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枭药
两人回首看去,刚好看见?了墙内高高翘起的檐角掉下,荡起雾气一般的烟尘。
好好的屋舍,怎么会摧枯拉朽一般,说倒就?倒?
王少尹怔愣之后,想到了什么,猛然瞪大?眼睛:“这动静……是冲车?”
冲车,乍一听着?与?寻常车子好似没什么区别,但这车子的轮子上头,装的却是沉重?的尖头槌,是军中攻城所用,只?要未被拦阻,再结实的城门都禁不住几次冲撞。
不是就?是天?家的姑侄赌气?这怎的,还连冲车都请了出来?
王少尹面色郑重?起来:“与?坊中动此重?械,不论为了什么,下官职责所在,也不得不……”
“唉!此事?也怪不得公主,实在是六皇子竟不知何处寻了一个与?小女一般长?相的女子,困于私宅!”
苏驸马却忽的打断了对方的话头,天?上地上的胡说:“长?公主爱女之心,哪里受得了这般折辱?这才带着?府上护卫,决意要毁了六皇子这暗宅。”
这,可真是……个大?新闻。
“岂有此事?!”
王少尹睁大?了眼睛,一时竟忍不住跃跃:“不知此女可找着?了,不若下官进去劝劝公主。”
自然是还未找到的,苏驸马面上寻常,心内却已经越发焦灼。
按着?他们提早定下的打算,长?公主与?太子冲进宅内后,先?将所有大?小屋舍都一一查过,若还是寻不着?人,便要工匠对着?舆图来一一检查可能?的藏人之所。
带冲车也是公主的主意,找机关繁琐费事?,索性将墙壁屋舍都干脆撞倒,自然便能?看出有无暗室。
若是屋舍全都冲毁,还未发现淼淼……
苏驸马心善隐隐闪过担忧,面上却并不显露,口中寥寥几句,便叫面前王少尹又暂且熄了率兵进内的心思。
若都是如王少尹这般脾性,他再拖多半时辰也不算什么大?事?,只?是担心箫予衡与?金吾卫那?头……
世间许多倒霉事?便是这般不禁念叨,苏驸马才刚刚想到这儿,身后便径直传来杂乱急促的马蹄声,为首的身份格外熟悉——
是箫予衡。
苏驸马面色一凝。
箫予衡显然是得到消息之后匆匆赶来,苏驸马没有看见?长?女苏卿卿的踪迹,但对方身后不远,却还跟着?一列闪着?金光甲胄的身影。
粼光甲,是金吾卫。
陛下也听闻消息了。
苏驸马心下更是一沉。
箫予衡急促的喘息着?,目光扫过墙内荡起的烟尘,面上闪过有恃无恐的阴戾之色:“姑父这是要干什么?”
果然,中郎将慢一步上前,于门外勒马,面色端肃,声音响亮:“陛下口谕,所有人,收械停手,只?待圣裁!”
长?公主府上带来的护卫虽也都是多年的老人,但圣旨之下,却已经有人试探着?打算放下手中刀柄。
相较之下,却是蓬莱宫而来的二?百侍卫不为所动,仿佛压根没有听到天?子口谕,
中郎将眉头一皱,又上前一步,厉声训斥:“收械停手,尔等竟敢抗旨不成?”
但对面非但未曾收手,反而有人点燃了一支烟火,伴着?一道尖锐声响与?升腾的红光,几处最高的屋檐之上,传来了牙酸的紧弦声——
是弓弩!
方才还是满面端肃的金吾卫中郎将,面色猛然一变,下意识后退。
弩箭不同寻常弓羽,尤其是这般力重?的弩车,甲胄都能?射个对穿。
即便是身着?粼光甲的金吾卫,也不敢上前,一时竟成了对峙之势。
箫予衡的面色亦是变了几变:“天?子脚下,私藏弓弩,豢养死士,赵怀芥有大?逆之念,姑父这是要与?逆贼牵扯到一处不成?”
