日清澈明朗神采飞扬,可仍然让她,忍不住回想,第一次遇见他时的模样。
他身姿挺拔,蓝衣黑发,在喧闹的西宣街头帮她挑了一个可口的瓜。
那时候还是一个叫做炊烟的女子,在颠沛流离的漂泊岁月里,带着七岁时摇摇晃晃没有因果的记忆,这个人,温柔俊秀,深情厚谊,撞开了她还未及封闭的心门,抓住了内里还未泯灭的一点孩子气,放在手心里好好护着,万分,万分珍重。
“我带你一起走。”无疆望着他,认真道。
北风呼啸,凌霄军如潮,襄芜城上几千的残兵用肉体凡胎铸成西疆最后的一道屏障,老弱病残皆上阵,以血肉之躯对抗刀枪剑戟,西流几乎能听到血肉与刀剑相撞的那种独有的残酷的声音,像凌迟一般刀刀片着他的心。他是西疆皇室,受百姓供养,保家卫国本就是他的职责,如今国土将陷,连普通的士兵都在用生命保卫故土家园,不曾放弃抵抗,他又怎么可以抛弃他的子民独自逃走呢?
他望着无疆,他该怎么跟她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