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贞观女史
李劲去了,片时回来,告诉说:“那松树下两个高?大坟茔是李孚和他夫人的,枯杨树下李瑞霖祭拜的是李存忠。”
蒋铭和允中相互看?了看?,沉吟无语。三人吃过斋饭,看?天色已晚,就在寺里歇下了,一宿无话。
次日一早吃毕饭,辞了乾澄法师,乘马往庐州城而来。在城外看?了多时,听允中告诉当?日孙沔军在哪里布防,如何攻城……落后进到城里,一径来到李孚家门前,只见大门紧闭。正?不知如何,忽来了两个军士询问?,看?三人气象不凡,言语不敢不敬,却说这里是官府管制重地,没有府尹钧旨谁也不能?进去。
李劲还要分说,被蒋铭叫住。向允中道:“去找凌克让吧!”一行拨马往州府衙门而来。那凌克让刚刚歇了早衙,正?在后堂吃饭,闻听通报,忙不迭放下碗筷,整衣迎将出来。请进厅上相见了,极尽礼敬,又要张罗设宴。
允中说明来意。蒋铭道:“大人公事冗杂,我等私事不该相扰,本想悄悄去看?看?也罢了。只是这几处地方,必都有人看?管,不让闲人随意出入。所以不得不来打搅,请一道钧旨,就好便宜行事了,相助之情,感激不尽。”
凌克让不由欠了欠身,笑?说道:“哪里哪里,二公子说这话,真?教下官无地自容了。大公子救了这一城官员百姓,我等受恩深重,公子有事但凭吩咐,下官求之不得,岂敢心存丝毫怠慢,况且举手微劳,何足挂齿。”
就要亲自陪着过来,蒋铭又忙推辞,说不想让太?多人知道。凌克让听他言语意思,如果自己跟着恐怕还不方便。就叫了一个主簿来,再三叮嘱,那人听说如此?这般,不敢怠慢,陪着兄弟俩走来。
众人去了李宅院子转了一圈,又去逊斋看?了看?。李孚家中早已抄检干净,金银宝器,值钱的古玩字画都拿走了,只剩下四壁空空的房舍而已。二人特意在上房停了一停,只见院中高?大的木兰树开满一树雪白烂漫的花朵,晶莹如玉,那边架上藤蔓遍布花蕾,淡淡花香飘满了小院。逊斋还是老样子,墙上那两幅画像却还留着原样未动。从李宅出来,一行又往城头?走了一遭,见了蒋钰坠城的地方,都不由得双目盈泪。
转了半日,回到府衙。凌克让提出要叫几个同僚,设宴款待蒋铭和允中。蒋铭推辞道:“再过不久就是兄长的忌日,今日我们来也是缅怀兄长的意思,如何用的下宴席,还请大人体谅,尽都免了吧!”凌克让于是备了一席素酒,自己和主簿两个相陪吃了饭。
次日清晨时分,天刚刚放亮,凌府尹陪着兄弟俩悄悄出了城,就在城下蒋铭坠落的地方,烧奠香烛纸马,祭奠了一番,痛洒一场热泪。之后兄弟二人告辞,带着李劲,上马往金陵回家去了。
却说头?一天吃饭时,允中与凌克让说了普化寺旁边花园子老园公的事,凌克让一口应承。当?即派人去贾家告诫,说花园子是金老头?私产,外人不得强占,老头?的女儿由她自行聘嫁,并索要女子典身文书。
回来人报说,那姓贾的昨晚不知被哪里来的军兵拉出去暴打了一顿,如今浑身伤痛,躺在床上起不来,文书已经派人还给金老儿,给老头?赔了不是,还另赔了二十两银子,声言再也不敢来聒噪了。蒋铭和允中听说,知道必是李瑞霖带的人干的,一笑?罢了。
