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月蜜糖
“我以为?你不会进国子监的,陛下和长公主要给你们?直接授官,为?何你还会进来?”
李幼白屈膝抱着,扭头?看他沉默的面?容,细长的睫毛垂落,遮住他的情绪,他们?两人几乎挨在一起,此时此刻他的脸就像玉雕石刻,棱角分明?的下颌线勾出硬朗的气质,挺拔的鼻梁落下阴影,将一半神色敛在暗处,如此近,让李幼白有瞬间的失神。
卢辰钊开口:“我想进别的部门,所以没有接受授官。”
李幼白不会知道,当初在济州浮云寺自己说过的一番话,会让卢辰钊坚定信念,决计走自己想走的路。
祖辈的庇护终究有限,他要试着为?卢家铺一条更开阔的大?道。
李幼白好奇:“你想去?哪里??”
“大?理寺,断天下不公,平天下不平,成?公道之功。”
......
莲池看着世子爷换了身玄色窄袖圆领跑,又要出门,便赶紧追上去?,提醒:“世子爷,阿郎,郎君,不能再打了,再打陈世子就废了,真的废了。”
卢辰钊瞥他,“起开。”
“世子爷...”
“我是去?喝酒,不是去?打架的。”
卢辰钊大?步出门,莲池一愣,犹不放心,扯了件斗篷小跑着追了上去?。
却?是国子监几个勋爵家郎君聚在一块儿喝酒,也请了卢辰钊,之前他没应,忽然又点头?,故而添了把椅子,叫他坐在陈越旁边。
陈越的头?更肿了,半边脑门裹上纱布,像个圆滚滚的粽子。
几人起初还稍微克制着言论,后来几杯酒下肚,各自便都敞开了往外抖。尤其是对卢家家学?好奇的陈越,啜了口酒,试探着问卢辰钊:“卢世子,听闻如今宫里?得宠的孙美人是从卢家出来的,她在你们?那儿,难道还学?了宫中之事??”
其余人都立起耳朵,纷纷看向卢辰钊。
卢辰钊搁下酒盏,不急不慢笑道:“也不知诸葛澜老先生,纪明?纪先生,孟德庸孟先生,赵鹏程赵先生听到陈世子这?番话,会作何感想。”
当下都是一怔,随即忙打哈哈岔开话题,卢辰钊嘴里?的这?几位先生,不仅是德高望重?,且在朝中仍有门生,影响力极大?,他若是敢质疑卢家家学?,便等于?质疑这?几位先生,那先生的门生们?岂会容忍。
“陈世子,你们?班上有个李幼白李娘子,也是我们?卢家家学?出来的,尤其深受诸葛澜老先生喜欢,是他亲自与刘鸿光刘学?政举荐的李娘子。”
“是..是么??”陈越结巴了下,另外几人面?面?相觑。
“是了,知道沈浩渺老先生吗?”
“自然知道的。”
“李娘子的启蒙恩师。”
“这?...”陈越似乎觉察出他的意图,收敛了自己的举动,变得小心翼翼起来,“倒是没听李娘子说。”
“她一贯低调,不轻易显露山水。她在我家求学?时,无人敢慢待轻视,想来到了京城,入到咱们?圈子里?,诸位郎君修养品行只会更好,必不可能没事?找事?同?一个小姑娘过不去?,对不对?”
他说这?话,眼睛瞥向陈越。
陈越讪讪一笑,众人皆以明?白过来,纷纷道是。
卢辰钊目的达到,也不再浪费时间,起身敬了一杯酒,转头?离开。
人走后,陈越啪地搁下杯盏,这?口气,势必得自己吞了,他倒是没想到,李幼白竟然能请动卢辰钊出面?,镇国公府多少年不管闲事?了,乍然出头?,他怎么?也得给他几分薄面?。
翌日清晨,李幼白是第一个来到书堂的,坐在位子上背了几篇文章,监生们?便陆续赶来。
果真如卢辰钊所说,风平浪静,没人找他麻烦,而且陈越只在进门时冷冷瞪了她一眼,竟再没别的过分举动。
李幼白心里?感激,想着无论如何都得深谢卢辰钊的。
傍晚,莲池抱着一桶菊花茶回来,笑嘻嘻道:“世子爷,路上碰到李娘子,她叫我给你带点败火的茶水喝,你瞧瞧,说是她在济州时自己摘的,可香了。”
卢辰钊没抬眼:“放那儿吧。”
“我给你冲一壶吧。”
“不用。”
莲池顿觉没趣,站了会儿,便往外头?去?了。
卢辰钊抬起头?,看着贴了标签的白瓷瓶,上面?是她画的菊花,题的字,他大?手握着那瓷盖,抱到面?前打开,清新怡人的香气扑鼻而来,他想起那日两人蹲在案下的情形,他把瓷盖盖好,将白瓷瓶仔细收进柜中。
“进宫?”李幼白抱着一摞书,进门后半青便拉着她急急回禀,道有两个内侍过来,说是长公主身边的人,要请她进宫一趟。
李幼白不知所措,定了定神问:“他们?如今在哪?”
