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月倾
京城天空逼仄,这是她唯一的乐趣了,可不能被发现了。
所以她一面说话,一面其实也在准备溜,秦翊常年打猎,哪里看不出来,直接往旁边一晃,手按在帐篷上,挡住了她。
“我们的赌约还没解呢,娄三小姐想去哪?”
凌霜从善如流:“那你解吧,我听着。”
所谓射覆,其实是极古老的玩法,据说已经失传了,现在流行的玩法又晦涩又难,成了纯粹的字谜了。
玩法是出题人覆住一个字或词,比如落花二字,然后说出谜面,比如“流水”,那解题的人就要猜中里面覆的是落花,因为常是一人覆,多人射,所以回答的人常常也不说直说是落花,只说“微雨燕双飞”,对应前一句“落花人独立”,就等于猜出来了。
古今诗词歌赋,何其多,何其繁,一个字一个词上,常常有成百上千的典故,所以出题人多用几射一覆,多出几个谜面,这样范围就窄了,凌霜其实出了三个谜面,一个是李唐,一个是橙,第三个是“你我”,但也够难的。不然秦翊不会猜这么久。
“你说李唐和橙,李唐二字其实是为了误导我吧?让我在李唐皇族里找了许久,族谱都看了两回。”秦翊上来先点破凌霜的心思。
凌霜立刻笑了。
“谁说我故意误导你了,李唐难道不是恰巧契合?”
“契合倒是契合,不过是唐代的唐,姓李的李。
你覆的是两首诗,这两首诗都是唐代的李姓诗人写的,第一首是李颀的《照公院双橙》,你说的橙,就应在题目里。”
凌霜也没想到他真能找到,其实她出那个射覆的谜与其说是拖延他时间,不如说也有考他的意思,想看看娴月口中的四王孙之首,出入宫闱,和皇子一起读书,受过世间男子中的最好教育的秦翊,究竟是什么水平。
“还有呢还有呢?”她笑着问道。
“《照公院双橙》的最后一联,‘南庭黄竹尔不敌,借问何时堪挂锡。’恰好照应了第二首诗的题目,同时你的第三个谜面,也在第二首的题目里,用李唐来找诗,用橙来提醒我看题目,确实巧心。”秦翊淡淡道:“第二首是唐代李绅的诗,他曾作新楼诗二十首,其中第十六首的题目,就叫南庭竹。
你说覆的是你我,因为我今年二十,你十六,正应了这首诗。”
凌霜只是笑而不语。
不愧是秦侯爷,还是有点东西的。但凌霜还藏着最后的杀手锏呢。
“那我为什么说你解开这个谜,就能找到我了呢?”她笑着问。
秦翊抿了抿唇。
“新楼诗是你的姓,而《南庭竹》诗中的第一句,‘东南旧美凌霜操,五月凝阴入坐寒。’就藏着你的名字,所以你说我解开这个谜,就能找到你。”他看着凌霜,道:“我没猜错吧,娄三小姐,你的名字,就叫娄凌霜。”
这个谜底,就藏着娄凌霜的名字和年龄,所以她说解开了这个射覆谜题,就找到了她,不是虚言。
凌霜终于得意地笑起来。
“怎么样,我是不是很厉害?”她笑眯眯道:“我就知道这个谜出得好呢,你过目不忘又怎么样,还不是半个月才找到。”
“确实有几分聪明。”秦翊淡淡道。
大哥,我的谜你解了半个月,还要满世界翻书,应该是我来说你“倒有几分聪明”吧。
凌霜心中腹诽,但不敢说出来,毕竟秦翊算是把住了她的软肋,别的不说,他只要到娄家告这么一状,凌霜就吃不了兜着走。
“行了,谜也解开了,我也没诳你,咱们就算两清了。”凌霜还是试图了结这事:“你看,我那天真不是故意逗你,我抓李璟也是为了干正事,他污蔑我来着……”
“他污蔑你姐姐。”秦翊纠正她。
“是是是,真相你都知道了……”凌霜想起一件事来:“对了,贺云章是你同事吧?”
“他是我下属。”秦翊再度纠正。
怪不得娴月说他高傲,看起来这样冷漠,其实心比天高。
“你知道这事幕后主使是谁吗?”凌霜试探道。
“荀文绮。”秦翊道:“但是老太妃把事情压下来了,贺云章当晚就打死了李璟,我并没经手。”
凌霜大概还不知道他的行事风格,所以听不出他这句话是剖白的意思。
心高气傲的秦侯爷,可不会给宫中人做事,这也是官家为什么要独立出一个捕雀处的原因,秦翊不愿意做的事,贺云章愿意做。他这样的身份,官家也拿他没办法。
“对了,我还有个问题呢。”凌霜知道自己在作死,但她实在忍不住。
“什么问题?”秦翊疑惑。
凌霜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
“荀文绮到底喜欢你们俩中谁来着。”凌霜忍不住大笑:“这艳福实在不浅啊。”
秦翊被她气笑了。
“当然是贺南祯。”他冷冷道:“我没这样的艳福。”
贺南祯大概还不知道自己被这样编排,实在好笑。
外面号角声响起来。
“你听,号角声响了,是叫你们去狩猎了。”凌霜提醒他:“你们好像都要陪官家狩猎吧。”
“我懒得去。”秦翊并不买账。
凌霜对他的傲慢有了更深一层的了解。
见秦翊抱着手靠在帐篷上,实在是玉树临风的个子,人也好看,身份也高,前途无量,真可惜,最后不会真便宜了荀文绮吧。她有个大胆的想法,忍不住问道:“秦翊,你多大了。”
“二十。你不是放在射覆里了吗?还问?”
