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七月闻蝉
一堆衣裳扑面而来, 里面乱糟糟的,成碧晃了晃头?, 衣裳还没完全拨开,身上又?扑来一道人影。
“诶呦呦,你干什么呢?”成碧顺手将人接住,嘴里抱怨了一句。
好在她也?不是十分的沉重?,这会儿身上滚烫的,就像是一个小火炉扑在了他怀里。他将人打横抱起,往床上放去。
只是到了地方,何平安深深埋在他怀里,偏就不让他走?。
成碧怀疑她是故意的,故作生气状,说道:“少奶奶,这样就过界了,我?可提醒你一句,要是少爷看见?,你后头?日子?只怕更不好过了。”
怀里的人没有多大动静,脸颊滚烫,贴着他的胸口,隔着棉布料子?,似乎把他心?口的皮肉也?烫了一下,成碧尴尬地戳了戳她,见?她终于出声了,侧耳仔细听。
“娘……”
“少奶奶!我?是成碧。”
他忍无可忍,强硬地要将她从身上剥下来,可她就像是一块撕不开的牛皮糖。
“求求你了,少奶奶,快放手!”
何平安迟迟没有醒来,成碧使出吃奶的劲,最后没办法,先?将自己外面那件衣裳脱下,热得?一身汗。
他低头?打量昏睡中的少女,跪在地上企图从她指缝里将灰布外衫扯出来,嘴里不忘道:“冤有头?债有主,我?一个下人,都是在主子?跟前混口饭吃的可怜人,你不要为难我?。”
成碧说完,又?听她喊了一声娘,一脸无奈。
夜里一盏微光照着床头?,容貌有几分阴柔的少年擦了擦脸上的薄汗,他见?床上的人睡得?不安稳,脸颊通红,忍不住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
“不好。”
成碧皱着眉,也?懒得?管那件破衣裳了。
他知道少爷的性子?,于是将被子?给她盖好,把衣裳藏在被子?下面,随后自己回去又?换了身新的,先?去请大夫。
花大夫与他打过几个照面,一见?成碧就知道谁出事了。
大夫赶到松风馆,先?前只有一盏灯烛的屋子?此刻里外明亮,檐下的山明朝着成碧挤眉弄眼,显然是少爷在里面。成碧识趣地停在门边上,朝里偷偷瞄了一眼,心?里松了一口气。
屋里东西大半被砸了个干净,此刻一览无余。那床前站着的年轻男人果然不曾碰她,见?她病的厉害,侧身让花大夫看诊。
大抵是怕她有生什么意外,顾兰因便?请大夫在这里住下,等她病好了再走?。
顾家出的诊金极为丰厚,花大夫便?一直住到中秋前夕。
这期间何平安过得?像是在梦里一样,顾兰因趁她清醒过来几次,写了一张合同,他将何平安当日打砸所造成的损失全部折换成银钱,再加上这些日子?请医用?药的费用?,何平安一看那数目,两眼发黑,自然是抵死不签。偏他趁着她睡觉,又?偷偷摁上手印,撕了一张还有下一张,硬是要她背五百两的债。
如今秋意渐浓,何平安在床上躺尸,不想今日他一改常态。
穿着苍色直裰的年轻人将窗户推开半扇,日光洒进来,内里的苦涩味弥漫,他用?折扇扇了两三下,久违地提起了清源寺里的拂尘。
“你觉得?,他的命值不值五百两?”
何平安扭过头?,眯着眼问道:“你今日好端端发什么疯?拿他威胁我??”
顾兰因笑了笑:“怎么是威胁你,他好歹也?是个江洋大盗,我?要是告到官府,能拿一笔不菲的赏银,用?来抵你欠我?的钱,再好不过。”
何平安如今住的地方除了一张床一张桌子?并两把椅子?,什么也?没有,更别?提钱了,就算逃出去也?走?不了远路,顾兰因句句不离钱,故意戳她的痛处,如今再扯上拂尘,显而易见?是耗尽了耐心?,她要是不从,他也?就直接动手了。
何平安爬起身,低头?思忖片刻,说道:“我?要是还清了你的债,咱们?可算两清?”