“就在前院等着,我看了他们?的牌子和马车车徽,的确是皇室长公主的。”半青走来走去?,“怎么?办,他们?不让带丫鬟进去?,姑娘,他们?不让我陪你。”
“可还叫了别人?”
半青冷静下来,忽地跺脚:“我真是笨,竟忘记问了。”说罢拔腿出去?,约莫盏茶光景又风风火火冲回来,咧嘴笑道,“说是国子监的女郎都去?,那我便放心了。”
李幼白也松了口气,遂重?新整理了衣裳头?发,与那五位女郎一起上了马车,统共三辆,两两一座。李幼白在第二辆,对面?上来的人是姜皇后的外甥女薛月。
薛月面?若银盘,白皙秀美,进来时冲她笑了笑。
两人一路没怎么?说话,便听着车轮声,又听外面?内监介绍过了几道门,最终要下马车,往前继续走。
拐过高耸的楹门,远远看见合欢殿三个大?字,便是长公主所在了。
长公主正在批阅奏疏,这?是陛下准允她的特权。
内侍将人领到外殿,侍奉上茶水后,便都退了下去?。
六人站成?一排,因都是头?遭到合欢殿,故而都很小心,只用余光扫视大?殿布置,没人抬头?大?胆逡巡。
长公主忙完时,约莫是半个时辰后。她妆容端肃,明?丽的眼睛用黛笔加深拉长,平添了几分凌厉感。身上则穿着件对襟团花织锦褙子,内里?是一条及胸襦裙,腰带系在胸口处,显得人很高挑。
她将视线从最左侧的姜纯扫到最右侧李幼白身上,温声开口:“我这?儿有篇讨贼檄文,正愁无处下笔,便想到你们?几个。”
接着便有宫婢端着笔墨小案上来。
李幼白被请到其中一条案前,檄文内容是针对南境异军突起的山匪,成?了气候后自立为?王,搅得附近百姓苦不堪言,当地官府用了不少人力无力软硬兼施,眼看着半年过去?,一点成?效也无。那些山匪倚仗地势横行四方?,鱼肉百姓,朝廷决定拨兵前去?平乱。
长公主要他们?写的,便是征讨山匪也就是所谓“寿王”的檄文。
只是她不明?白,长公主有那么?多门客,缘何会特意将她们?找来,但既如此,也不能推脱,见其余几人均已动笔,她便也沉下心来拟写。
她向来喜欢平衡之道,故而言辞间没有那般犀利,但是整篇读来掷地有声,既能彰显大?朝风范,又能震慑山匪,且凝聚力极强。长公主看后,连连称赞。
“先送她们?回去?,”长公主指着姜纯等人,随后又扭头?看向李幼白,“你留下,陪本宫用膳。”
长公主的小厨房网罗了天下大?厨,很快膳桌上南北特色菜都呈现出来,孔嬷嬷亲自布菜,目光从长公主身上游移到李幼白脸上。
像,简直有长公主殿下年轻时的风范了。
第36章
膳桌上的鲈鱼肉, 薄而鲜嫩,蒸熟后用热油浇过,激的葱丝姜沫散出浓浓的香味。
孔嬷嬷在长公主刘瑞君的示意下, 亲自为李幼白夹了一箸鱼肉,慈眉善目道:“李娘子,听说你老家是济州的,济州都吃什么鱼?”
李幼白欠身,回道:“鲫鱼和鲤鱼。”
孔嬷嬷笑:“是做鲫鱼汤吗?”
