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上漂
沈葭想到什么趣事,笑起来:“也不算是抄了个遍,诗经三百零五篇,舅舅唯独不让我们抄《蒹葭》,所以我们小时候最喜欢这篇,常在舅舅跟前来回念,‘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怀钰接了一句,他将削好的雪梨扔过去,沈葭接住,拿起菜刀开始切丁。
“难怪你们沈园里头又是蒹葭园,又是什么鹿鸣台、什么关雎馆,原来都是源自《诗经》。”
“嗯。”
“你舅舅不是亲生的罢?”怀钰鬼使神差问了一句。
沈葭抬头看向他,有些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看出来的,”怀钰在眉眼处比划了一下,“你们谢家人都是狐狸眼,你表姐和表兄都是,唯独你舅舅生了双桃花眼。”
沈葭恍然,原来这么猜出来的。
她就没怀钰这么聪明了,她知道谢翊的身世,还是从谢澜那里听来的。
谢翊并非谢老太爷亲生,而是谢柔从外面捡回来的流浪乞儿,一开始在谢氏商行里打杂,后来又被谢柔认作弟弟,入了族谱,这事当年还在谢家引起轩然大波。
谢氏祖上茶商起家,生意一直掌握在沈葭外祖父这一支手里,当年她外祖子息单薄,只生了谢柔一个女儿,东府那些旁支就差没放鞭炮庆祝了,谁都知道女儿没有财产继承权,等到谢老太爷入土后,这谢氏商行就是他们的囊中之物。
谁知谢柔打小就跟别的姑娘家不一样,别人家的女儿都梦想着嫁个如意郎君,她却是对做生意感兴趣,连抓周宴上抓的都是算秤金银一类物什,逗得谢老太爷抚须大笑,直呼“后继有人”。
待谢柔长大一点,她时常做男装打扮,跟随谢老太爷去广东、福建做买卖,她性子爽利,眼光精明,头脑清醒,论起谈生意的本事来,竟比其父还高出一头。
谢老太爷便准备给她招个赘婿,一起帮衬着家里的生意,谁知天有不测风云,一场海上风暴,掀翻了谢氏商行的船只,满船的人无一生还,谢老太爷也葬身海底。
噩耗传入金陵,谢老夫人当场就不行了,捶胸痛哭,骂老天爷要亡了她母女俩,东府那帮亲戚也在虎视眈眈,只等着丧事办完便分家产。
就在这时,谢柔一身孝服地站出来,说她要接管商行。
此话一出,谢家的人都惊呆了。
什么?一个女子,竟然妄图染指这么大的家业?
简直是无稽之谈!
在各种苦劝、威胁、利诱、辱骂等手段都无果后,东府的人一纸诉状将谢柔告去了应天府。
这一场官司打得是金陵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最终因谢柔私底下买通了应天府尹,又请了个伶牙俐齿的讼师,由此赢下了官司。
谢氏宗族的长辈们拿她没办法,便只能拿她女子的身份说事,她一介姑娘家,迟早是要出嫁的,到时家业落到外人手里,岂非对祖宗不孝?
没想到谢柔听了,笑嘻嘻地当着祠堂列祖列宗的面,发了个誓,她立志终生不嫁,将自已的一生奉献给谢氏商行,否则不得好死。
众人一听,连毒誓都发了,只能恨恨作罢。
后来谢柔心血来潮,又要认谢翊为弟,谢家群起反对,有一个女继承人就够糟心了,再来一位来历不明的乞丐,他们也不用活了。
那时谢柔已成了商行说一不二的女东家,东府的人再怎么反对,她也不做理会,一意孤行地认了谢翊做弟弟。
谢柔二十八岁时打破自己的誓言,嫁给沈如海,为了给谢家一个交代,她自愿卸去东家一职,将生意全部交给谢翊打理。
彼时谢翊才十八岁,在无数反对声和明里暗里的绊子中,他愣是一肩挑起了偌大家业,将商行发展得比谢柔在任时还要壮大,如今他已成了谢家名副其实的家主,从一介乞儿到人人认可的七爷,这一路的困难艰辛,可想而知,沈葭都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的。
沈葭蹲在炉子前,将瓷盖掀起,见里面的水已经沸了,咕噜噜滚着泡儿,便将切好的梨丁倒进去。
“下雪了。”怀钰忽然说。
沈葭抬头,看见门外扑簌簌地落着雪花,如飞絮一般,她鼻尖全是梨子的清甜味儿。
第52章 动心
大年初一, 沈葭起了个大早,不等辛夷进来替她穿衣,她就趿拉着睡鞋,披头散发地跑了出去, 惊得辛夷拿着衣追在后头喊:“小姐!小姐!先穿上外衣再出去啊!外头冷!”
来到廊下, 沈葭猛地停住脚步,瞪大眼睛:“哇!好大的雪!”
昨夜那雪下了半夜, 直到天蒙蒙亮时才堪堪止住, 一夜之间,天地变了个模样, 满地银装素裹,那大雪足有及踝深, 房檐下垂着尺来长的冰棱。
辛夷赶上来, 抖开外袍,将她一把裹住。
沈葭抓着外衣, 兴奋地跳下台阶,跑入院中,在新雪上踩来踩去,踩出几个嚣张的脚丫印,又抬起一脚, 蹬在院中的桂树上,霎那间,雪花纷纷扬扬洒下, 她尖叫着跑开,还是淋了满头的雪。
辛夷:“……”
沈葭冻得打了好几个喷嚏, 在原地蹦了几下,忽然看见怀钰从屋内走出来, 一脸毛躁,也不怕冷,穿着一身单衣单裤,似乎是没睡好。
沈葭握起一团雪砸过去,恰好砸在他脑门上,她哈哈大笑。
怀钰:“……”
怀钰沉着脸大步走来,沈葭吓得扭头就跑,却被怀钰拦腰抱起,讥嘲道:“冻不死你。”
“放我下来!”沈葭拼命挣扎。
怀钰勾起唇角:“不放。”
沈葭将手心贴上他的脖子,她的手刚摸过雪,冰得怀钰顿时大叫起来,怒骂道:“沈葭!你再撒野,我就将你埋进雪里!”
