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你等等哈,你过年给?我绣了帕子?,我还不曾回礼,我这就去挑个礼物给?你,你等等我。”
荀云灵目送她走远,等到?瞧不见了,脸上笑容收起,转身招来一位奴仆,顺手塞了个一角银子?过去,“你家三?少奶奶在何处?就说我有东西要给?她。”
荀云灵素来出手阔绰,王府上下没有不喜欢她的,婆子?喜笑颜开收了银子?,麻溜地去清晖园传信。
徐云栖正在忙,听得丫鬟禀了这话,微微愣神?,
荀云灵寻她什么事?
没有将人拒之?门外的道理,徐云栖吩咐道,
“将人请去明玉堂,我稍后就来。”
明玉堂在清晖园之?东,是三?房专用?的待客厅。
徐云栖将手头的事务丢下,净手擦了一层奶油膏子?,便带着银杏往明玉堂去。
眼看?到?了正午,日头晒人,徐云栖没有走正门,从角门出了清晖园,沿着一条石径过竹林,远远瞧见明绿的廊庑下立着一人,那姑娘眉目清丽,笑起来眉梢颇有几分灵动之?气,人如?其名,当得起一个“灵”字,徐云栖从竹林一侧绕出来,远远地朝她颔首一笑,
“荀姑娘寻我何事?”
这是荀云灵第一次来清晖园,她凭栏而立,张望庭外那一园绿竹,想起裴沐珩过去作了一首“凤尾森吟”的诗词,描绘的想必是眼前此景。
听见徐云栖唤她,她并没有立即转过身,而是漫不经心带着某种优越掀起眼帘,
那道高挑纤细的身影,仿佛从竹林里幻化而出,亭亭玉立,堪称绝色。
荀云灵心下微微一惊,难怪被?皇帝一眼瞧上,这等姿容委实不俗。
而真正令她心惊肉跳的是,徐云栖的相?貌给?她一种致命的熟悉感。
到?底是阁老之?女,荀云灵很快镇定下来,优雅得体?地朝徐云栖施礼,“三?嫂嫂好,我是隔壁荀家的姑娘,小字云灵,过去常来王府做客,这次久病而归,特备些薄礼给?嫂嫂当见面礼。”
荀云灵使了眼色,她的女婢将一个长形盒子?递过去。
徐云栖示意银杏收下,“多谢荀姑娘好意,不知姑娘过府,改日再补见面礼。”
荀云灵笑道,“咱们离得近,不拘这些虚礼,哦,对?了,我来寻嫂嫂,还有一桩事,还请嫂嫂代劳。”
徐云栖微微诧异,从石径下走上台阶朝她一笑,“何事?”
荀云灵从另外一个丫鬟手中接过一个紫檀锦盒,从纹路上看?,这个紫檀锦盒有了些年份。
荀云灵将盒子?往徐云栖跟前一送,神?情明显郑重几分,
“嫂嫂,过去清予哥哥常来我们府上读书,我爹爹常夸清予哥哥天纵之?才,我们有不懂的也寻哥哥请教,这是我过去寻清予哥哥借的两?册书,养病这半年,我日日习读,颇有见解,纪录在上,如?今也该物归原主了,我现在不便与清羽哥哥相?见,还望嫂嫂转交。”
荀云灵左一句“清予哥哥”,又?一句“清予哥哥”,徐云栖听了半晌,才明白这个清予哥哥指的应该是裴沐珩。
原来裴沐珩,字清予。
倒是个好听的名字。
徐云栖二话不说再次示意银杏接下,表情没有任何犹豫。
徐云栖过于痛快,令荀云灵很不可思议。
这个徐氏难道没听出她言下之?意嘛。
她一则是告诉徐氏,她与裴沐珩青梅竹马,关系甚笃,二则也是有意羞辱徐氏,好叫她晓得她与裴沐珩皆是饱读诗书,令徐氏自惭形秽。
但这个徐氏却没有半分反应。
银杏眼眸瞪大了,双颊气鼓鼓的,不肯去接。
她就不信姑娘没听出来荀姑娘的挑衅之?意。
徐云栖看?着她,“接啊。”
银杏不管了,姑娘向来菩萨心肠,万事不过心,她做不到?,于是就在抬手去接荀云灵那个锦盒时,忽的“哎哟”一声,佯装没拖稳,装着珍贵书册的紫檀锦盒就这么摔在地上。
只见嘭的一声,紫檀锦盒碎成两?半。
荀云灵俏脸一变,惊愕的看?着银杏,眼里先?是布满愤怒,随后慢慢溢出几分委屈,
“你好大的担子?,敢摔清予哥哥的东西,你知道这些书册多么贵重么?你晓得这里面凝聚了清予哥哥多少心血?”
