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凌风起
簇新锃亮的刃面,还没尝过?人血,宛如镜面,光洁照人。
他?慢慢地生?出几分晕眩之感,仿佛见?到刃面上渐渐映照出一张脸。
雪肤月貌,极张扬侬丽的一副眉眼,清澈透亮,瞧人时眼神毫不掩饰—她倒是不怵他?。
那是他?第一次见?她。
他?虽厌烦,但到底觉得?新鲜,她是与众不同的。
便带了几分兴味回望过?去?,她脸上却渐渐染上了一层绯红,像是枝头五月的芍药,花期最盛,说不出的娇媚欲滴,艳色逼人。
是赵嘉宁。
可下一刻,她浓睫微颤,黑白分明的瞳仁蒙上雾气,眼眶里渐渐蓄满了泪。
薛钰的心被揪了起来。
他?缓缓闭了眼。
耳边仿佛想起了赵嘉宁软声的哀求:“薛钰,我好想你,你能陪陪我么?”
“陪陪我好不好?没有?你在我身边。我会很害怕的……”
声音渐渐染上了哭腔,听着委屈伤心极了:“你是不是不喜欢我了……你怎么能这?样……你不是答应我,会永远喜欢我的么?”
“薛钰,陪陪我嘛……若是真心喜欢一个?人,难道不是上穷碧落下黄泉,都要与她永不分离么?”
锻造刀剑的人都知道,未见?血的刀刃,是有?几分邪气的。
不可久视,不可近观,尤其,不可在至伤至哀时久视近观。
否则邪祟近身,便要蛊惑人心,诱人以血祭之。
心中渐渐生?了魔障。
佛经上说,澄其心而神自清,则幻象尽退。
他?缓缓地吐出一口气,尽管心如明镜,亦有?破解之道,可他?却不愿从幻象中醒来。
他?太留恋幻象中的赵嘉宁了,那样鲜活生?动,便是口吻也?如出一撤,那的确是她会说出口的话。
就好像她仍然陪在他?身边,像往常一样同他?撒娇。
如果清醒后他?要面对的是一个?没有?赵嘉宁的人世间,那他?宁愿就此沉沦。
罢了。他?想,他?的确不忍让她一个?人孤孤单单,她那样胆小?,她一定会害怕。
她总想从他?身边逃开,可是这?世道凶险,人心难测,她究竟明不明白,这?世上除了他?,没有?人会舍身护她。
从心底深处生?出一种浓浓的倦怠,他?忽然很想做些什么,来换取一个?解脱。
他?亲手执行?过?各类刑罚,最知道利刃应该刺向那里,才能最快取人性命。
薛剑一直带着人在四处搜寻赵嘉宁的踪迹,尽管他?认为生?还的希望已经十?分渺茫,但能找到一点关于赵嘉宁的遗物?,想必对薛钰都是一种慰藉。
直到他?发现薛钰似乎先他?们一步找到了赵嘉宁的鞋。
他?一时说不上这?是好事还是坏事,只是自那之后,他?发现薛钰整个?人的状态非常不对,他?心中隐隐有?种不好的念头,因此他?一边继续搜寻,一边不忘留心薛钰的一举一动。
然后他?看见?了他?的主子,状似随意地把玩手中的匕首,忽然手腕一翻,锋利的刃面准确无误地朝左胸口第二?、三根肋骨之间刺去?!
那是最致命的部位!
薛剑脸色大变,手却已先一步扔出了佩刀,佩刀飞出去?,刀柄稍稍碰偏了匕首。
然而利刃已经入体,刹那间,一大片鲜血浸染了银白的衣襟,薛钰唇边带着笑意,缓缓闭上眼睛。
手臂无力?地垂下,身体也?随之重重地倒在了地上。
薛剑大叫一声“主子!”
——
“薛钰救我……薛钰……薛钰!”赵嘉宁被梦魇所扰,大叫着从梦中惊醒。
一旁的男人似乎松了一口气,对她道:“嘉宁,你可算醒了,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昏睡了三天三夜了!”
赵嘉宁脑袋还有?些混沌,眨了眨眼,终于看清了面前男子的容貌——高鼻深目、肤色略深,竟是术赤王子!
她第一个?念头是:没想到术赤王子年纪轻轻,竟也?英年早逝了……
将这?个?念头以一种十?分叹惋的语气说出来后,才渐渐觉出不对……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温热的,她居然没死!