“鲫鱼其实很多种做法, 筒子鱼,鱼汤鱼丸, 我家常吃的是筒子鱼, 就是将鲫鱼去头刮鳞切薄片,薄片入水后卷成筒形,味道甘甜爽口。”
“殿下很喜欢吃鱼,等有?机会定要尝尝李娘子说的这种做法。”孔嬷嬷又夹了箸百合莲子炒素芹, “也不知为何, 老奴见?了李娘子便有?种熟络的感觉, 就像从前就认得你, 心里头亲近。”
长?公主跟着说道:“也不只你一人这么想?,我当初看她第一眼, 便喜欢的要紧。”
孔嬷嬷直起身子立在旁边, 附和:“这是殿下和李娘子的缘分?。”
李幼白忙站起来, 恭敬福礼:“殿下抬举幼白了。”
“坐下说话。”长?公主弯唇, 肃静的眸子此时涟涟曳动, 比在众人面前时多了几分?柔和。
一席饭, 李幼白只顾着揣摩长?公主用意,便也没尝出饭菜的香甜。
走时长?公主又送她一套狼毫笔, 她推脱不过只好深谢。此番入合欢殿,让李幼白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以至于坐着马车回国子监,都像是飘在云端,不踏实。若说做梦,也不至于,但是长?公主待她的态度着实过于亲昵了些,让她非但没有?感动,反而很是忐忑。
长?公主甚至告诉她,日后在国子监遇到?任何难事,都可以同她求助。
李幼白有?自知之明,凭着一面之缘岂能得到?如此恩惠,旁人与你好处,日后定有?所图。而长?公主又是此等强势的女?子,不仅与陛下同理朝务,且有?不少门生幕僚,府兵将士。说句不该说的,长?公主的存在,着实炙手可热。
她与国子监其他女?郎对长?公主会有?何用处?
李幼白想?了很久,文官手里的笔,亦是无形的武器,长?公主若是想?用她,恐怕也是图的这点。
卢辰钊跟着律学博士上了三个月的课,主要修习前朝和本朝律法条例,量刑标准和针对细节,他喜爱断案,便对此类课程极为热忱认真。每日案上必摆着厚厚案录,翻开每本都有?他亲笔做的批注,譬如哪里赞同,哪里有?疑,哪里又判的尤其精准。
莲池少见?他熬夜,但入京后房中的灯烛用的特别快,没两?日便得出去采买。起先他们是三人一间房,后来另外?两?个实在受不了他的没日没夜,主动告辞,另外?辟了间新房住进去,伺候卢辰钊便一直单独居住,倒也乐得安生。
眼见?着年底,天越发的冷,有?人特意送来无烟的银丝碳。
莲池哈了口气,搓着手跺脚,他刚从外?头进来,脸冻得煞白,扭头说了句:“世子爷,李娘子仿佛去书?房了。”
翻书?的卢辰钊一顿,抬眼问:“没看错?”
“看不错,她穿了件青色长?袍,梳着高?髻,连个暖手炉都没抱,想?是去还?书?的。”莲池打了个喷嚏,眼泪汪汪,“那件斗篷,还?是在咱们公府穿的,我瞧着都觉得冷。”
卢辰钊没说话,翌日他便去了成衣铺子,将买来的两?块貂鼠皮子放在柜上,那掌柜的识货,一看便知是上等货色,便赶忙问他做什么。
“一件做袄子,一件做斗篷,女?子穿的。”
“那女?子多高?,身量如何?”掌柜的拿起皮子凭空抖了抖,溜光水滑,通体没有?一根杂毛,越看越欢喜,忙小心的挂在臂间,“若是寻常姑娘家,这一块就能做两?件袄子。”
卢辰钊脑中浮起李幼白的体型,沉声道:“她大约到?我肩膀高?度,很瘦,溜肩,然后腰这么粗。”
两?只手圈在一起,掌柜的瞧了眼,笑道:“那是小细腰了。”
“嗯。”
“瞧您记得如此周全?,定是郎君的心上人吧。”掌柜的写下尺寸,又与卢辰钊确认无大体细节,收了貂鼠皮子笑盈盈的看过去。
卢辰钊脸上一僵,却也没有?否认。
他将银子拍在旁边,道:“大约几日能做好。”
掌柜细细算了一下,回他:“五日,五日后您来取。”
“能不能再快点?”说着,他又掏出一把碎银子。
掌柜的一拍大腿:“成,旁的活儿我都暂且搁下,便全?力做郎君这事儿,定叫那姑娘知道郎君的好意。三日,郎君您留个住处,到?时我让下边人送去府上。”
卢辰钊写完,想?起来又吩咐:“她若是问谁送的,你便只说不知道。”
“这儿..”掌柜的略一犹豫,又道,“好,都依郎君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