银杏将先?前那个长盒搁在一边美人靠,满脸无辜摊手,“哎哟,真是抱歉呢,荀姑娘,我们乡下来的,笨手笨脚,不小心没接稳,您别介意,方才您一口一个‘清予哥哥’,奴婢实在没明白是谁,怕接错了东西,是以失了手,您是阁老之?女,素来宽宏大量,不会怪罪我吧?”
“你……”荀云灵被?她噎得不轻。
她忍了忍,沉住气,亲自将书册拾起,小心翼翼将上头的灰尘给?拂开,再次递给?徐云栖,
“无论如?何,还请嫂嫂帮着我物归原主。”
说着,将书册搁在美人靠上,带着丫鬟离开了。
徐云栖转身无奈看?着银杏,银杏对?着荀云灵背影吐了吐舌,犹自不解气,哼道,
“她不就是跟姑娘您显摆来了。”
徐云栖不至于没看?出荀云灵的心思,在她眼里,这些小姑娘着实无聊,整日勾心斗角,也不嫌累得慌。
“你怼她几句,她只会更得意,她的目的便是激怒你,你何必浪费心力在她身上?”
银杏不甘不愿将书册抱起,跟着徐云栖往清晖园去,“奴婢见不得她猖狂样,最讨厌这种明明一肚子?坏水,面上还装出一套假仁假义的人,姑娘,您不能坐视不管,她这一回来,指不定日日来寻你麻烦。”
徐云栖没这个兴趣替裴沐珩收拾烂摊子?,“待会三?爷回来,你将书册交给?他。”
外头的花花草草,终究得男人自己解决。
靠家里女人去对?付,那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银杏温温吞吞跟在她身后,替她着急,
“姑娘,不管怎么说,姑爷跟那位荀姑娘自幼相?识,您就没想过,姑爷心里或许有她?”
有花枝从林子?里横亘出来,徐云栖信手一拨,露出笑容,
“不会,他心里该没有旁人。”
“为什么?”银杏闻言连忙小步跟上她,
徐云栖驻足回眸,午阳窸窸窣窣从茂密的树枝洒落,细细密密的光斑在她面容交织,她笑着点了点银杏的额尖,
“傻丫头,他上回说过今后好好跟我过日子?,可见心里没人。”
银杏觉得自家姑娘心思太单纯了,太好哄,她不服气,“您就这么信任他?”
徐云栖摇头,慢悠悠沿着墙角迈入月洞门,不是信任,是她跟裴沐珩的感情还没到?,裴沐珩会为她撒谎的地步。
裴沐珩于夜里戌时初刻赶回清晖园,掀帘进东次间?,徐云栖正在灯下配药方。
是时候给?皇帝做第二轮朝阳糕,药方都备好了,只剩手里最后一点药材要碾碎,银杏手磨破了,徐云栖挽起袖子?亲自上阵。
银杏这边早等着男主人回来,不等裴沐珩落座,便将今日那破了的锦盒与书册一道搁在桌案上,有模有样赔罪道,
“三?爷,今日隔壁的荀二姑娘寻到?咱们少奶奶,说是要将这些书册转交给?您,奴婢当时听她一口一个清予哥哥,以为她给?错了人,不小心失手,便将这锦盒给?摔了,若是摔着了三?爷您的书,还请您见谅。”
银杏就差没明说:姑爷您的字叫清予啊,我们姑娘还是打旁人嘴里才晓得的。
裴沐珩两?日没歇息好,本已?十分疲倦,听了这话几乎便将经过猜了个大半,脸色就十分不好看?了。
银杏被?他阴沉的模样吓得缩了缩脖子?,偷偷瞥了一眼自家主子?,徐云栖委实没料到?丫鬟胆子?这么大,敢正面挑衅裴沐珩,丢下手中捣罐站起身,
“三?爷,小丫鬟不懂事,您别生气。”
连忙将丫鬟赶出去,回身见丈夫在桌案对?面的圈椅坐了下来,遂给?他斟了一杯茶,朝他探头一笑,
“三?爷,您还真跟个丫鬟置气?”