“可不是没死么,”术赤撇了撇嘴道:“我辛辛苦苦把你救回来,你倒好,一醒来就咒我死,你们魏人便是这?样报恩的么?”
原来术赤王子带着一队兵马替图蒙王爷向慕容桀输送军需,因路上遭遇大雨而略有?耽搁,为如期抵达,便在最后几日日夜兼程,更是为了走近道途径狼山岭,刚巧听到赵嘉宁失声尖叫,术赤听出了是赵嘉宁的声音,挽弓射死了头狼,救下了赵嘉宁。
原来是这?样……赵嘉宁心有?余悸,抬头定定地看向术赤,眼中有?泪光闪动,由衷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术赤王子,多谢你三番四次救了我,你真是个?好人。”
术赤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道:“这?有?什么,我们相识一场,我难道还能见?死不救不成?”
想了想,又试探道:“对了嘉宁,你今后有?什么打算没有??我听说你是偷偷逃出来的,所以我没有?将你的消息透露出去?,当然,我私心里也?是不希望薛钰知道……”
“只不过?,我听说他?找你找得?都快疯了……你刚才在梦中也?一直叫着他?的名字,你想回去?见?见?他?么?”
赵嘉宁怔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不要了,我又骗了他?,还冤枉了他?,他?一定恨死我了,我不敢见?他?,也?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术赤笑道:“嘉宁,你怎么还担心这?个?,他?对你,能心硬得?过?三句话么?你跟他?软声认个?错,这?件事也?就过?去?了。我倒是想你留下来,但我知道,你是喜欢他?的。”
赵嘉宁低头绞弄着手指,静默了片刻,还是摇了摇头道:“还是不要了,我跟他?之间,始终都有?心结,心结未解,我们是没有?办法好好在一起的。”
术赤看着她,欲言又止:“嘉宁,其实我让你去?见?他?,还有?一个?原因……
“我听说他?不知何故受了伤,我也?不知道伤势如何,只是听说慕容桀召集了城中所有?名医为他?诊治,而且我看慕容桀的神色不太好,我去?拜见?他?的时候,他?整个?人都有?点恍惚,那会儿光是我看到,就有?三个?大夫先后进了薛钰的房间……”
赵嘉宁紧张道:“他?受伤了?他?怎么会受伤呢?谁能伤得?了他??”
但片刻后,她摇了摇头,神情有?些怀疑:“我不信的,薛钰的身手那么好,怎么会有?人能伤得?了他?呢……”她突然想起了她三番五次伤了他?,可这?是他?故意让着她的,不能算数。
她道:“说不定他?是故意放出消息,想要引我去?找他?呢……而且慕容桀想置我于死地,谁知道他?是不是做戏想引我出来再?杀了我……”
她实在被他?吓怕了,根本不敢回去?。
她坚信薛钰不会有?事的,便是真受了什么伤,肯定也?无足轻重,慕容桀太看重薛钰,一贯小?题大做,不过?也?好,他?找了那么多大夫为他?诊治,他?肯定很快就好了。
她若真回去?看他?,那肯定是再?也?走不了了。
因此她对术赤道:“我不要回去?见?他?,我想回京城拜祭我的父母和哥哥,之后一个?人在京城好好生?活。术赤王子,念在我们朋友一场,你能帮帮我么?”
第162章
房间内, 靠窗的几案上,瑞兽铜炉缓缓吐着白雾,檀香袅袅地盘旋在半空中。
慕容桀枯坐在床边, 眼帘搭着,灯影摇晃,他?一张脸隐在半明半暗的的光线中, 看不?清脸上是什?么情绪。
底下呼啦啦地跪了一地的大夫, 一个个皆是两?股战战, 大气都不?敢出?。
许久之?后, 慕容桀终于开口,涩声道:“真的,没有好的救治之法了吗?”
底下为首的一个大夫颤声道:“回禀王爷,世子左胸口的那柄利刃刺得太深,又靠近命门,极为凶险……况且世子一心求死,毫无求生意?志, 我们也实?在是无能为力啊……”
慕容桀重重地换了一口气, 额头上青筋鼓动, 像是再也压抑不?住怒火,骤然发作道:“滚,全都给我滚!一帮没用的废物?!”
