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娴月认真道谢,对着她一笑,立刻就将小玉锁戴上了。旁边夫人立刻笑道:“好啊,到底和云夫人最亲,咱们的东西都收起来,只戴云夫人的。”
黄妈妈拿了个锦囊,正收夫人们添妆的那些礼物,准备给娴月在轿子上的时候带着压轿呢,听到这话,忙笑着准备解释,众人正说笑,却听见娴月身边的桃染短促地“啊”了一下,一脸闯了祸的表情。
“怎么了?”
娄二奶奶反应快,今日她也救了不知道多少场火了,弥补了无数疏漏,所以并不慌乱。
“我忘了提醒了。”桃染道:“云夫人是来给小姐梳头的,但小姐醒来我光顾着伺候小姐洗脸,梳头娘子一来,我就把这事忘了。”
她一说,云夫人也想起来了,红燕也笑了,娄二奶奶只道:“我当多大事,梳头什么时候都梳得,横竖不过是象征一下罢了。”
“虽说是象征,也很重要呢。”众位夫人都道。
“只是现在头发都梳好了,还怎么梳头?”桃染急了:“总不能把头发再解开吧。”
“横竖不过是梳三下,应个景罢了。”黄娘子提议道。
红燕机灵,早拿了玉梳来,云夫人接过来,娴月虽然戴了凤冠,但头发又长又密,髻尾还盘起来垂在凤冠外面,云夫人也就伸手,在发髻上虚梳着,笑道:“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一生顺遂,万事如意!”
其实京中惯说的是三梳子孙满堂,但云夫人改了词,娴月立刻明白了,回头朝着云夫人一笑。
人人盼她子孙满堂,只有像娘一样担心她的人,才会想她一生顺遂,万事如意。
众夫人见她们这样亲昵,顿时起了哄,娄二奶奶在旁边看着,心中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偏偏这时候前面又跑了人来催,道:“快到午时了,贺家的礼官在催了,说官家要出宫了,得快去贺家接驾去。
花轿也都准备好了,只等夫人一句话,新娘子就要出发了。”
这样连着催,哪怕是刚强如娄二奶奶,也觉得心中空落落的。
“催什么?就是要出发,也得拜了父母再走。”她道。
旁边的夫人顿时都笑了,说“瞧,二奶奶舍不得了。”景夫人劝道:“再舍不得,也是要嫁的,花轿都准备好了。”
众夫人把娄二奶奶簇拥着,半推半送,带去正厅等娴月行礼。
屋内顿时空下来,娴月也由丫鬟扶着起身了,桃染忙得很,指挥几个丫鬟检查:“扇子呢,给小姐拿着,阿珠,你抱好了小姐的首饰匣子,这可比一车嫁妆还贵重呢,娘,你拿着添妆的锦囊呢是吧,娘子们拿妆奁,其余人都捧好了东西,婆子们过来,把东西都搬去马车上,就这几个箱子,马车跟好了,到时候外面又是鼓乐又是鞭炮,人多眼杂……”
黄妈妈和蔡婳也帮着照看,凌霜一直抱着手站在墙边看,这时候也和娴月对了个眼神。
“你放心。”娴月只朝她无声地说了这一句。
“知道了。”
凌霜神色仍然只是不开心,尤其是在这样兵荒马乱的时候,今日过去,娴月这房间就搬空了,她的琴,她的画,她的妆奁首饰……当然这房间一直给她留着,但失去主人的房间,常有种人去楼空的感觉,就算以后再回来住,也不过是客人一样匆匆了。
她和凌霜不同,从此以后,如她所说,贺家就是她的家了。
她要在贺家栽她的桃花,折她的杨柳,度过她的余生。
哪怕凌霜从来如坚冰,这一刻也觉得眼睛发酸。
丫鬟如众星捧月,簇拥着娴月出门,她这样美貌,这样华丽而庄重,这是她一生最重要的日子,如同去赴一场最盛大的宴席。
双面苏绣的扇子上绣花精致葳蕤,挡住了她的表情,但她还是朝凌霜伸出了手。
“陪着我吧,凌霜。”
凌霜伸手握住了她的手,她手心有汗,甚至微微颤抖,凌霜知道她也很害怕,也带着雀跃,她要走向她未知的命运了。
而凌霜会永远站在她身边。
“放心。”她紧握住了娴月的手,告诉她:“我会永远永远,一直陪着你。”
贺大人深不深情,会不会有始有终,都无损于这件事,娴月永远是她娄凌霜的连城锦,从开始的开始,扬州的小小院落,竹编的摇篮中,她们就在一起。在故事最后的最后,她们也会一直在一起。
蒲苇韧如丝,磐石无转移,如果这故事说的是姐妹,那结局绝不会是悲剧收尾。
第154章 送嫁
正厅外聚满了人。
