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刀上漂
正月初一,许多店铺都歇业回家过年,或是请吃年酒,或是回乡祭祖,或是走亲访友,直到初五、初六才会陆陆续续地开门,谢澜带着沈葭来到了珠市。
这珠市位于上元县署附近,内桥以西,顾名思义,是珠宝铺子的聚集地,此地也是金陵的风月一条街,只不过与秦淮南曲不同的是,这里大多是低等妓院,也就是常说的“勾栏之地”。
也正因此处住着不少妓.女,正月里青楼的生意冷清得很,那些一年到头忙碌的窑姐儿才有空出来逛逛铺子,妓.女们父母不认,无家无口,挣来的钱都花在自己身上,一出手往往十分豪阔,商贩都爱跟她们做生意,所以珠市过年期间也照常营业。
街市上正热闹,卖簪子的、卖珠花的、卖首饰玉佩吊坠儿的,卖胭脂水粉的,应有尽有。
谢澜领着沈葭东逛西看,刚进一家铺子,没找到合心意的,又立马退出去另一家。
谢澜大气地对沈葭说:“随便挑,我付钱,正好你生辰快到了,就当送你的生辰礼。”
沈葭挑得兴致缺缺,她见惯了好东西,这种路边摊子上卖的东西对她来说,就只是瞧个新鲜,料子却是看不上眼。
正抓着一方鸡血玉的扇坠儿打量时,袖子冷不丁被人扯了下。
杜若指着前方道:“小姐,你快看,那是不是姑爷?”
沈葭一愣,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那是一间古玩店,怀钰站在店内,认真听掌柜的在介绍什么,而他身旁,站着一位光看背影就美得遗世独立的女子,正是那日有过一面之缘的小蓬莱花魁——陆婉柔。
他们两个站在一起,如同一对璧人。
陆婉柔言笑晏晏,拨开他的大氅,去把玩他腰间那枚从不离身的羊脂玉佩。
沈葭手指一松,鸡血玉啪嗒一声掉下去。
老板大叫道:“你摔坏了我的玉!要赔的!”
沈葭扭头便走。
辛夷和杜若都一惊:“小姐!”
老板见她们要走,赶紧抓住一人衣袖:“不能走!赔钱!”
“赔你赔你!”
谢澜不胜其烦,扔下钱袋就走。
沈葭一路不言,看得几人都惴惴不安,谁也不敢开口说话,回到浣花小筑,她冲进厢房,将枕头下那个做好了的香囊掏出来,拿起笸箩里的剪刀便剪,瞬间剪了个七零八碎!
辛夷忙跑过去夺走剪刀,痛心疾首地叫道:“小姐!你这又是何苦!这香囊你日夜不眠地绣,手指头都扎破了十几回,这是你的心血啊!”
“心血又怎样?他根本就不在乎!”
沈葭一扭身子,扑在床上放声痛哭起来。
后进门的谢澜见了这幕,沉着脸怒气冲冲道:“我这就去小蓬莱,拿鞭子抽死那不要脸的贱人!”
她说完便要出门,沈葭立马抬头叫住她:“不要去!”
谢澜气得大叫:“这对狗男女都欺负到你头上来啦!岂有此理!你从小到大,何尝受过这等委屈,我告诉七堂叔去!”
沈葭跑过来抱住她的手臂,大哭道:“别去!别去!”
她哭得稀里哗啦,谢澜心软了,只好哄她:“好了,我不去,你别哭啦,等下老太太知道了,还以为我欺负你。”
三人围着哄了半天,又是说笑话,又是擦眼泪,沈葭就是展颜不起来。
她好难过,从古玩店看见怀钰和别的女人站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心脏就一抽一抽地疼。
沈葭终于意识到一件她早该明白的事情,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就对怀钰动心了,那个会在山洞里抱着她,絮絮地说着他名字的来历,说要骑马带她去大漠里看星星的少年,那个在月夜下,因为害怕她会跌倒,便替她提灯照路,一手牵着她的温柔少年,她不可自拔地爱上了,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等她明白过来这件事的时候,却已经晚了,他的眼中不再只有她,他会对着别的女人笑,还让那个女人摸他的玉佩。
沈葭想到昨晚,他们时隔多日同榻而眠,她本想凑他近些,像往常那样,可怀钰却猛地从床上弹起,头也不回地出了房门,在书房睡了一夜,避她如蛇蝎。
当时还不觉得有什么,到现在才想明白过来,原来他竟然厌恶她到了这等地步。
沈葭悲从中来,再次失声痛哭。
-
古玩店内,掌柜的小心翼翼地用红布垫着,托出一方玉石,问道:“这块料子怎么样?看这玉质,清润通透,水头极好;叩之听声,余音清越绵长,有如钟磬;握在手中,触感温而不凉,佩戴在身上冬暖夏凉,可养性怡情,驱邪避瘟,是正宗的西域于阗玉。”
怀钰握着放大镜,趋前细看,摇摇头:“颜色太杂。”
掌柜的只好放回去,又托出一方玉石来:“这个呢?这是产自陕西的蓝田玉,玉质玲珑剔透,夜晚还会发出温润的光泽。公子,你再看看这表面,还有冰裂一样的纹路,多么优美!不是老朽诓你,我做玉石生意这么多年,过眼的古玩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还从未见过这么独特珍贵的料子,你错过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冰裂?”怀钰皱起眉头,“寓意不好,换一个。”
“……”
掌柜的看向陆婉柔,眼里就写着一句话:你带来的这位客人,怎么这么难伺候?
