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希昀
太子?妃是不善女工,也不懂厨饪,可先?皇后贤惠端庄,不仅亲自替皇帝针织,皇帝每日夜宵,也不假于人手,太子?妃明在罪几,实则暗示太子?没有娘疼,倘若那位以仁孝贤达著称的章孝慧皇后在世,太子?还会如?此吗?皇帝还会废太子?吗?
太子?妃字字如?刀坎在皇帝心口,老皇帝撑着长案,抚着亡妻留下的旧衫,不禁潸然?泪下。
*
瓢泼大雨从清晨起下了个没停,连着大理寺牢狱也遭了殃,靠南地势低洼之?处,有雨水从排水井里倒灌出来,一排牢房被?淹了,里头犯人骂骂咧咧闹哄哄的,狱卒忙着安抚调停,眼看?积水越来越深,牢头只得去外头请了看?守的侍卫帮忙排水,好不容易将水排出去,等到?清点人数时,忽然?发觉太子?一案的重要证人胡天意被?“淹”死?了,此案非同小可,狱卒立即上报大理寺卿刘照。
刘照唬了一跳赶忙把消息送到?秦王府及刑部。
刑部尚书萧御正愁无从下手,听了这个消息,一鼓作气快刀斩乱麻,把太子?一案定了罪。
太子?着实有私藏兵刃之?罪,却无投敌卖国之?嫌,秦王气个半死?,又?兼太子?妃在午门脱簪请罪,欲自刎谢罪,为将士所救,诸如?种种,皇帝痛定思痛,当庭下旨,废太子?,贬太子?为庶人,阖家发配番禺永不入京。
太子?离京那一日,皇帝在先?皇后曾住的玉溪宫召见他。
彼时初阳温煦,斜斜跃进来一束光,横亘在父子?二人跟前,
皇帝坐在圈椅里,身子?往前倾手臂搭在膝盖望着他问,
“你现在可以把事实真相?告诉朕了。”
太子?跪在他脚跟前,泪流满面,
“父皇,火药的生意儿子?确实插手了,那个叫胡天意的商户便是我的人,但我没想着害父皇,胡天意背叛了我,将我要的那几车绫罗绸缎换成了火药,运往了慈恩寺。”
胡天意拿出这些年贡奉给?太子?的凭证,没有人怀疑胡天意供词有假。
太子?自然?知道,秦王定是以胡天意家人威胁,收买胡天意咬死?他,当然?,眼下说这些亦无济于事,他这么做,是不想让秦王痛快。
谁收买了胡天意,显而易见。
皇帝听了这番话,漆灰的瞳仁深深眯了眯,只哦了一声,便没有下文。
太子?鼓起勇气抬眸张望自己的父亲,含泪啜泣,“爹爹……”
垂垂老矣的皇帝被?他这一声呼唤唤回了神?,昔日太子?承欢膝下的画面历历在目,皇帝神?色复杂看?着自己儿子?,
“你可知朕先?前为何不见你?”
太子?闻言痛苦地无以复加,将头埋得很低,一字一句咬着道,“陛下觉着臣不堪重任……”所以放任三?司查案。
太子?内心深处还有一层话没说出来,一个山呼万拜的太子?,一个手握重兵的当朝都督,皇帝心里自然?是忌惮的。
“那你可知今日朕为何见你?”
太子?猛地抬起脸,露出一张布满泪痕的脸,唇角抽动,孺慕地望着他,“是爹爹想留儿子?的性命。”
皇帝阖目,长长叹了一声,“你明白就好,此去番禺,善待你的妻。”
秦王虽为没能杀了太子?而遗憾,得知太子?即将远赴番禺,又?放下戒心,等他登基为帝,随便寻个借口处决了太子?不是难事,眼下最头疼的反而是右都督杨康。
杨康此人出了名的性情暴烈,嫉恶如?仇,若留他在世,指不定今后处处掣肘,成心腹大患。
然?而,五月初四,就在东宫阖家离京这一日,那位曾经所向披靡的当朝右都督,由羽林卫看?护坐着一辆囚车前往京郊送女儿女婿一程,沿途,慈恩寺附近那些失去亲人故旧的百姓,纷纷抓起手中烂菜叶与鸡蛋,肆无忌惮往囚车里扔,杨康被?扔的满脸污垢,却犹自不动。
消息传到?御书房,皇帝膝盖差点打了折,眼底眯出阵阵寒芒。
“父王,您且想一想,昔日威震四海的大都督一朝成为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落得这样一个下场,陛下心里怎么想,百官心里怎么想?”
