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这不是梳不梳头的事。”她这时候才说实话:“凌霜昨天还在吃醋呢,说我如果嫁过去,以后贺家就成了‘我家’,我们自己家反而成了我的娘家了,她气不过,在那逼着我不准改口呢,说如果我以后这样称呼就不理我了。
虽然幼稚,但我想想,凭什么世人只说结发为夫妻,把婚礼大办特办,贺云章娶我,满京城人都知道。
我和云姨情同母女,却没人知道,我就要云姨给我梳这个头发,让所有人都知道。等婚后找个吉日,我还要认云姨做干娘呢。”
云夫人只得笑道:“那还不好,我都不用自己生,白得一个好女儿,只是怕二奶奶心里过不去。”
娴月七窍玲珑心,哪会听不懂云夫人的意思。
“云姨你放心,我不是为了气我娘才这样,也不会让你在中间为难。”她平静道:“我娘不喜欢我,她也不缺女儿。
她辛苦生了我,养大我,我一辈子感她的恩,也会好好回报她。但她想要我的心,却不能。
从上次药的事之后,不知怎么,我的心一下子淡了,再想要回到以前那样,我自己都没办法了。好在我娘也不在乎,这不是大家皆大欢喜吗?”
云夫人见她这样坚决,也不好再劝,只得住了下来。
娄二奶奶待客还是好的,中午设宴席,还请了景夫人来做陪客,十分热闹,可惜云夫人不打牌,娄二奶奶也没空。
下午开始,凌霜就开始赖在娴月房里了,到晚上,卿云也来了,蔡婳也来了,黄娘子劝道:“京中规矩,是可以请些小姐来陪新娘的,沾沾喜气,哭嫁的时候还要劝呢,要不要下帖子去请几家小姐来……”
“请那么多人干什么,又不熟。”娴月嫌弃地道。
“虽然不熟,但以后大家都在京中,总要互相交际的,况且你如今是领头羊,你不和她们来往,她们心中也不安啊。”卿云劝道。
她是真正做过女孩子中的领头羊的,连领头羊的职责都知道。
“罢罢罢,我又不是荀文绮,要那么多跟班干什么,”娴月道:“再说了,贺云章也不和官场上的人往来,我也懒得理她们,我可没什么好身体,去折腾这个,太累人了。”
卿云见她执意不请,只是笑笑。
那边凌霜正趴在榻上和蔡婳看书,听到这话就道:“听听,还没嫁呢,就当上贤内助了。
我就知道,以前和我好都是假的,以后跟你家贺云章好去吧。”
“你这飞醋都吃了两天了,什么时候消停点。你是亲姐妹,贺云章是男子,能一样吗?”娴月道。
“别哄我这些没用的,以后你做了贺夫人,不是住贺云章府里?我想看你都难呢。都是骗子!”
“贺家那么大,我留个院子给你住,只怕你舍不得来,要住秦府去。”
“谁住秦府谁是小狗。”凌霜立刻激她:“我就算和秦翊好,我也住家里,家里住不下了我就自己去买个院子,你有本事和我一起住家里?”
“我不和你赌这个。”娴月完全不上套:“嚯,我都嫁了贺云章,贺家还不归我住?给谁住?
我嫁过去贺家就归我,我早看上他家的后花园了,把湖水一清,堆个湖心亭出来,建个长廊上亭,浅水种荷花,岸边种柳树,种桃花,还记得那年春天我们坐船去镇江吗?两岸人家都种桃花,漂亮得像雾一样。他家亭台也不错,可以种海棠。
云姨的琉璃阁赏花就好,可惜地势低了点,贺家花园里还堆了山了,正适合建个小山阁,春日赏花夏日避暑,贺令书的雅趣也是好的,贺家的书房也好,那窗外的芭蕉尤其漂亮,还有那一架子的古画,以后都归我了。”
“还有一架琴,说是比宫里的还好,还有几把琵琶,都是唐时传下来的,上面嵌的螺钿做法,如今都失传了。”云夫人在旁边笑着教她:“对了,你喜欢宝石来着,贺令书的母亲,有一顶花树礼冠,那才叫一个璀璨呢,佛家七宝齐聚,先太后都夸过,让宫人仿制,没仿出来,因为里面的叶子都是用子母绿宝石做的,也叫助水绿,那颜色和你们画画的石绿一模一样,如今海路不畅,我想弄点来给你添妆,都凑不齐呢。
那顶花冠京城里人尽皆知,文郡主也不敢动,不然早给荀文绮了。
你嫁过去,三朝回门戴出来看看,给大家开开眼,我也有快十年没见过了。”
她这番话说完,娴月还没怎么,凌霜先气得在榻上直踢腿,把蔡婳也看笑了。
“没办法嘛。”她笑着逗凌霜:“贺大人家底深厚,咱们比不过,等你金榜题名,再来找娴月提亲不迟……”
第151章 过夜