陆婉柔安抚地笑笑:“再给他看看别的罢。”
掌柜的叹了口气,看在陆婉柔是常客的份上,只得捏着鼻子又拿了几块玉料出来,只是那客人要么说色太杂、要么说料子不好,挑三拣四,嫌来嫌去。
掌柜的终于忍不下去了,指着他腰间道:“我看你腰上那块玉就很好,何不取下来重新切了?”
怀钰一怔,拿起那块自生下来便未离他左右的羊脂玉佩。
“你说这个?”
第53章 上元
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
这一日是沈葭的生辰,谢宅里又是一场大办,摆上几十桌席面,东府的亲戚们都过来祝贺, 园子里还搭了戏台, 戏子们翻着筋斗粉墨登场,唱的是沈葭最爱听的《孙行者大闹天宫》 , 敲锣打鼓的声音闾巷可闻, 那热闹比之除夕夜的年宴也不遑多让。
到了晚上,谢宅里挂满各色花灯, 将整个东西二府照耀得灿若白昼。
小辈们不爱待在府里头闹元宵,嚷嚷着要去灯市赏灯, 谢老夫人让辛夷将那新缝制好的火狐斗篷给沈葭披上, 又一再叮嘱,拣亮堂点儿的地方走, 外面黑咕隆咚的,可别摔了,又嘱咐身边必须有人跟着,别叫人贩子拐去了。
沈葭听得连连点头,眼神却往旁边瞟。
怀钰也在, 他今日的打扮与往日都不同,穿着一身湖蓝箭袖,胸前左肩用银线绣着张牙舞爪的过肩蟒, 外罩一件银缎大氅,玉冠束发, 平添一股温润如玉的气质。
沈葭见惯了他穿飞鱼服和武袍,倒是头一次见他这般打扮, 顿觉有种说不出的亮眼。
谢澜轻轻撞了下她的肩,捂嘴偷笑道:“看呆了?也是,你夫君这样一打扮,确实令人耳目一新,只不过,我怎么觉得他今日哪里怪怪的?”
话音刚落,辛夷就说:“我也觉得。”
杜若:“我也觉得。”
观潮:“我也觉得。”
沈葭也有同样的感觉,总觉得怀钰身上缺少了什么东西,但就是说不上来。
怀钰察觉到他们的视线,抬眼望来:“有事?”
“没有没有没有。”众人一齐摇头。
金陵的元宵灯市在笪桥与评事街一带,每到正月十五,长街两侧扎起竹棚,悬灯万盏,遥遥望去如火树银花,五光十色,恍若神都仙阙。
街边还有各色卖果子的、卖花灯的、卖面具的、卖陶俑泥人儿玩具的、表演杂技戏法的,叫卖声不绝,士庶百姓拖家带口上街游玩,年轻男女们戴着面具,出来幽会,街上人头攒动,车马如龙,这日不设宵禁,人们通宵达旦,直至五更天才会散去。
除去这处,夫子庙附近也有灯市,只不过比起笪桥的热闹景象来,这里更显清净,来这儿的人多半是想静静观灯。
谢家的少爷小姐们大多奔着热闹去,只剩下沈葭等一小部分人还没决定。
谢澜问沈葭:“珠珠,你去哪儿?”
沈葭刚要开口,谢澜又打断:“我猜你一定是去秦淮河了,我跟你不一样,我去笪桥。”
“……”
沈葭只得闭嘴。
辛夷心领神会地笑道:“小姐,我也想去笪桥,几年没回金陵了,想去瞧瞧热闹。”
杜若立马道:“我也去。”
观潮张嘴道:“我跟着我们殿……”
话未说完,被杜若踹了一脚。
观潮只得咽回原先的话,苦着脸改口:“我也跟着去瞧瞧热闹罢。”
谢澜问沈茹:“你呢?”
沈茹还没回答,陈适就笑着接话:“既然都去瞧热闹,我们也只好随大流了。”
他转而看向沈茹,眉眼深情缱绻:“你说是罢,夫人?”
沈茹垂下眼睫,捏着手绢:“嗯。”
谢澜一拍手:“既然要去的地方一致,那我们一起走罢。”
说罢,这群人浩浩荡荡奔着笪桥而去,顷刻间散了个干净,只剩下沈葭和怀钰站在原地大眼瞪小眼。
沈葭觉得这么沉默下去,实在不是回事,便开口问:“你去哪儿?”
怀钰看她一眼,道:“秦淮河。”
沈葭哦了一声,摸摸鼻子:“我也去秦淮河。”
二人四目相对,又陷入了诡异的沉默。
怀钰偏头咳了一声,看着她说:“过来。”
沈葭心说凭什么,站在原地没动,抬着下巴道:“你过来。”
怀钰皱眉,再次重复,语气沉了点儿:“过来。”
“你先过来。”
“你过来我就过去。”
“你过来。”
“沈葭!”怀钰黑着脸,“你到底过不过来?”
沈葭屏了口气,心道算了,我大人有大量,不跟你计较。
她带着气大步往前走,不料在她迈腿的同时,怀钰也朝她拔腿走过来,两人撞个正着,沈葭的额头磕中他的下巴,各自都疼得叫唤起来。
“啊!你的下巴怎么那么硬!疼死了!”
沈葭疼得眼泪都出来了。
怀钰捂着下巴,也没比她强多少,没好气道:“我还没说你的脑袋硬呢!”
沈葭跺脚道:“好疼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