闺阁中的小姐,未嫁的小姐,纵使美貌,纵使名满京城,但外人是无缘得见的,这美貌也只在夫人小姐间流通,就算元宵节或花信宴上有王孙得见,也不过惊鸿一瞥。
只有大婚这天,是可以被所有亲眷甚至邻里都看见的。
渡过今天,她就成了妇人,虽然是羞赧的新妇,至少可以持家立业,相比以前,也是可以抛头露面,和亲眷间交际了,有了些许管家的权力,可以掌管家中财物,人客往来。
等过了几年,生了孩子,成了当家奶奶,就彻底百无禁忌了,能饮酒,能听戏,能通宵打牌,访亲问友,能烧香拜庙,路程远些,住几天也使得。
夏日可以去山中避暑,冬日可以去庄子散心,样样自由。
所以也难怪女孩子们都憧憬嫁个金龟婿,当个好夫人。
毕竟不是人人都跟凌霜一样,早早就百无禁忌起来。
况且结婚又是大喜事,人人都可以来沾喜气,虽然大多数寻常男客还是进不了内院,都是亲眷和世交才得进来,厅内厅外,已经庭院中站的人,都以娄家的世交女眷为多,其次多是孩童,熙熙攘攘,都是喜气洋洋的,已经把俊美的探花郎打量了无数遍,如今都翘首以盼新娘子。
娴月虽然举扇挡面,但总能窥到些许面容,况且这样的身段,这样的风度,鬓如堆云,凤冠华丽,喜服霞帔,被丫鬟们如同众星捧月般簇拥着穿过长廊,简直是神女仙子一般,一露面,顿时厅中都爆发一阵欢呼。
贺大人微微笑着,站在花厅外,耐心地等待着自己的新娘子朝自己走过来。
娴月嘴角也扬起笑容,努力不显出来,板起脸来,新娘子为了显示孝心和操守,是要显得悲伤的,守古礼甚至要哭嫁的。
不过娄家要是守古礼的话,就算有扇子,新娘子上轿之前,也是不许人看见的。
梅四奶奶向来爱说笑戏谑,又和娄家亲善,是相熟的长辈,这时候立刻一马当先,上去挽住娴月的手臂,将她推向贺云章,娴月忙躲,顿时哄堂大笑,人人都起哄,也忘了贺大人素日的狠辣名声了,只把他们当做人世间一对寻常的小儿女。
“好了好了,再下去误了吉时了。”
云夫人上来解劝道,其实她也忍不住笑,旁边黄娘子连忙劝道:“新娘子要拜别高堂了。”
“怎么不见老太君呢。”姚夫人又问。
“老太君身上不好,嫁孙女又容易伤情,不如不见。”娄二奶奶连忙找补道:“等三朝回门再见,也是一样的。”
她话音未落,外面立刻来催,鞭炮震天响,是贺浚进来禀报道:“爷,圣上已经摆驾了。”
“快快快,”梅四奶奶连忙上来催促道,把一对新人都推进厅中,道:“时间不等人,其余事都可以拖,面圣可是大事,只有臣等君,哪有君等臣的,快拜别了父母,去接驾吧!”
正应了娄二奶奶的猜想,不用娴月开口,自有人为她辩解去。
娄老太君因为嫁妆的事和娄二奶奶拌了嘴,还想趁这时候拿捏一下,未免太过自信了。
其余夫人多有诰命,也知道迎驾是多重要的事,也都迭声催促着,娄二奶奶本来还想多说几句,哪里还有机会开口,只见外面鞭炮齐鸣,鼓乐大作,主礼的妇人唱道:“新娘拜别父母,叩谢亲恩!”
黄娘子亲自上来铺了垫子,旁边桃染和阿珠上来搀扶着,娴月敛衽下拜,娄二爷顿时就红了眼睛,转过脸去抹眼泪,娄二奶奶骂了句没出息,只见贺云章也跟着拜了下来,连忙道:“使不得。”
“这有什么使不得的,这也是贺大人的孝心。”梅四奶奶拉着娄二奶奶的手臂笑道:“难道你辛苦养个女儿十七年,还受不起女婿一拜?”
一句把娄二奶奶眼泪也说了下来,看着眼前女儿女婿给自己行了礼,娴月向来纤细,那凤冠戴在她头上,像芍药花头经了雨,沉甸甸地垂着,几乎要让人担心她直不起腰来。
这样重的凤冠,一天带下来只怕有头疼,娄二奶奶刚想吩咐黄娘子让厨房晚上准备点安神汤,忽然意识到,娴月晚上不会回来了。
不止今晚,此后的日日夜夜,她都不会回来了。就算回来,也是做客,匆匆就要走。
从此贺家才是她的家了,如果是卿云凌霜,也许还能出嫁后还会像以前一样,但这是娴月,她没有那么深的依恋过,即使有过,那份依恋也在这几个月里被彻底斩断了。
“娴月……”娄二奶奶刚想说点什么,外面响起鼓乐声,锣鼓喧天,贺家迎亲的人都涌了进来,跪在厅下,口称亲家太太。
这是在催嫁了。
新娘子哭嫁,表现对娘家不舍,夫家催嫁,形同抢亲,这才成全新娘子的孝名,娄二奶奶的眼泪也迅速下来了,因为红绸也上来了,母女各执一端,婆子递上剪刀,这叫离娘剪,是凌霜骂过的,做什么嫁女儿像卖女儿一样,什么离娘剪?什么叩别爹娘?凭什么从此女子就是夫家人了?
