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漫步长安
姜觅自嘲一笑,看了德章公主一眼。
德章公主福至心灵,当下蛮横出声。
“姜觅还要什么名声,阖京上下谁不知道她?是什么人。今日?这事?被本宫碰上了,那?本宫就不能坐视不理。私藏禁物已是大罪,谋害主子更是罪上加罪。来人哪,把这个孟氏给本宫送去宗天?府!”
所有人都以为她?是在?和?姜觅置气?,谁也没注意到她?和?姜觅的眉眼往来。
“公主殿下!”刘氏急得站起来,挡在?孟姨娘身前。“我武昌侯府世代忠心耿耿,上对得起历代君王,下对得起天?地良心。此事?是我侯府家事?,还请公主殿下给我姜家一个体面。”
无论如何,此事?只能烂在?侯府!
孟姨娘又是一脸的泪,乞求的目光看着姜惟。
姜惟紧抿着唇,一言不发。
他?在?为难。
到底是跟了他?多年的女人,还给他?生了一双儿女。明明他?心里只有娇娘,明明他?不应该对害死娇娘的凶手心慈手软,但不知为何他?竟然在?犹豫。他?拼命告诉自己,他?之?所以犹豫并非是因为孟氏,而是此事?关乎着侯府的脸面。他?的娇娘最是善良之?人,若是还在?的话一定会体谅他?的苦衷。
“青竹年年留碧影,桂花岁岁落花英,明月枝头照旧情,唯愿君心似我心。”
这是姜惟当年写?给徐氏的定情诗。
诗句从姜觅的口中?出来,再也不见过去的浓情蜜意,只余世事?的苍凉变化,以及旁观者的唏嘘叹息。
姜惟胸口一窒。
当年的海誓山盟言犹在?耳,发妻的音容笑貌似乎就在?眼前。他?的娇娘善良不假,却最为痛恨背叛。
他?再不看刘氏和?孟姨娘,沉痛道:“送官吧。”
“侯爷!”
刘氏惊叫。
这一个个的都是怎么了?
孟氏向来拿得住,怎么会被人激得失了理智胡言乱语?侯爷更是知道自己肩上的责任,若不然当年也不会娶余氏过门。
都怪这个孽障!
克兄克母的灾星,现在?还想克他?们整个侯府。
他?们武昌侯府几代的荣光,万万不能在?她?手上被抹了黑,更不能成为郦京城的笑话。事?到如今该断则断,否则必会受乱。
她?再次隐晦地看了孟姨娘一眼,眼神更加凌厉。
孟姨娘身体软下去,整个人像离水的鱼一样透着死气?。
为什么?
她?经营了近十几年,苦苦谋划着一切,为何到头来竟然是一场空。她?痴望着姜惟,一双眼晴恨不得要长在?姜惟身上。这么多年了,难道侯爷对她?就没有一丝情分吗?
“侯爷,妾不能再陪你了。”
说完她?以必死的决心撞向柱子,这一次有刘氏挡着,没有人来得及拉住她?,她?倒在?地上的时候抽搐几下咽了气?。
地上躺了两?个死人,一场大戏终于落幕。
余氏以帕子掩面看着孟姨娘的尸体,满眼都是痛快与鄙夷。这些年来她?们一妻一妾看似相安无事?,但事?实却并非如此。她?的女儿不得婆母喜欢,在?婆母面前处处不如姜婉。她?的儿子不得侯爷看重,在?侯爷眼里事?事?比不上姜洵。
一个奴才也配得到侯爷的宠爱,不就是仗着是自己的主子徐令娇。如今被揭穿是谋害徐令娇的凶手,侯爷怎么可能还会有怜悯之?心。有一个这样的生母,无论是姜婉还是姜洵,日?后都无法和?她?的儿女相提并论。
至于梦落一事?,她?一点也不担心,毕竟谁也不敢真的查到宫里,更不敢查到太后娘娘和?陛下的头上。
很快有下人进来,把孟姨娘和?月容的尸体抬下去。
“既然人都死了,本宫也不是那?等人近人情之?人。”德章公主施恩般地道:“不过本宫回宫之?后会向皇祖母和?父亲禀明此事?,望老夫人和?侯爷见谅。”
这样刘氏是不怕的。
事?关宫中?禁物,她?相信太后娘娘和?陛下比自己更不愿意把此事?传出去。到时候德章公主被封口,这事?也就只能烂在?侯府。
德章公主起身,她?准备亲自相送。
临走之?时她?看了姜觅一眼,那?眼神极其的不爽,甚至还有几分怨恨。姜觅对她?的不满视而不见,面无表情地站着不动?。
姜惟紧着离开,随后是余氏娘仨。
姜洵受了极大的刺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跟着慌慌张张地跑去追姜惟,至始至终都没有看姜婉一眼。
空荡荡的屋子里已没有其他?人,姜婉还坐在?地上,保持着之?前的姿势,看上去所受打击不小,整个人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
现在?洵儿的嫡子身份没了,姨娘也死了,那?梦里的一切还会实现吗?她?的嫡女名分,她?被皇后娘娘相中?一事?,还能有吗?
她?眼神没有焦距,反复呢喃着:“怎么会这样?不应该是这样的,我一定是在?做梦…不应该啊,不应该啊…”
有什么不应该的?