预知后事,且看?下回。
第195章 (上)
【蒋弘之义恤门下】
话说兄弟俩从?庐州回来, 到家天色尚早,向蒋毅回报了。走来上房见母亲。白氏拿出封信递给蒋铭:“前几天素文托人捎信来了?,随带这封云丫头书信,给你的。”
蒋铭欣喜接过?, 看信没封口, 白氏道:“这信到了就是这样子, 我们谁也没看过?。”
——原来去岁陆玄回应天, 蒋铭悄悄给云贞写了?一封信,连同家里给蒋锦的书信一起?带上了?。蒋锦此时又把云贞回信捎了?来。
白氏“唉”了?一声:“我也不知怎么说才是, 只有句话嘱咐你。自从?你大?哥出事?, 你爹睡眠也不大?好了?,常常半夜起?来坐着, 从?前他?是何等心胸大?量,就有天大?的事?,说睡时,倒头就睡着了?。可是如今,你看头发也多半白了?……”说着不觉又叹了?一声:“从?你回来, 这才渐渐好些, 你别再惹他?不高兴。”
蒋铭心中黯然, 应声:“我知道了?。”回屋打?开信,果然是云贞的笔迹。信是去年年底写的,告诉近期一直住在凤栖山,因前日送太公回家, 见到蒋铭来信。嘱咐他?保重身体, 好生陪侍父母, 不要挂念自己,云云。
寥寥数语, 并没有一句甜蜜亲热的话,然而看在蒋铭眼里,却是字字都如春风化雨一般,越看越爱,时不时拿出来一读,缓解相?思?之苦。
次日,蒋毅唤他?到书院去。蒋铭以为要说他?和云贞的事?,心中忐忑。却见允中和陈安都在。蒋毅见他?进?门,便?道:“现下有个事?,我也管不动了?,你们回来就好,陈安你跟他?俩说说吧。”
陈安道:“是这样,前几天陈双从?乡下来了?,求告老爷,说他?儿?子陈坚摊上一桩要紧官司,现发在江宁府,人拘在牢里,关了?好些日子了?。求老爷与府尹说个人情,给他?分解分解,从?宽处置,早些开释回家才好。”
蒋毅蹙眉道:“你俩派人去查查,看到底是什么事?。陈双我也有些日子不见他?了?,自从?那年他?想让儿?子到铺子做学?徒,做管事?,我没答应,他?心里头埋怨,这二年也不大?来往,年节下乡也避了?不见。昨天忽然来了?,说了?许多话,我看他?也老了?许多。”
说着不觉轻叹一声,又道:“我最近总觉着累,凡事?不愿意多问?,再者,这事?关系朝廷法度,我也不太想管。只看他?偌大?年纪,为了?儿?子,舍了?脸面四处奔波,几次眼泪落下来……也真是让人看不下去。你们查查怎么回事?,查清楚了?,跟你陈叔商量着,酌情处理也罢了?。”
陈安陪笑说道:“虽然他?是我的本家,我也得摸着良心说话。那时他?想让儿?子来铺子学?徒,老爷虽是没答应,还?是另租了?他?家一块好田地,又没收租,也算是仁至义?尽了?。他?穷家养娇子,旁人有什么法儿?!前儿?我跟他?说了?,老爷还?是念着过?去情分,只是现今大?少爷没了?,没心思?管外面的事?,如今家务都是三少爷打?理,恐怕也难分身管这事?。他?也说了?许多后悔的话,说这些年不来亲近,是他?错了?。他?也是要强。我说,并没人看低你,你跟谁要什么强呢!”
蒋毅无奈笑笑:“他?若真要强,就该好好教导孩子,不管从?文从?武,好立身立业,哪怕做个田舍农人,也能平安度日。现下惹出祸,又来求人,算什么!”