沈葭知道他说到做到,只好吐吐舌头,赶紧将手放下去。
二人简单洗漱过后,就去了绿猗园,谢翊宿醉未醒,沈葭故技重施,从窗台上握了块雪揉成雪球,掀开毛毯,灌进谢翊脖子里。
“啊!!!”
谢翊被激得睁开眼睛,鲤鱼打挺,坐起身来。
沈葭和怀钰早就笑作一团。
谢翊将衣领里的雪粉抖出去,如玉的脖颈被冻得发红,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大笑的二人,冷冷地问:“你们是不是欠收拾?”
沈葭立马收了笑,一本正经道:“舅舅过年好,我们来给你拜年。”
说着拉着怀钰跪下,给谢翊磕了一个响头。
“大年初一,祝舅舅一帆风顺,二龙腾飞,三阳开泰,四季平安,五福临门,六六大顺,七星高照,八方来财。”
她一口气儿说完了吉利话,又上前伸出手掌心,笑脸盈盈:“舅舅,还有最后一句,红封拿来。”
谢翊:“……”
谢翊抽了她手心一记,才拿出仆人一早就准备好的红封,递给他们一人一个。
等谢翊洗漱好,三人又一道去兰桂堂给谢老夫人拜年,谢澜和沈茹早就到了,正在陪老太太喝早茶。
三人跪下请安,老夫人也是笑着一人给了只红封。
给到谢翊时,她脸上的笑突然收了回去,淡淡道:“今日你就回府住罢,成日睡在外头,像什么样子。那两位我已经替你打发回去了,人家昨晚哭哭啼啼地来到我这儿,还以为你怎么她们了呢,堂堂七尺男儿,喝醉了拿女人撒酒疯,你也是越活越回去了。”
谢翊跪着接过红封,笑道:“正巧年关已过,商行里的事也清闲了,儿子也该回来在母亲跟前尽孝了。”
谢老夫人:“……”
给老太太拜完年,其余小辈又去给谢翊磕头拜年,谢翊自然也一一赏了红封,轮到沈茹时,她喊的是七爷。
谢翊道:“叫舅舅就成。”
沈茹下意识望向沈葭。
沈葭耸耸肩,一脸的无所谓。
沈茹抿抿嘴唇,接过那只红封,轻声道:“谢谢舅舅,祝舅舅新的一年吉祥平安,万事如意。”
谢翊嗯了一声,就算是回应了。
这头谢澜撞了下沈葭的手臂,挤眉弄眼地笑问:“她叫舅舅,你不吃醋啊?”
沈葭不以为然:“这有什么好吃醋的?”
谢澜觑了她一眼,心道奇怪,难道三日不见,士当刮目相看?沈葭的独占欲有多强,她是知道的,小时候,他们兄弟姊妹别说闹着玩喊声舅舅了,就连抱一下谢翊都不可以,谢翊只能让她一人霸占着,这丫头如今是转了性了?
不等想明白,她又被沈葭撞了下:“你们园子里头的梅花是不是开了?”
“是啊,开得可好了。”谢澜看向她,“你要来玩吗?”
东府里栽了一片梅园,每到冬日寒梅绽放,其园中景致不比雨花台梅岗差多少,如此冰雪琉璃世界,与红梅最衬了。
沈葭心血来潮提议:“我们叫上二哥哥他们,去园子里打雪仗罢。”
谢澜一听,也来了兴致,拍手叫好。
众人陪老太太拉了会儿家常,老夫人昨晚守夜熬得太晚,白日里没了精神,被侍女扶着回房去补觉,大家便纷纷告退,谢澜一个个叫住人不让走,说一起去梅园打雪仗,沈茹本不想去,见谢翊也站在廊下没走,准备拒绝的话就咽了回去。
沈葭兴致勃勃地对怀钰说:“怀钰,一起打雪仗去,我让你三个球。”
怀钰系上大氅,慢悠悠道:“多谢,不过我今日有事,就不一道去了,你们玩得开心。”
说罢,他撑起纸伞,消失在漫天飞雪之中。
沈葭愣愣地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还有些反应不过来。
谢翊撑开青绸伞,走到她身边,道:“还打雪仗吗?不打的话我就忙去了,许久没回来,一摊子事儿。”
沈葭撂下一句话就走:“不打了!”
她气鼓鼓地回到浣花小筑,让辛夷和杜若都吃了一惊,不是去拜年的吗?怎么还拜回来一肚子火气?
她前脚刚进房,谢澜后脚就追进来了。
“为什么不打了呀?我人都叫好了。”谢澜不依不饶地问。
沈葭趴在床上,拿枕头蒙住脑袋,烦躁地说:“不打啦!不想打啦!”
“为什么不想?”
谢澜脑中灵光乍现,忽然开了窍:“不会是因为小王爷不去,所以你也不去了罢?”
沈葭从枕头下拔出脑袋,一双眼睛红彤彤的,像只兔子。
谢澜一下就举手投降了:“好罢好罢,你说不打便不打,那我们上街玩儿去。”
“不去。”沈葭说,“店都没开,没意思。”
“有的开了,不骗你,我带你去,可热闹了,特别好玩儿。”
谢澜又是哄,又是骗,终于将沈葭拉上了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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