裴沐珩倏忽眯了眯眼,静静看?着她,“置气”二字,让他想起前几日她说的话。
“我不是拈酸吃醋的性子?,我不会与你置气”,当时没觉出这句话不对?,如?今明白了。
荀云灵来她跟前挑衅,她的丫鬟都气成那样,徐云栖无动于衷。
到?底是性子?太好太软不懂得生气,还是压根不在乎。
裴沐珩指腹轻轻摩挲茶盏,目光深邃问她,
“夫人没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徐云栖回到?桌案后坐下,手里刚拿起捣罐,听了这话,轻轻觑了他一眼,上回蒋玉河一事,他问了始末,如?今身份互换,轮到?她问他了,
于是,她重新将罐子?搁下,端端正正望着他,“自然?是想知道您对?荀姑娘是否有心思。”
跳跃的烛火半明半暗,她双目清澈,若静水无澜,一动不动望过来,眼梢狭长,软软的如?同一尾轻羽。
裴沐珩看?着这样的她,心里莫名又?软下来,他不希望妻子?生出任何不该有的误会,
“我与荀姑娘虽有青梅竹马之?谊,对?她却并无男女之?情。”裴沐珩开门见山,简明扼要。
旋即目光在那几册书上掠过,再次问她,“其余始末你想知道吗?”
徐云栖眨眨眼,“不用?,我都能猜到?。”青梅竹马的戏码,徐云栖并不陌生,行走江湖,她见过的离奇桥段比裴沐珩吃的盐还多。
只是徐云栖发现自己说完,丈夫眸色又?深了几分,裴沐珩心情难辨地押了一口茶,徐云栖可以不问,他却不得不说明白,
“我从五岁起便入宫习书,荀大人当时奉命教导皇家子?弟,后来我们两?家成了邻居,我敬佩荀大人才华,故而时常请教。”
“这几本书册是我从皇家藏书院抄写而来,有一回老师见我写的策论里提起这里的典故,便问了一句,我主动将两?本书册交给?他,后来荀师妹要转借,我便答应了,事情便是如?此。”
徐云栖颔首,“我明白了。”荀云灵言辞间?她与裴沐珩如?何熟稔,如?今看?来不见得。
裴沐珩轻轻点头,修长的身影往后靠了靠,目光微垂,一下便落在她玉雪可爱的指甲上,十个指甲,都剪得干干净净。
徐云栖顺着他视线看?了一眼,脸色微微不自在,她双手交握将指甲藏了藏,继续忙手中的活计。
裴沐珩脸色这才有些好转,
“抱歉夫人,我先?前不曾告诉你,我字清予,这是我十八岁行冠礼,皇祖父亲自所赐。”
徐云栖一面忙,一面回望他一眼,“嗯,好听。”
“那你呢,可有字?”
徐云栖摇头,“没有。”
“乳名也没有?”
徐云栖神?色晃了晃,垂下眸,再次摇头,“也没有。”
晚风簌簌叩动卷帘,蝉虫不知躲在何处啾鸣,裴沐珩眉目深深望着她,察觉她语气有些低迷,温声问,“你闺名是哪两?个字?”
徐云栖这下抬起眸,茫然?看?了他一会,慢慢一笑,“云栖,闲云的云,栖树的栖。”
裴沐珩沉吟道,“‘问予何意栖碧山,笑而不答心自闲’,云栖,栖云,想必取名人盼着你如?闲云野鹤,自在无忧,是你父亲取的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