蒋铭听说是这事?,就把去岁秋天陈坚到老宅送犀角带的事?讲了?,冷笑道:“怪不得他?要贿赂我,嘴上说没事?,眼神里透着有事?!亏得我没收他?礼,不然,这会儿?倒不知该怎么答对他?了?。”
允中也回想起?来:“去年我刚接手家里事?务,陈升哥说,就在叛乱发作头几天,陈坚托他?跟大?哥说想跟咱家合伙做生意,大?哥当时未置可否,后来这事?也就晃过?去了?,不知说的什么生意。”
陈安道:“这事?我知道,他?先找的我,说是有一批官货滞压在路上,要低价处置,他?得了?消息……我看他?年小的人,思?量事?情没轻重,话也说的没谱,就没理会。后来他?不死心,又与陈升说了?。”
蒋铭道:“上回见他?,他?说他?和方?家搭伙做买卖,也不知是真的合伙,还?是给人做伙计掌柜,那方?大?户是出了?名的为人刻薄,平白能跟他?合伙?要是合伙,他?的本钱又从?哪来?这陈坚不像是个厚道的人,与方?家凑一起?,两个倒是看对眼了?。只是小巫见大?巫,遇到事?,他?恐怕算计不过?方?家!”
陈安叹道:“二少爷说的是。我也说过?陈双,奈何他?护短,说多了?反怪我多事?。这次陈坚犯案,就是从?方?大?户起?的,方?家推介他?和孙廉广合伙做丝绸买卖,却不知道为什么,到头来,孙方?两家都告他?欺诈,又牵涉把孙家的老店拿去典当了?,杀人未遂!问?陈双,根本不知儿?子在外做什么,糊里糊涂,两家如今都赶着陈双要债呢!”
蒋毅说道:“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听上去案由不小,你们查查,要是可恕,使我名帖给他?说个情,要是真犯下了?伤天害理的事?,也只能由他?去了?。”
兄弟俩应喏出来。允中道:“哥说这事?怎么查?要去见大?尹么?”
蒋铭一笑:“你去想办法吧,如今是你管家,问?我做什么!”说着往前走,允中跟上陪笑道:“我没头绪,再说我与大?尹府里也不熟,怎么办才好,哥教教我呗。”
蒋铭停住脚步,笑道:“你没明白爹的意思?么,他?都不想管。再说案由还?不清楚,见大?尹做什么?你去找陈升,让他?先查案由,怎么处再说。”
允中就乐了?:“好我知道了?!”使陈升去衙门打?问?,没两天全查清楚了?:原来陈坚经方?大?户推荐,到孙廉广家缎子铺做账房。那孙廉广只要出名,心思?全在沽名钓誉上,哪里管生意?全托给原先一个掌柜的。这掌柜就和陈坚勾连,做了?真假两本账,假账给孙廉广看,真银俩人吞了?。陈坚得了?好处,越干越胆大?,又通过?掌柜笼络了?孙廉广头巾店的伙计,头巾买卖虽不值什么,商铺却是孙家的产业,合计把房契用假文契偷换了?出来,在方?家当铺做成了?死当……
不料分赃不均,与那伙计争闹起?来,陈坚趁着酒劲儿?,野地里砸了?伙计一砖头,砸晕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掐死在地,正?赶有人路过?,惊散了?。夜里下大?雨,把伙计浇醒来,黑灯瞎火跑到开书坊的石坊主家,半夜敲门满脸是血,差点把石坊主吓死……
石坊主是孙廉广的连襟,当即拿了?伙计,通知孙廉广,到府衙举发陈坚,于是桩桩件件都捅了?出来……末了?陈坚、掌柜、伙计一个不落都抓在牢里,人证物证确凿,只剩下判了?。陈坚的过?犯最重,按律要办绞罪。方?家只做一概不知,却拿房契出来要收孙廉广的铺子。孙廉广如何肯给?一告再告咬住不放,是以至今还?没结案。
案查清楚,与蒋毅说了?。蒋毅面沉似水:“竟是如此,你俩说怎么办?”指允中:“中儿?先说。”
允中思?忖着道:“人没死,只要人情使到了?,想必还?是能救。可我觉着,倒是不管的好。陈坚本性恶劣,此次又是故意杀人,要救了?他?,只怕以后气焰更胜,到时有了?倚仗,变本加厉胡作非为,何时是个了?局?传说出去,反玷辱咱家的声望。至于陈双,父亲实在念旧怜恤,给他?些养老钱也罢了?。”
蒋铭听允中这番论断,倒觉有些意外,赞许地看看他?:“三弟虑的极是,和我想的一样。”
蒋毅皱着眉沉吟不语,半晌方?说:“理是这个理,只是陈双只这一个儿?子,确也可怜,这中间还?有个方?家,不是个省事?的……”
蒋铭接话道:“这件事?始作俑者是方?家,不法所得想必多是方?家拿去了?。暗里维护掌柜,全部推罪在陈坚身上,一心要置陈坚死地。若是任由不管,陈坚死不足惜,却纵容了?恶人,也显得咱们没能为。”
允中想了?想,道:“要不这样,走动一下人情,只要给陈坚降罪一等,免了?死,另外也借此查一查方?家,就算查不出什么,也给他?个震慑,如何?”