凌霜只管赌气,到了晚上,用了晚饭,又回到娴月房间里,看见丫鬟们把东西收的收,拣的拣,连娴月每晚都要玩的那些首饰宝石都收起在一边,整间房间都写着一句话:娴月以后再也不会在这住了。顿时就有点绷不住了。
当时大家都在外间坐着说话,凌霜忽然默默走过来了,一句话也不说,只是过去把娴月一把抱住了。
娴月正和蔡婳聊夏天可以穿的花样,正说道:“但荷花纹是越大越好看的……”忽然被凌霜一把抱住了,她先是愣了一下,然后也明白了。
“现在知道姐姐的好了。”她任由凌霜抱着自己,逗她道:“以前怎么对姐姐的,睡觉时还天天欺负我呢。现在后悔了吧……”
她虽然说笑,但自己眼睛也酸了,见凌霜是认真伤心,拍着她的背哄道:“别傻了,我又不是不回来,再说了,贺家到咱们家才多远,你想我了,骑马一刻钟就到,我那里给你留个房间,就挨着我的,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都陪你睡觉,你在那住半年一年,住一辈子都行。”
蔡婳见了,也摸着凌霜的背劝道:“你不要老觉得贺家是贺云章的家,那也是娴月的家,你要想着,是娴月多了一个家,而且是一辈子不变的,又属于她,又近又好。
你看人种树,小苗都挨着,长大了也要分开种的,不然阳光不够,大家都长不好。
你们没有分离,只是大家都长大了,虽然不再紧挨着,仍然是最近的距离,因为树大了,枝条也长了,小时候觉得几步路就远了,大了就算街头街尾,跑过去也到了,是不是这道理?”
两人都认真劝凌霜,卿云在旁边,只能安静看着。
云夫人心细,看见她眼中落寞,知道她也在伤心。
只是她性格隐忍,只怕到了娴月嫁了都不会说出来。
尽管娄二奶奶对云夫人颇有敌意,但云夫人却一直对娄二奶奶高看一眼。
她家中也有姐妹,却从未有过这样真挚的感情,有时候想想,真是遗憾,人生一场,姐妹缘分,就这样黯淡收场。
因为这缘故,所以她比所有人都知道娄家这样的姐妹情分多难得。
都知道娄二奶奶偏心,但说一千道一万,能把这几姐妹养得这样好,个个都是好姑娘,彼此感情还这样赤诚,就说明娄二奶奶已经是最好的母亲了。
晚上果然睡不着。
凌霜倒不闹了,只是生闷气,往榻上一躺,不睡,也不肯走,蔡婳和卿云劝不动她,只得各自去睡了。娴月哄了一会儿,也累了,劝道:“姑奶奶,我怕了你了,你上床睡吧,我可要睡了,明天办喜事还得早起呢。”
“就不睡,熬哭你,让你明天嫁不了。”凌霜开始耍横。
娴月气得把她拧了两下,但也没有抛下她去睡,而是坐在榻边,其实她也心绪纵横,哪里睡得着,还是云夫人举着灯来劝道:“该睡了,再熬下去明天眼睛要肿了,那么多人来看新娘子呢,要是眼睛肿了,娴月得记一辈子。”
“就让她肿,谁让她抛下我嫁人去。”凌霜道。
“你做梦呢,姐姐肿了也比她们都好看。”娴月还和她斗嘴。
云夫人无奈笑了。先把娴月拉回去,又把凌霜劝起来了。
叫桃染端了助眠的茶来,三个人都喝了,坐在床上聊天。凌霜一人生闷气,睡在那头不说话。
“其实我当年出嫁的时候,也一夜没睡呢。”云夫人笑道:“那年官家倒没来主婚,官家自己都大婚没几年,是先太后娘娘来了,给我梳的头。
我后来才知道,是明煦托了当年卢家的老太君去求的太后娘娘,本来京中流言可不好听了,但太后娘娘来梳头,谁还敢说什么呢。”
“可见梳头的说法不灵。”娴月还记得呢。
云夫人顿时笑了。
“云姨的母亲那时候还在吗?”娴月问。
“还在,但她也不怎么喜欢我,所以倒没很伤心,我走的时候还很依恋她,做女儿的要磕头拜别父母嘛,我和明煦说好了,一起磕头,明煦也答应了。
但她执意扮贤良,把我爹的一个偏房,叫做冯姨娘的推出来,和我爹一起受我的磕头。
明煦也懵了,他那时候都做到文枢房的一把手了,就是听宣处的前身,如今赵擎的位置,见皇后都是免礼的,给个非亲非故的姨娘磕头,道理上也过不去。
我那时候脾气也大,索性都不磕了,直接转身就出了门,三朝回门,也是喝了一杯茶就走了。所以京中都说我不孝,倒也没说错……”
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说起来仍然清晰得像昨天,房内熄了灯,娴月看不清云夫人的表情,但也知道绝不会像她语气一样云淡风轻。
“后来呢?”
