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在酒
什么人来头如此?大?能?叫地主亲自登门给佃户转达。
徐广德赔笑脸跟着青娥进厨房,见她弯腰舀面,背向自己,穿得虽是?粗布花衣裳,可腰是?腰,臀是?臀,身材好?得叫他浑身刺挠,抓心挠肝啊。
不由得心生遗憾,暗道要不是?秦孝麟那纨绔横插一脚,这会儿她定然已被自己近水楼台。
要问?秦孝麟是?谁,那是?钱塘的花霸王,花是?辣手摧花的花,霸是?横行霸道的霸,能?在这两件事上称王,可见其家境殷实,有钱有权。事实也确实如此?,他家里做着钱塘最大的茶叶生意,二叔是?杭州知府,放眼整个钱塘,没人敢与他作对。
青娥能?与此?人扯上关系也说来话长,须得追溯到她刚到山上做佃户的那年。
此?处山脉连绵逶迤,徐广德名下?茶园是?放眼望去?有边际的这一片,其余那几座绵延不绝的茶山,则是?钱塘秦家的地。
秦家手底下?就有许多农工,家生的奴隶,犯不着在外招人做活,但也有丰收农忙的时候,就从徐家借人,按工时结算,帮忙采收。
青娥便是?在秦家茶山招惹上的秦孝麟,他大老?远见过她一次,山野香花般的女子,不由叫吃惯山珍海味的官人垂涎三尺,只是?见她身后背着孩子,便没再派人查明她身份。
后来又过一年,他想起去?年在茶园见过的貌美茶女,闲来无事又去?瞧了瞧,今年她熟悉了此?地环境,也认识了些人,背着竹篓下?山,和周围妇女有说有笑。
几个妇女见到秦孝麟,和他的轿子打了声招呼,青娥也与他道了声麟大官人吉祥,二人隔着轿子打了照面,叫他惦记到头天早上。
他叫仆役带回此?女消息,得知她是?个寡妇,孩子舅舅偶到钱塘,其余时候便是?孤儿寡母两个相依为命。
秦孝麟心想这倒好?啊,是?个良家,也省得打发?她丈夫,便拿出?了些对付良家的手段,开始派人送些吃的用的到青娥家里,无微不至照顾她的生活。
起初青娥躲他都来不及,送的东西也不敢收。
后来一个月过去?,他还不露面,青娥才稍稍感到好?奇,觉得这人似乎有些可靠,明知她有个孩子还如此?锲而不舍,不由得心生动容。
那时茹茹三岁,正是?难的时候,青娥独身带着孩子三年,早就身心俱疲,心想对方若真是?个值得信赖的,也并非不能?接触。
于是?她便结识了秦孝麟,初相处对他印象极好?。她是?外地来的,又住在山上,不晓得他在欢场上的那些威名,一段相处真被他乔装的温柔给瞒住,觉得他才高八斗又温情脉脉,正头夫人早前病逝,也没有急着再娶。
那日青娥与他在山间散步,他无意间提起自己是?永昌十?二年的举子,那年份叫青娥微微一怔,偏首睇向了他。
算起来,他也该是?永昌十?二年的举子。
二人身后是?明媚的日头,青娥扭脸向秦孝麟,一瞬辨不清他面目,他狭长的凤眸温润含笑,恍惚间,变作了一双澄澈坚定的眼睛。
直到秦孝麟俯身要来吻她,她才慌张别过脸去?,“我不是?这个意思?…”
秦孝麟只笑笑,“是?我着急了。”
他那次的确冒昧,但念在初犯,二人又相互看中,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可。
青娥彼时二十?四,是?老?姑娘了,还带着别人眼中来历不明的孩子,能?遇上这么好?的人是?为难得,错过一次,容不下?错过第二次。
她左思?右想,看看自己的现状,默许了秦孝麟在钱塘打点房产,予她做个栖身之所。等在他正头太太的坟前敬过茶,便带着茹茹搬家,给他做个外室,过上那丫鬟婆子环绕的平顺日子。
其实青娥也有私心,她想趁茹茹不记事,让她认秦孝麟做爹,也算跃身成了小小姐,背靠秦家,将来能?有个好?出?路,不必重蹈她的覆辙。
至于那些情啊爱的,她尝过滋味就够了,早就不想了。秦孝麟愿意将茹茹视如己出?,这还不够吗?