姜觅听着她?的自言自语,若有所思。
屋子突然暗了下来,外面的光影斑驳了空间,割裂出一桢桢诡异的画面,叫人一时分不清是真还是幻。
姜婉不停告诉自己,自己肯定是在?做梦。
明明上天?有预示,早早预知了她?未来的荣华富贵。姨娘会成为良妾,她?也会成为嫡女。有了嫡女的身份,她?就能入得了皇后娘娘的眼。
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突然有人捏住了她?的下巴,她?被迫抬头的瞬间,入目所及的人有着讥诮的表情,冰冷的眉眼,明明很熟悉却又很陌生。
小时候她?就知道嫡长姐是个好?糊弄的,哪怕比她?年长三岁,且处处都不如她?。无论聪明才智,无论礼数教养,没有一样能与她?相提并论。她?最是知道该如何哄对方,也最是知道如何捏住对方的脉门达到自己的目的。
但是这一次完全不一样,事?情似乎被颠倒过来,他?们一步步落入了某个陷阱,而算计之?人就是这个嫡长姐。
她?突然想起刚才姨娘的那?句话,“你…你不是…”
“我是。”姜觅的声音透着寒凉。“上一次你们想谋害我性命,我因此睡了两?天?两?夜,你可知我去了哪里?”
“……”
“我去了阴曹地府,走了一圈我又回来了。阴曹地府什么魑魅魍魉没有,我见得多了,自然也就能看清你和?孟海棠是什么货色。”
姜婉惊骇不已,几乎在?瞬间就信了姜觅的话。怪不得姨娘和?她?都觉得不对,一个蠢货怎么就长了心眼,原来竟是这样!
空旷的屋子忽然压抑起来,无形之?中?的恐怖扼住了她?的喉咙,她?想尖叫也想大喊着叫人,却因身体抖得太过厉害而发不出声。
这一瞬间,她?清晰感觉到了死亡的临近。
“你…你是人还是鬼,你到底对我姨娘做了什么?我姨娘为什么会像疯了一样?”
姜觅笑了。
她?是人还是鬼,连她?自己都不知道。至于她?对孟姨娘做的,不过是上辈子因为好?奇学来的一点催眠术。
“我呀,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鬼,又重新?做了人。你们想踩着我的尸体上位,那?也要看我答不答应!”
“你…”姜婉忽地爬起来,大喊。“来人哪,来人哪…有鬼,有鬼!”
姜觅又笑了。
“你刚才说不应该,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早死,而我所有的东西都会落到你手里,包括我的嫡女身份和?我娘留给我的钱财。”
姜婉神色越发惊恐,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她?知道,自己这是又猜对了。
如果她?没有穿过来,这些人的算计已经得手。
“这样的美事?你们也敢想,简直是白日?做梦!”
做梦两?个字惊得姜婉瞳孔急剧收缩,最大的秘密被人揭穿,她?仿佛真的看见了鬼,整个人不受控制地抖起来。
原来是这样。
姜觅心下冷笑,出了屋子。
天?色已经不早,灰暗的暮色幽幽然地笼罩着世间万物,将整个侯府纳入一片苍凉之?中?,再是昌盛的景致都显得衰败了几分。
一路行去,桂花的香气?淡了许多。
桂花的花期不长,如今大多数的花树已经凋零,一眼望去是散落了一地的金银落英,仅有几许残香。残香苟延着不愿离去,仿佛还在?留恋过去美好?的时光,却不知寒冬将至,所有的温暖真情终会消失。
桂花林中?,儒雅清俊的男人背手而立。他?凝望着其中?一株桂花,背影萧瑟冷清,似是在?怀念着什么人。
脚步声由?远及近,停在?他?身后不远处。
他?心有所感,慢慢回头。一时间他?仿佛看不清来人的眉眼,依稀有几分熟悉,又透着说不出来的陌生。
这个孩子……越来越像娇娘了。
娇娘!
会怨他?吗?
“觅儿…”他?艰难开口。“这些年是为父失察。”
姜觅闻言,眼皮微垂。
人都死了,再多的愧疚后悔又有何用。
姜惟见她?不语,眼底的愧疚又深了一些。
如果自己一早识破孟氏的真面目,如果自己以前对这个孩子更关注一些,是不是一切都会不同,他?们父女也不会像今日?这般生疏冷淡?
“你怨父亲吗?”
“父亲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我…”姜惟的声音越发艰涩,“当然是真话。”
既然想听真话,就别怪话难听。
姜觅抬眸,看着他?。他?一贯冷漠的眼晴里有着明显的愧意与自责,这愧意自责此时最是需要被人安抚与慰藉。
徐氏死了,原主也死了,这个男人做出深情受伤的样子给谁看!
“小时候我不懂,听到有人骂我克兄克母我便躲在?被子里哭。府里的人都说父亲不喜欢我,冷着我不管我都是因为我命中?带克。父亲可还记得有一年除夕,你挨个给我们发压岁钱。你对姜洵说的是让他?好?好?读书,对姜沅说的是让他?修身养性,对姜晴雪说的是岁岁平安,对姜婉说的是年年安规。
那?时我盼着等着,我以为父亲也会对我有所叮咛,然而并没有。父亲直接越过我,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心里委屈便赌气?不吃团圆饭。祖母训斥我不懂事?,所有人都觉得我是无理取闹,没有人知道我为什么发脾气?,也没有人在?意我的感受。那?时候的我确实有怨,我怨父亲无视我,我怨父亲对我不公。”
“觅儿。”姜惟心痛如刀割。“为父不知道…为父以为你吃穿用度样样不差,府里谁也越不过你,你什么也不缺,你应该比谁都过得好?。”
物质上原主是不缺,但原主缺爱啊。父母之?爱是世上无论哪一种东西和?感情都无法取代的,这个道理姜惟难道不明白吗?
姜惟眼里的愧疚更甚,看着姜觅的目光仿佛在?说:“为父已经知道错了,你能原谅为父吗?”
姜觅重又垂眸,道:“父亲现在?问我怨不怨,我的答案是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