这人真是不好相处。
但再不好相处的人,总归是难不倒凌霜的。
凌霜越想越觉得自己这主意实在是好。
卿云拿下赵景,她其实是有点不喜欢赵景的,娴月么,她本来心高,也该是四王孙里找一个的。张敬程呆呆的,赵修也不太行,纨绔子弟似的。
要是真能把眼前这位大爷拿下,也不辜负了娴月这样的美貌。
她这念头一起,看秦翊都顺眼许多,越看越好,真是又聪明,又漂亮,凌霜没狩过猎,但她打量秦翊的目光,就像是看见了极漂亮极珍惜的一个猎物似的。
不拿下实在可惜了。
凌霜学他,也抱着手靠在帐篷上,感觉自己和他也算是熟人了,这样姿势,是可以说一点熟人才能说的话了。
“诶,你为什么不定亲啊,”凌霜想起娴月说的他家的事来,怕触动他伤心事,连忙补一句:“贺南祯也不定,你们不会有什么问题吧。”
秦翊无语地看着她。
凌霜大概不知道自己的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
“别乱说,我们都没问题。”秦翊顿一顿,又道:“南祯不定亲有他的理由,我也有我的。”
凌霜这才反应过来还有一个可能,顿时坏笑起来。
她向来生冷不忌,跟那些讲规矩的女孩子们都不同,在外面还装一下,秦翊连她男装也见过,她干脆懒得装了,坏笑着问道:
“不会是同一个理由吧?”
秦翊愣了一下才听懂她的暗示,皱着眉头道:“别胡说。”
他说别胡说的样子十分正经,真有意思,原来他这样冷漠的人近看起来是这样的,也有他的神色变化,像庙中神像都露出破绽来,实在是好看。
凌霜懒得铺垫,索性直接问道:“你见过我姐姐没有?”
“哪个姐姐?”秦翊倒也耐心。
“第二个,爱穿红衣,袅袅婷婷的那个。”
凌霜还是觉得他是装的,元宵节如何惊艳不说,打马球那天,娴月漂亮得连张敬程都记住了。秦翊到底是个男人,怎么会没留意。
“你不是也很爱穿红衣吗?”秦翊反问。
凌霜对这人的油盐不进很是无奈。
“你别打岔。”她炫耀起娴月还是得意的:“你知道吗,娴月可是京城有名的美人呢。
俗话说,自古美女配英雄,你年纪也不小了,错过今年花信风,以后再也找不到这么好的了。
你还不知道吧,娴月可抢手得很呢,文官里有张敬程,世家里有赵修,都可喜欢她了……”
秦翊完全不为所动,抱着手道:“我没这意思。”
真是不识好歹。
他不仅不识好歹,还没耐心得很,见凌霜给他做媒,索性要走,道:“你就想说这个?那我打猎去了。”
“别啊。”凌霜也无聊得很,叫住他:“你先别走,再聊会儿。”
她们姐妹虽然感情好,但爱好各异。
蔡婳也是只爱读书的,凌霜许多事都没法跟她们聊,秦翊虽然是个男的,但两人兴趣相投,倒也能聊到一次。
“聊什么?”秦翊倒是停了下来。
“你把你的剑给我看看呗。”凌霜道。
秦翊倒是好说话,真把剑解下来给她看了。
凌霜先抽出来看了看,果然刃如霜雪,鲨鱼皮鞘,上面烫出一个小篆的秦字,倒不重,是单手剑,掂起来说不出的顺手妥帖,真是把好剑,凌霜拿在手里,挽个剑花,挥舞起来,风声厉厉,实在是把好剑。
“这是官家赐给你的?”凌霜看了看剑护手上的龙纹。
“忘了。”秦翊淡淡道。
怪不得娴月说赵家虽然富贵,总归是新贵,有点暴发户的习气,官家赐点什么东西恨不得供着,时时提及。
秦翊这才叫厉害呢,淡淡一句忘了,可见官家赏赐的东西太多,完全记不清了。
凌霜馋得只差流口水了。
“还是你们好啊。”她感慨道:“整天想佩剑就佩剑,想骑马就骑马,自由自在,实在太好玩了。”
“你要,这把送你。”秦侯爷倒大方。
“算了吧,你送我也带不回去,我娘发现就完了。”凌霜把剑翻来覆去地玩,感慨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止一把好剑呢,马也不少吧,对了,你有匹胡马是真不错。”
“哪匹?”
秦翊不动声色,他知道又一个谜题要解开了。
“就是关在桃花坞里的那匹,很漂亮的胡马,四蹄和脸都黑黑的,跟挖过煤似的那匹。”凌霜说的自然是那匹乌云骓:“就是脾气不太好,还想咬人呢。”
“乌云骓是马王,脾气大,不能跟其它马同槽,人也只认得我。”秦翊淡淡道。
他就说,哪会有世家小姐敢跑到马厩里去给马上药去,原来是眼前这位人才。
凌霜瞟他一眼,顿时笑了,她平时漫不经心,笑起来其实眼睛亮得像星辰,还带着点贼,实在生动无比。都是聪明人,秦翊唇边也露出一丝笑意来。
“是你给火炭头上的药吧。”他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