苏明德也忍不住攥紧了手心,心下震撼。
他并不知道元太子竟然私藏了死士弓弩,更没料到,这般事?涉谋逆,本来死死藏起,直到破釜沉舟之时,不成功便成仁的最后杀招,却被赵怀芥在这个时候便这般放了出来——
只?是为了淼淼。
豢养死士,私藏弓弩,淼淼便算当?真救出,摊上这样罪名的元太子,又岂能?全身而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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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进内宅之中,赵怀芥看到了天?上高高窜起的红色焰火时,心下也闪过一丝转瞬即逝的叹息。
终于,还是走到了这一步。
说不上后悔与?否,事?实上,赵怀芥这一刻,也压根也没有思量自己。
三进的宅院已然被他们拆的差不多,都已哭喊抽泣的躲在一旁,但却没有一点淼淼的痕迹。
“淼淼到底在什么地方?”
身旁传来焦急的呼喊,是在满地砖石之中,满面怒气的长?公主。
赵怀芥三日之前,将淼淼未死的消息告诉长?公主时,还曾担忧过姑母会爱女心切,沉不住气,立时便要冲去箫予衡府上。
但事?实上,被太宗亲手教养大?的长?公主,却绝非莽撞冲动之辈。
听闻到幼女的消息时,原本缠绵病榻的长?公主,眸中瞬间绽出了灼人的怒火,仿佛下一刻就?要冲出来烧毁一切。
但听罢了赵怀芥的打算之后,长?公主除了吩咐工匠造出了冲车之外,也竟当?真等待磨剑着?甲,等待了三日,只?是冷静的叫人心惊。
但一位母亲的忍耐终究是有限度的,直到现在,长?公主也终究忍不住。
“淼淼必然就?在这宅中,没有夹壁暗室,或许是在地下。”
赵怀芥的声音也带出几分干涩,却仍旧沉静如磐石:“再没有,便往周遭邻舍去查,天?上地上,今日我总会救出她。”
长?公主手握长?剑,却忽的转了身:“这样要找到什么时候去?把箫予衡带进来,若不说,我杀了他!”
赵怀芥拦不下长?公主,也没有打算去拦。
他立于断壁残垣之中,眸光无意一般,扫过了院内的桂树。
宅内屋舍已然被拆得干净,只?有这不可能?藏人的桂树还未曾遭难,仍旧生的郁郁葱葱,
只?是枝叶之间,也难免冒着?荡起的尘土,影影绰绰,仿佛点燃柴薪后的黑烟。
不,等等——
赵怀芥忽的察觉到了不对!
不是尘土,当?真就?是黑烟,着?火之后冒出的黑烟,在桂树之后的围墙后!
赵怀芥的心头一跳,甚至来不及去找过去的门路,只?伸手撩起袍角,干脆伸手扒住了桂树,几步便干脆榻上了围墙。
登高望远,赵怀芥衣决飘飘,一眼看到了火光与?烟雾的来源。
是一处狭长?的屋舍,正顺着?窗棂门缝之下冒着?火光与?黑烟,有七八个青衣仆从,有人救火,有人撞门,个个满面惊慌,忙得手足无措。
只?隔着?窄窄一道夹壁,因是一处凹进的不起眼处,很容易叫人以为是隔壁邻家而错过,正是一处灯下黑的所在。
他先?前最怀疑的事?箫予衡在宅中设了地窖暗道,竟然就?这般错过了近在咫尺的一墙之外!