“杨康劳苦功高,深受边关将士与百姓爱戴,他今日被?人当街侮辱,他日还有谁愿意为陛下,为大晋效力?”
“这一招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戳了陛下心窝子?。”
那个颀长的年轻男人立在墨色里笑意深深,“杨家出事,军心不稳,您且看?吧,不日杨家一案便有结果。”
端午节后,太子?一案牵连的臣子?与商户陆陆续续被?定罪,有人午门抄斩,有人徒往边关,还有人被?罢黜永不复用?,三?司始终未查到?杨家谋反的证据,杨康拒不承认与大兀勾结,皇帝下旨收回杨家兵权,让杨康告老还乡,颐养天年。
东宫造反一案,至此尘埃落定。
*
太子?这一走,皇帝又?病下了。
裴沐珩忙着侍疾,已?两?日未回府。
五月初七晨,徐云栖正带着裴沐珊坐在敞轩制胭脂,锦和堂来了一位大丫鬟,立在廊芜下俏生生给?二人行礼,“五姑娘,王妃请您过去呢。”
裴沐珊正学得带劲,头也不回道,“我刚从母妃那儿过来,这会儿能有什么事,非得我过去……”
丫鬟晦涩地瞄了一眼徐云栖,硬着头皮回,“隔壁荀夫人带着二小姐过来给?王妃请安,王妃请您过去。”
裴沐珊霍然?回眸,过去她与荀云灵关系极好,荀夫人也很疼她,不露面不成礼数,可是想起嫂嫂与之?暗有龃龉,又?担心伤徐云栖的心。
徐云栖看?出她为难,笑着摆手,“你快些去吧,客人上门理应见礼。”
裴沐珊拉着她,“你跟我一起去?”
徐云栖看?了一眼犯难的丫鬟,笑着回她,“我就不去了,我去了,怕王妃尴尬。”
裴沐珊抚了抚额,“确实如?此。”
不多时,裴沐珊带着大丫鬟来到?锦和堂,还未进去,便听得母亲和荀云灵的笑声,熙王妃已?许久不曾这么高兴了。
待绕了翡翠屏风进明间?,果然?瞧见熙王妃搂着荀云灵喊心肝,
“孩子?,从今日起,你便是我干女儿,回头我来做主,给?你定一门好亲。”
过去熙王妃明里暗里相?中荀云灵给?裴沐珩做媳妇,此事人尽皆知,在熙王妃看?来,是她失信于荀云灵,是以心中愧疚,为了弥补荀云灵,打算认她为义女,一来全了过去的情意,二来,从此荀云灵与裴沐珩也有兄妹之?谊,外头也能少些风言风语,荀云灵这边想必也能彻底放下裴沐珩。
正扑在她怀里撒娇的女孩儿,梳着一个垂云髻,穿着一件杏色对?襟长衣,下面配了一条绣蝴蝶的马面裙,一双眼生得如?同葡萄似的,水灵水灵,模样与坐在一旁喝茶的荀夫人像了个七八成。
荀云灵听得认她为干女儿的话,腼腆地笑着,“您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头荀夫人闻言,将茶盏搁下,笑着摇头,“王妃快别如?此,都说远亲不如?近邻,我们心里早就拿王妃当亲人,若还认个干亲,便是刻意了,那件事便就这么过去吧。”
王妃见她们母女如?此,越发愧疚。
谢氏和李氏陪坐在一旁,谢氏坐在荀夫人下首,友善地与她攀谈,李氏则独自喝茶,轻轻掀了掀嘴角。
裴沐珊进来,先?与荀夫人行了一礼,高高兴兴跟荀云灵打招呼,
“云灵,你回来啦。”
荀云灵瞧见裴沐珊,脸色几乎是腾得便亮了,连忙从王妃怀里起身,迎过去,
“珊珊,可把我给?惦记坏了,你这半年可还好?”