蒋毅点头赞成:“这可以,不过?,也不必太过?费心了?,这事?归根结底是他?自己作的。”又道:“这事?让陈安和陈升去办,你两个最好不要出面。”
允中应道:“知道。二哥如今是官身,就别管了?。这事?我跟陈叔说去,父亲放心。”
于是出来找陈安,交付了?许多言语。陈安和子侄计议,联合孙廉广和石坊主等人,设法令伙计翻了?口供…如此这般,最后孙廉广算是打?赢了?官司,追回房契,挽回一部分损失,方?家无奈吐出部分赃银,陈坚则改判流配涿州牢城营。那陈双为了?搭救儿?子,把家中所有尽数变卖,家仆也都散了?,蒋毅给了?二十两银子让陈安捎去……再后来,陈坚在牢城营与人斗殴而死,陈双依靠蒋家几亩租田过?活终老,不提。
说话间到了?蒋钰的周年忌日。赵元佐赶在月前派人传书信,送了?奠仪。信中提到让蒋铭择日回京,又问?他?对除授官职有何想法,言辞甚是亲近随意。
蒋铭心中纠结:盼着早些进?京,好去看望云贞。又怕做了?官难见面,亲事?更难成就。——此是他?私下心思?,面上如何敢说?蒋毅也没问?他?,只吩咐道:“你回信就说入秋时去京拜见太傅,朝廷中的事?但凭太傅做主罢。”
蒋铭只得遵命,信中答复:因兄长的事?父母亲伤怀日久,身体不好,自己想多陪侍二老一些时日,恳请秋后入京,云云。随信另附一份书札,将前番去庐州时沿途访查民生状况备悉禀述了?,并提出减免赋税等利民策略,供太傅斟酌。书信写好,交由来人带回。
悠悠又过?数日。这天父子二人在书房闲坐,别人都不在,提起?当年蒋钰去石州的情景。蒋毅忽然问?道:“那年你大?哥去石州看你,回来说云贞也去了?石州。按说云贞的性子不该如此,难不成,是你们约好的么?”
蒋铭闻言心里一凛,看了?看父亲,低头回道:“是。”紧接着又说:“也不是约好,是,是我写信邀她去的。”
蒋毅沉声道:“你抛开翰林院的差事?不做,远去石州,就是为了?和她在一起?么?”
蒋铭听见父亲话音含怒,不敢答言。不觉站起?身来,低着头不言语。
蒋毅见他?默认,禁不住愠怒道:“那时你大?哥与我说,我还?有些不信,不想真是如此!他?们周氏是道家的,行事?不经,你却是我教出来的,什么道理不明白?况且你是做官的人,怎么也如此荒唐!”
蒋铭不敢则声。蒋毅沉默良久,略作平复说道:“原本我不同意提亲,一直想给你找个仕宦大?家女儿?,对你前程也有助益。也因为云贞这孩子,面上好似柔弱,实则个性太强,她到处行走惯了?,怕是将来做不得当家主母,你却是要做官的,所以觉着你俩不是良配。”
“可是你大?哥劝我,说,若是不许你们在一起?,恐怕你一生不乐。我想,论出身,云贞也算是世家闺秀,你二人既是如此,她必能为了?你委屈些,才答应了?。不想亲事?还?没提,又出了?秦助案,这就是天意如此。本来此事?已了?,你们各自婚嫁也罢了?。可是你呢?妄念不能割舍,行止荒谬!以至如今进?退两难,你若另外娶亲,反成了?背信弃义?了?!云贞女儿?家更是无法回头,你说现下怎么处?以后与周老太公如何相?见?”