事情的转折便在此?处。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那天青娥到庄上谁家帮忙晒谷,那家汉子是?个消息灵通的,又以为青娥清楚秦孝麟为人,便调笑着道出?秦孝麟当年及冠在花楼豪掷,和人争抢花魁的轶闻。
青娥一听?,有些错愕,但还是?耐着性子,佯装知情地问?出?了秦孝麟的真面目。
她发?觉秦孝麟一直都在骗她,他那正室太太也不是?病死?的,而是?小产后秦孝麟在外花天酒地,自己坠井死?的。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接纳茹茹?莫说茹茹,就连青娥也只是?他一时假装深情的消遣。
这就叫玩鹰多年,反被鹰叼了眼珠子……
之后便有了开头的一幕,青娥再也没有见过秦孝麟,他大抵觉察了什么,屡次叫徐广德代他登门。
本来说好?过完年便带茹茹搬去?他那儿,现在早春三月,她都不曾捎回半句话,俨然回绝了这桩无媒的亲事。
这回徐广德登门,她可算带了话给秦孝麟,说的却是?要与他划清界限,一刀两断。
不等面疙瘩做好?,徐广德便下?山去?往秦孝麟的府上,替青娥将话带到。
“麟大官人,李青娥她不识抬举,她说她要与你?断绝来往,说你?要不乐意,就上茶庄亲自找她,她不肯下?山来。”
秦孝麟正侧卧罗汉床,和姬妾相互喂食葡萄,听?罢没什么反应,敞着整片蜜色精壮的肌肤,笑闹着吐了葡萄籽在小妾胸口,惹小妾好?一阵娇嗔。
他无暇分心,搔搔额角,“多谢徐员外替她传话,我晓得了,让我想想。”
秦孝麟当下?没做表态,隔日送了两件财物到徐广德府邸。
送东西的哥儿朝徐广德拱拱手,嬉皮笑脸地说:“我们爷说了,娘子在徐老?爷您这有房有地,有倚仗,这不行,他得叫娘子失掉倚仗,再把娘子的硬骨头揉碎了,娘子才会知道爷待她的好?。”
徐广德一时有些迷怔,“麟大官人要我怎么做?”
那哥儿凑上前去?,和徐广德窸窸窣窣咬了一阵耳朵,二人相视片刻,哥儿问?徐广德明白?没有。
徐广德为难道:“这可是?捏造文?书啊。”
“她一个目不识丁的妇人,还能?看出?造假?吓唬吓唬她就行了。”
徐广德不大情愿地点点头,看在那两件宝贝的面子上,答应下?来。
翌日,徐广德准备好?说辞,再度去?往青娥家中。
他连日登门,害得青娥忍受起邻居闲话,倒不是?编排她和徐广德,而是?都知道她和麟大官人的好?事黄了,在看她的热闹。
“徐老?爷,您再来我可就不欢迎了。”青娥仍旧笑脸相迎,正蹲下?身给茹茹擦脸,她在院里和小花狗玩,弄得一身尘土,“您先坐,我给茹茹擦完脸就给您看茶吃。”
茹茹看看青娥,再看看徐广德,额上胎毛碎发?都被擦向一边,不大高兴地瞥着小嘴没有说话。
“不急,不急。”徐广德自己在条凳坐下?,搓膝四下?看了看这间不大的屋子,“别误会,我这次登门不是?为着你?和大官人的事。”
“那是?所为何事?”
徐广德拿拇指捻捻八字须,“青娥啊,先头你?和大官人要成好?事,我便没有急着跟你?说,想着横竖你?也要搬出?去?了,但眼下?你?又不搬,那按照租约,这土地下?月我得收回来,新去?处你?物色好?了没有?”
青娥沏茶的手一顿,以为徐广德记错了,将茶碗递过去?,笑着提醒他道:“您记错了,我租了三年,今年才是?第二年哩。”
徐广德接过茶碗,放在桌上不急着喝,只看向她,一双耗子眼冒着精光,“是?你?记错了,租地条约上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你?也画押了的,只租两年。”
他为求醒目,还伸出?两只短粗的指头,在青娥面前比划,笑容奸诈,叫青娥遍体生寒。
租约都在地主家签订,他们这些佃户大字不识几个,若徐广德真要在文?书上动起手脚,变着法地刁难,青娥也无计可施。
却听?徐广德一声惨叫,茹茹扑上去?咬住了他“醒目”的两根指头,张牙舞爪要挠他,“不许欺负青娥!不许欺负青娥!”
徐府仆役连忙去?将茹茹抱开,青娥要抢回茹茹,却被徐广德掣住了手腕。
不碰不要紧,这一碰,肌肤细嫩腕骨纤细不过一握。
徐广德抓住她腕子不想撒开,面露喜色道:“青娥,秦孝麟确实不是?什么好?东西,不然你?跟了我,我老?实,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家里规矩不如秦家多,你?跟我,我就休了那黄脸婆,抬你?做正头夫人,你?说好?不好??”