那帮大夫如蒙大赦, 连忙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慕容桀眉心深陷,整个人显得十分疲惫, 静默了很久之?后,他?才缓缓开口:“先生, 我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我以为我除去赵嘉宁是为了他?好?,是为了大局着想, 结果我不?但害了我的救命恩人,眼下大战在即,没了薛钰,军心必将不?稳,届时只怕后果不?堪设想。”
“薛钰眼下这个样?子,是自己不?想活了,如今不?过是用参片吊着一口气,可这绝非长久之?计……先生,我到底该怎么做,才能救他??”
一旁的姚广平捋了一把山羊须,若有所思道:“心病还需心药医,如今既然已经?明确了病因,殿下,要想救世子的命,我们还需对症下药才行。”
“对症下药?先生,你明明知道,赵嘉宁她,她已经?……我倒是想替他?寻到这味心药,可我并无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又如何救他?呢。”
“倒也并非要让赵嘉宁死而复生,诚如殿下所说,你我并无‘活死人、肉白骨’的本事,或许只需要让世子相信赵嘉宁尚在世间便?可。”
姚广平沉吟道:“至于究竟要怎么办到,让老夫好?好?想想。”
正说话间,外面忽然起了动静,原来是薛剑不?顾守卫阻拦,非要进去见薛钰,说是有要事禀告。
慕容桀皱眉,与姚广平一同出?门察看。
等见到了薛剑,他?神色多有不?耐,低斥道:“你也算是家养的奴才,怎么这般不?知轻重?你主子如今生死未卜,便?是有天大的事,也得等他?醒来再说!”
薛剑闻言,却?是两?眼泛红,扑通一声跪在了慕容桀面前?,哽咽道:“只怕再等下去,主子是醒不?过来了……”
“殿下,我听说主子这是心病,我如今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或能唤醒他?的求生意?志……”
慕容桀眯眼:“什?么好?消息?”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殿下,我带领众兄弟上山整整搜寻了三天三夜,也没找到夫人的骸骨,或许她虽入了狼山岭,但蒙人搭救,大难不?死,此时尚在人间也未可知。”
慕容桀神色微变,与姚广平对视一眼后,转头看向薛剑,朝里侧了一下脸:“进去吧。”
薛剑大喜,连声道:“多谢殿下。”
说完匆匆进了房间。
床上薛钰面色苍白,失了太多血,脸上连一丝血色也无,至今仍在昏迷当中,静静地躺在那儿。
阳光照在他?的脸上,精心雕琢的五官,精致到了极点,不?似尘世中人,衬着这苍白的脸色,愈发显得没有活气。
让人疑心他?随时都会消散在阳光下。
薛剑心一紧,连忙跪在床前?,对着薛钰哭道:“主子,老爷走了,太夫人也走了,如今若是连您……他?日九泉之?下,我该如何向他?们交代……”
说着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连忙抹了一把眼泪道:“不?,不?,您不?会死的……主子,你不?能死,夫人很有可能还尚在世间,你怎么能丢下她一个人?”
“她还怀着你的孩子,无依无靠,你怎么忍心留她一个人在世上……”
话音刚落,他?余光瞥见薛钰的手指细微地动了动。
他?便?知道这个方法对他?果真极为有用。
他?心中大喜,连忙继续说道:“主子,是真的,我带人搜寻了三天三夜都没找到夫人的骸骨……若是真遭遇了什?么不?测,怎么可能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一定是夫人吉人自有天相,被人搭救了……”
“您难道不?想再见见她么……她既然没死,您就更应该快点好?起来,不?然才是真的与她阴阳相隔,再无相见之?时了……”
“殿下为您找了全城的大夫过来,动静闹得那样?大,说不?定夫人已经?听说了,她要是听说你受了重伤,一定会回来见你的,届时难道您要让她看到您这副样?子么,您也知道她胆子小,她会吓坏的……”
薛剑说着忽然注意?到薛钰的眼皮轻轻动了一下,似乎有醒来的迹象,片刻后,竟真的缓缓睁开了双眼,他?瞬间喜出?望外:“主子,您醒了!”
薛钰眼神带着初醒的迷惘,只是怔怔地望着头顶的承尘,他?滑动了一下喉结,声音沙哑得不?像话:“会么……我受了伤,她会回来见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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