蒋铭答不出,撩衣袍屈膝跪下:“爹!”暗自咬了?咬牙,说道:“婚姻是儿?子终身大?事?,儿?此生只想和云贞做夫妻,不想与别的女子结亲,求父亲成全!”
蒋毅皱眉道:“怎么成全?如今这个情形,云家断然不能翻案的了?,你倒是说说,教我怎么成全你?”见他?跪在当地越发不悦,喝道:“你起?来!”
蒋铭抬头要说什么,蒋毅拍了?一下桌案又喝:“起?来!”
蒋铭见老爹发怒,不敢违拗,只得站起?身来,眼圈也红了?。道:“父亲请息怒,儿?子或许是做错了?,可是事?已至此,儿?子是真心喜欢云贞,若是没有她,”顿了?一顿:“儿?子不想做背信弃义?之人,不想辜负她。”
蒋毅不语。父子俩默然良久。蒋毅面色稍缓,叹息道:“现下你也知道了?,我就你一个亲生的儿?,今年也二十四岁了?。”
蒋铭心下一阵难受,叫了?声:“爹,”欲言又止。
蒋毅没理会,停了?片刻又道:“你先去京里吧。那年你说,三年之内不议亲,现下已经过?去两年,再等一年,也不算辜负了?她。如若一年之后她还?是身份不明,就要给你议亲了?。”
都明知云家案子平反不了?,蒋铭心中难过?之极,又叫了?声:“爹!”
蒋毅沉下脸来:“别说了?!难不成,你还?真的终身不娶么?”
第196章 (下)
【周坚白慈悯孤蒙】
蒋铭情急说道:“儿子倒有个法子, 要是云贞改姓周,只说,是从小过继给舅家抚养的,亲事就没妨碍了!”
蒋毅:“胡说!你做了官, 正妻出身来历都要写在履历上, 这不是欺君么?”
蒋铭抬眼看了看父亲:“其实, 也?不见得?有人在意, 何必那?么仔细……”
话犹未了,蒋毅断喝道:“住口?!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蒋铭就不言语了。蒋毅停了一会, 道:“要按你的法子, 只能是纳妾,不能做正妻!如果?周家愿意, 就由得?你们罢了!”
蒋铭道:“纳妾万万不成!云贞不仅是我心爱之人,更?是我一生?一世的知?己,就算她愿意,我也?不能那?么对她!”
蒋毅将手“啪”地拍在桌案上,严声道:“那?你想怎么样?口?口?声声一生?一世, 笑话!现?在不是要你做一个决定, 做一个选择就完了, 而是你后面几十年该怎么过!你也?好,她也?罢,难道你俩一辈子只有这一件事?前?程父母都不要了么?我且问你,没有了这些, 你到哪里去寻你的一生?一世?!”
蒋铭看?着父亲, 一时哑口?无言。在他内心深处, 只觉得?知?音世所稀,难得?有情人, 与云贞在一起是最重要的事,不但一切皆可舍弃,竟是要朝夕相守、同生?共死才行的……但看?老父盛怒,这话如何说得?出口??只站在那?里不言语。
蒋毅面色放缓了些,语气却愈发?深沉,道:“男子一世,只有心怀天下,放眼四方,路才能越走越宽,倘若只是执念一隅,就会越来越偏狭,以至困顿无果?,遗憾终身!你还年轻,一辈子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转瞬也?就过了。如今形势如此,你万不能为了儿女私情,毁弃了一生?所向!”
说毕,严厉地看?了儿子一眼,沉声道:“君子之中庸,君子而时中。小人之中庸,小人而无忌惮也?——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说毕顿住,吩咐:“你去吧!”
蒋铭无法反驳,只觉浑身没了力气,却又不甘心,抬眼叫了声:“父亲!”