“松手!”
徐广德哪舍得,另一手沿袖口往里探,摩挲她胳膊,“好?好?想想,别急着回绝。”他奸笑声声,“也别不识抬举,真当自己是?个贞洁烈妇?你?那姓赵的哥哥分明就是?你?的奸夫!这小孩儿也是?他的种吧?”
“呸!”
青娥扭脸见徐广德笑得满面红光,再听?茹茹哭喊着“青娥”,猛提气,抄起茶壶便往徐广德的脑门上砸。
又是?一声惨叫,可算惊动邻里,可碍于徐广德是?自家地主,都只敢在外探头。
“李青娥!你?等着!”
徐广德捂着红肿的脑门从门里走出?来,步履蹒跚招呼小厮下?山。
第23章
下山路上?, 徐广德迎面遇到赵琪,做贼心虚走得更急。
赵琪大半年不曾来过,此时?心跳如?雷, 担心大事发生, 飞奔上?山。
他来在青娥家门口, 心脏发胀,青筋暴起, 驱散了门外聚集的人, 来在门内,就见青娥跌坐在地,紧抱着小鹌鹑似的茹茹。
“琪舅舅…”
“茹茹。”赵琪怔然环视屋内, “发生什么事了?徐广德, 徐广德那个畜生做了什么?我, 我去杀了他?, 你等着, 我这就去宰了他!”
“站住。”
青娥慢慢抬眼,“你去宰谁?先扶我起来。”
赵琪见她不?像受到伤害, 将她扶起, 冷静下来问?:“这到底怎么回事?”
“没什么,报应来了而已。琪哥, 我有些站不?住,到厨房给我端碗粥水来。”
赵琪破天?荒没和青娥甩脸,只是到厨房做了点吃的给她们两个,青娥抱着茹茹躺在塌上?, 嘴唇没什颜色, 俨然心事重重魂不?附体。
赵琪搬来炕桌摆饭,快炒了两个小菜, 让青娥就着吃点米粥。
青娥道了谢,坐起身捧碗喝了一口热粥,浑身都放松下来,淡淡道:“你别担心,徐广德没对我做什么,他?只是把我的地给收去了。”
赵琪眉心一紧,却没说什么,扒两口粥,“你说你独身住在山里是不?是自讨苦吃?”
青娥没答话,给茹茹碗里挟了点菜,“别光吃酱萝卜,太咸了。”
赵琪大约是觉得上?一句说得没必要,有些后悔,又?在心里想,青娥这是不?是在暗讽他?咸吃萝卜淡操心?不?大爽快,清清嗓子,对茹茹道:“茹茹喜欢吃萝卜?”
茹茹捧着碗,只有脑袋和胳膊露在桌子上?,看?着就跟要从桌子上?沉下去了似的,眼睛倒是滴溜溜机灵地转着,“我喜欢吃肉!”
赵琪笑摸茹茹发顶,“像我,我也喜欢吃肉。”
言讫,茹茹想起徐广德的话,斜着眼睛悄悄观察起赵琪,赵琪没有察觉,叫茹茹到外边拿剩菜喂小狗,自己正好能和青娥说几句。
青娥见状起身要去屋里拿钱,赵琪将她拉住,“我不?是来要钱的。”大约连自己都说服不?了,他?顿了顿,“现在不?想要了。”
他?一阵磕巴,想问?她要不?要重新和自己生活,却怎么也说不?出口,最后到院里抄起把镐子,“我找姓徐的去,我跟他?理论。”
“琪哥!”青娥赶忙将他?喊住,拉回屋里,“用不?着,你开罪不?起他?。”
“那你怎么办?”
“能怎么办,惹不?起我还躲不?起?他?的地,不?给我管了,我还能抢来管?走就是了。”
要说这件事和秦孝麟没有关系,青娥是不?相?信的。但她彼时?已经打定主意和秦孝麟划清界限,更不?想赵琪掺和进来,因此没有特地跟赵琪说明?此人。
“你主意多,我干涉不?了,都自己看?着办吧,谁也管不?了谁的死活。”赵琪知道自己和青娥这几年渐行渐远,虽说不?如?头一年关系那么僵了,但他?已不?再是她在这世上?最亲近的人。
青娥笑笑,“我去歇一歇,替我看?会儿茹茹。”
“我哪懂看?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