“算。”
她虽说这辈子?都没碰过五百两,但真要挣,也?不是没有可能,与其被他关在这里,不如先?答应他,走?一步看一步。
“这债我?认,不过也?有条件。”
顾兰因嘴角翘起,微微点头?:“你说就是。”
“第一,重?拟一份合同,你我?一人一份,不许耍赖。”
顾兰因看着床上坐着的少女,吩咐下人取笔墨纸砚来。
何平安于是接着道:“我?一贫如洗,既然要还你的债,少不得?要出去找点活计,你不许再关着我?。”
窗外的男人缓缓走?进,并未如刚才一般直接答应她。
“你可以出去,不过我?已经替你谋了个缺。”
他声音沉沉,近处盯着她那张脸,等小厮铺好纸,他提笔道:“你是个不老实的人,去别?处我?怕是要吃亏,日后你来当铺做学生,每月领学生的俸金,一应吃穿皆按当中的份例,不花你自己的银钱,你看如何?”
何平安半信半疑,只觉得?没他说的这样好。
“当铺里的学生每月俸金多少?”
“当铺包吃包住,每月能攒下两贯钱。”
看出她不情愿,顾兰因吹干纸上墨迹,似笑非笑道:“你不想干,就待在这里,总归有人替你还债,他那颗项上人头?要是值五百两你就自由了,要是不值,缺多少你补多少。“
“你真以为自己有的选?”
他定然是早早就盘算好了,如今专等她来签字画押。
那张合同与之前的大差不差,不过多了个两清的字眼。
何平安默默看了一遍,良久,闭着眼睛摁了个指印。
她没得?选,这里头?必然有坑,不过她可不是什么守信的人,要她五百两简直就是要了她的老命,这不过是缓兵之计罢了。
第二日,何平安尚还未起身,那门被人推开,也?不知是谁,将衣裳远远地砸到她头?上,喊道:“何平安!快起来,都辰时初了,去晚了当铺是要罚钱的。”
何平安本来还迷迷糊糊的,一听罚钱两个字,忽然惊醒。
“今天就要去?他也?没告诉我?……”
门外站的正是成碧,如今这屋里屋外也?没丫鬟伺候,她整日的睡觉,都忘了时辰。
顾兰因原本只让他盯着何平安,等人醒了知会一声,但成碧不知想起什么,等他一走?就过来叫人。
何平安忙手忙脚将衣裳穿好,出了门,成碧看着她披头?散发,拍大腿道:“你这么也?不打理?打理??”
何平安这还是病好了之后头?一次出门,闻言猛然想起来,急匆匆回去洗漱,到处找簪子?。
等她收拾好出来,天色大亮,穿着青色直裰的小厮叼着一根草蹲在台阶下面,幸灾乐祸道:“当铺里那些个做学生的本就俸金少,你今日又?这样迟,一天都白干了。”
何平安愣住,反问道:“既如此,那我?还过去做什么?”
日光透过树梢间的缝隙,洒在她身上,她模样呆呆的,成碧都看傻了,他摸着脑袋,难以置信道:“你病了一遭把脑子?烧坏了?少爷那样的人,你要不是去,只怕罚钱事小,他还有千百种法子?要磨你呢。”
被他点醒的少女眼睛慢慢睁大,自己拍了拍头?,随即就要成碧带他去当铺。
“不急,反正也?迟了,路上先?吃点朝食,”成碧道。
何平安看着他瘦高?的背影,慢慢跟在后头?,自踏出别?院的侧门后,竟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成碧问她喜欢吃什么,今日他请客。
清早的市井间什么都有,穿着男装的少女东张西望,最后站在一个摊子?前,指着那白蓬蓬的蒸饼道:“就这个,你说的,我?可没有半文钱。”
成碧掏出四文钱递过去,嬉皮笑脸道:“看在你上回喊我?娘的份上,我?这个当长辈的请你一回。”
何平安已经不记得?这回事了,陡然听他提起,分外陌生。
“你仔细说,我?怎么不记得?。”
成碧于是将那夜的画面添油加醋向她道来,最后可惜道:“一定是你烧过了头?,如今连这记性都不行了,不过傻也?有傻的好处,少爷说白泷傻,怕在你这儿吃亏,特意派我?来盯着你,她如今乐得?自在,就是苦了我?。”
何平安拿着蒸饼,一本正经道:“那我?也?捅你一刀,到时候你家主子?看你连一个女人都制服不了,将你换了,你也?就自在了。”
成碧嘻嘻笑出声,快走?到当铺了,这才整了整衣裳,小心?谨慎地跟在何平安后面。
何平安见?他这样的姿态,像是重?新认识了他一回。
当初在顾家,她只觉得?成碧是顾兰因身边一条牙尖嘴利的走?狗,后来在船上,他带着白泷跳船逃命,她看出他对白泷有几分痴心?,如今没有顾兰因这些人,他看着似乎更鲜活了。尤其是……
“你是不是打心?底可怜我??”