蒋毅似乎疲惫已极,目光看?向别处:“出去!”话一出口?,又觉得?语气太过严厉了,随即加了一句:“我累了。”蒋铭只得?告退去了。
却说立秋过后,朝廷发?来召蒋铭回京的旨意,蒋铭正准备启程,偏赶上蒋毅病倒了,病逝缠缠绵绵,迁延不愈。蒋铭看?父亲这个样子,便命李劲带了呈子和书信去汴京楚王府拜见赵元佐,诉说情由,禀告因?父亲染恙,自己须在家侍疾,不能来京就职,请太傅代为向圣上呈报回复。
私下又给云贞写了一封长信,交给李劲,嘱咐了许多话,让他顺路去应天看?望云贞……
蒋毅这一病,直到入冬方才渐渐好转,冬至后痊愈。如此一拖再拖,蒋铭直到次年春节期间才得?启程北上。
却说兖州这边,灵儿遗体送到凤栖山时,周敏当场昏死了过去,半日才苏醒,悲恸得?死去活来。窦从义亦是捶胸顿足,痛不欲生?,情急之下把窦宪也?踢打了几下,怪他没把妹妹好好带回来。窦宪跪在爹娘跟前?只是流泪,一句话也?说不出。韩世峻和魏致远等诸人在旁解劝,全庄人大放悲声,落后设灵祭典,发?丧入土,各处亲眷朋友都来吊问,如此种种情形,不消细表。
单说周老太公,那?窦宪是个机灵的,回去路上先使人给外公捎去消息。周坚白闻知?亦不免老泪纵横,片刻未曾耽搁,赶到凤栖山上。他虽年迈之人,却因?素来学道,倒比旁人看?得?开?些。只是担心女儿,一直在旁陪伴解劝。再后来,云贞到了,毕竟年轻人承受力更?强些,朝夕陪在姨母身边,开?解劝慰。周敏大病了一场,卧床不起,云贞端汤倒水,寸步不离地服侍。
直到快过年时,云贞送周坚白回了应天,然后又回来凤栖山过年,和窦宪一起,百般安慰窦从义夫妇。他二人也?是悲痛伤心,别的事都顾不上了。
如此这般,冬天虽是漫长,慢慢地也?过去了。春节后大地回春,眼看?又进了二月,天气回暖。那?周敏病了一场,人消瘦很多,精神却也?渐渐起复。念及老父,便让云贞回宋州去。说道:“你回去看?看?,你舅舅总是行踪不定,这会儿也?不知?在不在家,外公身体虽然康健,到底是年纪大了,没个小辈在身边,我不放心。”
云贞也?记挂老人,又不知?李湛怎么样了,就答应了:“姨妈还要放宽心,好好保养身子,我回去看?看?外公,过些日子还来看?您。”
于是雇下车子,带上桂枝,辞了姨丈,窦宪送出至十里外小石桥旁,云贞与他相别,往宋州城而来。
晓行夜宿。这一天午后到了无名巷家门前?,钱妈妈开?门相迎:“姑娘回来了!”云贞问:“外公和舅舅都在家么?”钱妈妈笑答:“大爷去观里了,太公在家,刚才有人来看?病,正在厅上问诊哩!”
正说着,玉竹也?走出来,随后跟着常兴和湛儿。李湛一见云贞,叫声:“姑姑!”飞跑着扑入怀里。
云贞见他比走时似乎长高了些,也?活泼了,心下欢喜,怜爱地摸摸头:“这阵子姑姑不在家,你都做什么了?听外公的话么?”
湛儿只是笑,过会儿说:“姑姑你问常兴。”常兴正去帮忙拿行李,听见这话停下来,望了云贞一眼,没做声。李湛又道:“常兴不敢说,你问玉竹姐姐。”
玉竹却没听见。钱妈妈在旁笑说道:“这阵子姑娘不在家,湛哥儿很乖,太公也?夸他懂事呢!再不像刚来时,抓着衣裳不让姑娘走,哭哭啼啼的了。”
原来年前?云贞去凤栖山时,李湛万分舍不得?,这孩子逃亡多时,才见着亲人,听说云贞要走,牵着她衣襟默默流泪。云贞道:“湛儿别难过,姑母去看?望长辈,过一阵就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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