赵怀芥只?觉心如擂鼓,仿佛于心中已有预料。
他自墙上跃下,不顾腿上震出的闷疼,几步冲进狭长?憋闷的小院。
离得近了,屋内的火光与?烟气便也看的愈发分明,与?蓬莱宫内,他于夜幕之中看过的冲天?火光渐渐合在了一处。
那?一夜,他匆匆朝着?火光而来,只?得了苏淼淼的死讯。
这一次,赵怀芥同样奔火而来,只?是还未来得及动手,屋门便被人从里面大?力撞破。
这一刹,他的心脏仿佛被雷光刺中,浑身冰凉,却又觉得很热,仿佛只?能?看见?眼前这一双黑明分明的杏眸。
火光之中,她就?这样猝不及防的出现在了他的面前,湛湛灼灼,如春晖,如明月。
是淼淼。
第62章
苏淼淼也?没有料到, 她这么快就能重新看见赵怀芥。
听到屋外传来屋墙被撞倒一般的巨大声响之后,苏淼淼一人被困在门窗紧锁的屋内,便一刻不停, 将早已准备好的火绒木簪都一并拿了出来?。
钻木取火的法子,苏淼淼是幼时听母亲提过的,甚至还缠着母亲带着她试了一次, 她还记着,母亲将工具都?准备好过, 不过十几息的功夫, 便在草绒吹出的小小的火苗,笑呵呵的递给了她。
但?如今只剩下自己, 当?真上手之后, 苏淼淼却立即发觉这并不是一桩容易事。
她提早编好的绳络也?不知是哪里?不对劲, 绑在簪子上,略微转得快些, 便总会滑脱歪倒出去,不得已, 只能换了双手, 几乎磨出了茧子, 才好容易冒出了一点火苗。
苏淼淼看着火苗满心欢喜,她是在屋内的大圈椅上取的火, 原本以为,木头遇火,便会顺理?成章的着起来?。
但?家?具不是柴火,屋内这圈椅却不知是什么木料, 火绒烧尽之后,椅面上只燎出一个不痛不痒的黑色小坑, 几息功夫,快到她甚至来?不及反应!
苏淼淼说不出自己那?一刻的心情,火灭的那?一刻,她徒劳的伸手跪在圈椅前,应当?只是僵了几息,却又仿佛过了许久。
好在火绒还剩了一些,回过神后的苏淼淼顾不得惋惜,便又匆匆捡回了方才被她扔到一旁的绿檀木簪。
直到火苗再一次冒起,她才发觉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咬破了舌尖,口中都?带着腥甜的血气?。
这一次,她再不敢相信什么木料,而是提早扯下了床前的青纱帐,取火的地方,也?干脆换到了楠木攒海棠花围的拔步床。
纱帐轻薄,接触火苗的一瞬间,便瞬间燎出一片火雾。
苏淼淼黑白?分?明的杏眸里?亮着火光,布料、衣裳,床帷,被她喂食巨兽一般的一件件填进?去,再加上床内原本就有的被褥软枕,小屋子一般的拔步床,便也?瞬间燃成了篝火一般的火堆。
这样的火光下,床帷床柱也?开始烧了起来?,苏淼淼顺手将方才叫她的大圈椅扔进?去,几息之后,便也?伴着一种呛人的味道一并被火兽吞没,只剩下几缕黑色的烟雾在屋内飘荡。
她甚至发现了榻上一块盖毯扔进?火中中,冒起的烟雾更?大,更?加引人注目。
可惜如今已在夏日,屋内并没有太多皮裘毛毯,苏淼淼绕了一圈,只好将地上一块祥纹锦的羊毛地毯拽起来?,还意外点起了窗棱上糊的油蜡纸,叫火势愈发蔓延了出去。
寝间本就不大,在苏淼淼这般努力下,不过盏茶功夫,屋内便仿佛遍地都?是火光,仿若噩梦重?演,恍惚间,苏淼淼甚至觉着她在蓬莱宫的火光之中,压根就未曾挣脱。
“姑娘!”
“还活着!”
“火就是她放的,把人带出来?!外头来?人了,不能叫她被发现——”
“快!”
但?很快的,从屋外传来?的动静,便让苏淼淼从方才的恍惚中回过了神。
这一次,她不必再想尽办法破门,因为在这样的火光下,门外仆从很快自个打开门锁,满面慌乱要救她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