第49章 四十九章
成碧冲她笑了几下, 悄悄指着?当铺的门首,显然不敢出声。
何平安冷冷看着他脸上那点假笑,抬手把嘴角的碎屑擦掉。
早间的当铺生意冷清, 铺子里一个?叫唐心的学生正在干擦地打扫的活计,听到人进来的声音, 他侧身一看, 又下意识朝那柜台后的顾朝奉瞄去。
而何平安初来乍到, 不知道顾兰因在何处,更不知道当铺里的学生要做什么,她正想?找一找,那掀帘子进前堂的管楼先生便看到了?她,大抵是?有嘱咐,他朝她招了?招手,先自报名姓。
管楼先生姓闵, 儿子也?在这儿, 因两个?人同姓,为?了?区分, 大家喊他闵先生, 叫他儿子闵朝奉。
管楼先生眼皮子耷拉着?, 半眯着?眼,见她是?女扮男装, 模样又与?顾兰因说?的大差不差, 他听着?柜台后?头拨算盘的声音, 捋须笑了?一下,脸上露出几分和蔼的神色, 但也?是?实?话实?说?。
闵先生道:“你要做学?生,就要从头学?起, 这是?咱们典当行里的规矩。不管是?谁,先从粗活脏活做起,要是?吃不下苦,那就另谋高就。别人家的学?生学?满三年才有俸金,咱们这里虽说?没有这样吝啬,不过也?没有多少给你,只给你几个?钱尝点荤.腥味罢了?。”
何平安隐隐约约觉得这和顾兰因之前说?的不一样,倒跟成碧说?的对上了?。
“敢问先生,每月有几文?钱?”
闵先生慈蔼一笑,叫她伸手。
何平安伸手,就见他一巴掌打下来,她手上多了?十文?钱。
什么……
十文?钱?
她出门讨饭一上午都不止是?文?钱。
闵先生道:“既然今日第一次来,这就算老夫给你这小子的一点彩头,你每月依照当铺里的份例,可领二十文?钱,若生病了?也?不必担心,食宿医药之类的花费都算在我们当铺里。”
何平安看着?十文?钱,拔腿就想?跑,偏那管楼先生把她一把拽住了?,拉到另一个?学?生跟前道:“日后?她也?就跟你一样,你早来几个?月,她又初来乍到,凡事多照顾一点。”
肤色麦黄的少年点点头,拱手道:“小子唐心。”
何平安望了?眼左右,顶着?一张大苦瓜脸,一想?到自己签了?合同,头一天也?不好变卦,于是?捏着?鼻子认了?。
“何平安。”
她一出声,唐心就愣住了?。
管楼先生一掌拍到他脑袋上:“这是?顾朝奉家的亲戚,日后?你们在一起共事,不许使绊子,要是?叫我知道你们两个?窝里斗,那就都滚蛋。”
唐心说?了?一连声的是?,何平安也?只好闷声答应。
管楼先生一走,唐心就松了?口气,何平安看当铺里一尘不染,挠了?挠头,开口要请教他,眼下还有什么活计要她来做。唐心却抬眼瞄向她身后?,何平安感到一丝异样,迟疑片刻,缓缓转身。
高高的柜台上摆了?一盆富贵竹,枝叶绿得像是?翡翠,那台后?坐着?一个?年轻人,他也?不知看了?多久,因尚未加冠,不曾戴网巾,几缕碎发遮了?一点眉眼,皙白的肤色在阴影中看起来有些?许阴冷。他支着?手瞧这何平安,另一只手将乱拨的算盘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