裴沐珊拉住荀云灵,打量她几眼,“瞧你气色这么好,可见是大好了。”
荀云灵抚了抚面颊,颇有些不好意思。
“哪有……”
“咦……”裴沐珊凑近一看?,“你这是涂了一层厚厚脂粉。”
那头李氏噗嗤一笑,差点呛口水。
熙王妃冷冷看?了她一眼,李氏赶忙掖了掖嘴角起身告罪。
荀云灵被?裴沐珊说破,面露窘色,小声解释,“先?前就告诉你了,我瘦了不少,这不,得用?脂粉遮一遮。”
“哦,对?了,我给?你带了一套脂粉回来……”荀云灵朝婢女扬了扬手,婢女捧了个匣子?过来。
熙王妃闻言与下首的荀夫人道,“你们太客气了。”
荀夫人笑容满面,“哪里,我们在青山寺时,王妃送了那么多补品,心中过意不去。”
“那是应该的。”
荀云灵这厢拉着裴沐珊坐下,打算给?她拆开瞧。
裴沐珊却是指了指她面颊,“便是你面上涂得这个?”
“可不是,我用?了极好!”荀云灵道,
裴沐珊闻言立即摇头,“不必了,你留着自个儿用?,我如?今不用?这些脂粉了。”
“啊?”荀云灵先?是露出讶色,旋即失落,“珊珊,你是跟我生分了吗?”
“哎呀,哪有哪有,我是真不用?了,你瞧我的脸,是不是滑嫩许多?”裴沐珊将脸往荀云灵面前一搁。
荀云灵原先?没注意,这下细细端详一番,裴沐珊的肌肤水灵水灵的,果然?比过去要好上几层,“你这是用?了什么脂粉?”
不仅荀云灵惊诧,便是李氏和谢氏也好奇地望过来。
没有女人不在意自己的容貌。
裴沐珊先?给?了个得意的眼色,旋即卖了个关子?,“不告诉你们。”
荀云灵嗔了她一眼,“你告诉我在哪儿买的,我去给?你买几盒来。”
裴沐珊见她一份好心,语气温软下来,“不必了,这个外头买不到?。”
没有经过徐云栖准许,裴沐珊不会把这桩事告诉任何人,她不能给?嫂嫂惹麻烦。
荀云灵面露委屈。
过去裴沐珊跟她之?间?可没有秘密。
荀云灵越想,眼眶红了,眼泪要落不落。
“哎哎,你别难过啊,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不能告诉你诶……”裴沐珊还有一个毛病,不喜人哭。
熙王妃瞪了女儿一眼,
“行了,多大点事,”又?招呼荀云灵坐在她身旁。
裴沐珊摊摊手,满脸无辜。
熙王妃这厢问起荀允和的寿宴,“这个月月底便是荀大人大寿,可是要大办一场?”
荀夫人叹了一声回道,“四十大寿论理是要办的,他如?今的地位,朝野瞩目,我们不办,旁人上杆子?来庆贺,总不能把人往外推,我心里想,与其怠慢了客人,还不如?痛痛快快办一场,让大家高高兴兴来吃酒,只是眼下东宫出了事,也不知合不合适?”
熙王妃冷眼道,“朝廷是朝廷的事,与咱们何干,你想办,办便是,回头我们阖家来贺礼。”
荀夫人回道,“等晚上我家那口子?回来,我问问他。”
荀夫人这语气听着便令人羡慕,熙王妃笑道,“满京城再寻不出第二个荀大人来,论福气,夫人属实称得上第一。”熙王妃从不恭维人,这话是打心里眼说的,她与荀家做邻居十多年,从未听说荀允和纳过妾室,便是她与熙王称得上恩爱,熙王身边照样两?位侧妃,几名侍妾。
荀夫人将绣帕往掌心拢了拢,笑着没有接话。
快到?正午,荀夫人回府去了,荀云灵留在王府挨个挨个送贺礼。
谢氏出身书香世家,颇好丹青,她给?谢氏准备了一盒湖笔,给?李氏买了一盒绢花。
裴沐兰与荀云灵同龄,二人一块长大,感情也很不错,荀云灵送了她一只珍珠簪,原是花重金买了一套最时新的脂粉给?裴沐珊,可惜她不要,荀云灵颇为遗憾。
二人行到?垂花门处,裴沐珊想起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