但凌霜也骂过,说娘家做什么假惺惺地哭,装作舍不得,真舍不得就不该嫁她去别人家,一辈子做别人家的外姓人……
迎亲的人扶起一对新人,新郎上马,新娘上轿,轿夫拆去了杠子,丫鬟簇拥着新娘上轿子了,夫人们都围绕在轿子旁送嫁,娄二奶奶也身不由己走到了轿子边,娴月已经端坐在轿子里,层层喜服,重重凤冠,她像被包裹着的瓷娃娃,显得尤其小,怎么一转眼就长大这么大了。
凌霜问过,是为什么,就不喜欢娴月呢?
明明也是一样的自己骨肉,也是十月怀胎,生死一线地生下来。
那么小小一个人,在襁褓里也是软软的一团,也曾那样依恋地看着她,跟在她身后,亦步亦趋,牵着她裙子,满心信赖地叫着娘亲……
娴月坐在轿中,看见自己父亲被人群挤得站立不稳,神色有点茫然,他向来是有点书生的迂气的,眼睛红红的,看见自己在看他,还竭力朝自己露出一个笑容来。娴月的眼泪也立刻下来了。
轿壁上被人拍了两下,娴月看过去,惊讶地发现娄二奶奶就在窗外看着自己。
偏偏是琉璃窗,轿帘打起也仍然隔着琉璃,外面鼓乐喧天,娴月也听不见她在说什么,只看见她神色急切。
“娴月,娴月……”娄二奶奶竭力跟她嘱咐着:“嫁过去之后要好好的,有事千万回来说。”
娴月听见只言片语,答应道:“好。”
轿夫已经要起身了,娄二奶奶仍然在急切地嘱咐:“受了委屈千万要回来,不要瞒,一定告诉我……”
陪轿的官媒都有点诧异,即使当初在议卿云的婚事上也最得体的娄二奶奶,怎么今天忽然这样失态了,这话说得,先不论贺家怎么想,也不吉利呀。
轿夫抬起轿子来,八抬大轿是起轿就不许停的,娄二奶奶只得放了手,看热闹的人那样多,她被人群推得往后,兴许是太忙了,头发都毛了,鬓边飘下来一缕,娴月坐在轿子里,隔着琉璃窗看,她越来越远了。
似乎也变小了,变矮了,小时候总觉得母亲是最高大的,可以轻易把自己抱起来,不管要什么她都有,什么都能变出来,每天的饭食总是调停得那样好,四季衣裳,各色玩意,应有尽有,只要她在,家里永远舒舒服服的,像无所不能一样……原来她也不过是人群中一个疲惫的中年妇人,愣愣地看着轿子远去。
是该觉得快意的,但娴月的眼泪控制不住地往外涌,陪轿的桃染都吓坏了,连忙叫:“小姐,仔细把妆晕坏了……”
八抬大轿出了娄家的正院,鞭炮齐鸣,人声鼎沸,无数声音嚷着看新娘子,有讨赏的,有贺喜的,捕雀处的属下在前面开路,高头大马清一色绑着大红绸花。
仪仗开路,贺云章也骑马,走在轿子前,却见一骑黑色胡马跟了上来,上面的女子穿着利落胡服,不是凌霜是谁。
“看什么?”她连新姐夫也一样凶:“难道我不能给娴月送嫁。”
贺云章笑了。
“当然可以。”
凌霜可没那么容易买账。
“你给我仔细了,以后你敢对娴月不好,让她受一点委屈,哪怕掉了一根寒毛呢,你只等着我吧。别以为捕雀处就了不起了,我有的是办法。”
“知道了。”贺云章好说话得很,微笑着答应:“我一定会保护好她的。”
凌霜这才拨转马头,落到后面去和花轿并行,不忘敲敲轿壁,让娴月知道她就在外面呢,好安心坐轿。
跑不一会儿,见街上又出现一支队伍,人倒不多,但马却极好,几乎比捕雀处的还好出一截,当头两骑,果然是秦翊和贺南祯,也不说话,上来就和凌霜并行,贺南祯这时候还找打,还故意用马头别乌云骓的马头。
“人家送嫁呢,你们来干什么?”凌霜嫌弃道,把贺南祯看了一眼,道:“贺南祯,你不怕乌云骓咬死你家的马,尽管别就是,明天马球场你等着我吧。”
贺南祯顿时笑了起来。
“是秦翊说,怕你哭死了,我跟着过来看看的,怎么还不识好人心呢?”
秦翊的反应是直接把他缰绳一拉,贺南祯的马好,这样也不惊马,只是顿了一下,贺南祯“诶”了一声,笑着追了上来。
“你家就你送嫁?”秦翊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