“后来我娘没几年就去世了,她素来有病根,她是填房,一直想做贤良人,虽然就生了我一个,但对我那些哥哥姐姐比亲生的还好,有时候做得过了火,寒冬腊月里还给我那哥哥上书院送衣服去,大雪封山耽搁了一夜,山风吹的,落下了病根。自己不肯保养,早早去了。
她一去,我就不跟我家的亲戚走动了,后面明煦又不在了,更没心思了……”云夫人淡淡道:“但我有时候想起来,也还是很后悔。”
“后悔什么?”娴月轻声问道。
“那时候我请了御医,也开了极好的药,她只不肯喝,我弄来的参,她全送给我哥哥媳妇了。我生气了,也就没管她了。
后面我常想,要是我那时候再霸道点,索性把她强行接到我家来,把药熬了灌下去,管她乐不乐意,说不定也就好了。就算不好,也不会五十岁就没了。”
云夫人的声音轻而浅,像在讲一场梦:“我想着,要是她还活着,当然她还是不喜欢我,还是一心为他们拼死拼活。
但至少她还活着,我还有个母亲在这里,我想她的时候还能看见她,这就行了。
我当然也不会常想她,也不会常见她,但知道她还在那里,还活着,这就够了。”
娴月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许久没说话,忽然自嘲地笑道:“前两天黄娘子还劝我呢,说父母是斗不过子女的,让我体谅她。
我说哪里是父母斗不过子女,父母可以有很多子女,我却只有一个母亲。
她做了什么事,都无法改变她是我母亲这点,我知道我赢不了她,我也没想过赢她,我只是心淡了。”
“娘是这样的。”凌霜在那头道:“你看她打我两次呢,一次都没道歉过,反正死不认账就完事了。”
娴月轻轻踢了她一下。
“你和卿云说这个差不多,和我说?
我倒宁愿她打我一顿呢,娘虽然打你,哪次不是你闯了大祸之后?
就算这样,还照样帮你善后,你们也从没因为这个伤过感情。我呢?我都怀疑我是不是捡来的。”
“你这小身板,也捱不了几下打啊。”凌霜道。
不等娴月骂她,忽然翻身坐起,挤了过来,凑到云夫人面前,道:“不说这个了,真没劲,说点别的呗。”
“说什么?”云夫人笑着问。
“说那个。”凌霜趴在两人中间,笑嘻嘻问。
“哪个?”云夫人是真不知道。
“就是那个呀,”凌霜见她不明白,索性直说了:“不是说大家子弟都有丫鬟来教,郡主们出嫁前,也有宫里的嬷嬷教,云姨你陪娴月,又给她梳头,总得教她点呀,指望我娘是指望不上了……”
云夫人都愣了一下,反应过来之后,顿时大笑。娴月顿时脸上发烧,抬手就掐凌霜,道:“你真是疯了,看我不打死你……”
她打人其实不疼,也没什么力气,凌霜在床上一滚就躲过去了,躲到云夫人外面,靠着她道:“本来就是嘛,实话还不让人说了。
我看贺云章那样子,倒还算洁身自好,没有什么丫鬟之类的,估计也是现学的,也不知道学成没有。你再不学点,你们俩怎么办,大眼瞪小眼呀?
还不趁云姨在,有什么不懂的,都问问,省得到时候想问都没处问去。”
娴月听了还了得,立刻坐起身,越过云夫人来打她,云夫人笑着把她双手按住了,笑道:“凌霜说的倒也有点道理,云章这点是不错,之前官家赐的人,都被他谢绝了呢。正经读书人,这点操守还是有的。”
娴月顿时脸通红,道:“关我什么事,犯不着和我说。”
“怎么不关你的事,像赵景那样,多恶心人。”凌霜笑嘻嘻道:“得了便宜还卖乖,看蔡婳,被赵擎气死了都要。”
“不过话说回来,就算我要教,那也是深夜四下无人,只剩我和娴月两个人的时候教,你在这混着,我就算教,娴月怎么好意思听呢。”云夫人笑着对凌霜道。
“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这么见外,他们男的聚在一起,怎么什么都聊呢,他们都没有不好意思,怎么女孩子就不行。
这事也算门知识,多懂点知识总是没错的,反正平时也没机会,今天难得,说给我也听听呗。”凌霜缠着云夫人道。
“你以后跟秦侯爷大婚,也自有人梳头,只怕宫里都要派嬷嬷来呢。到时候你想问什么都能问,问一夜都使得。”云夫人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