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挽星霜
给他们安排活的内室管家猛然发现,城堡里好像不需要那么多仆人就可以完成全部的工作。原本所有人看起来都忙忙碌碌,好像少了一个人就不行似的。实际上因为对每个仆人安排都需要口头传达,加上安排的任务不明确,浪费了很多时间。因为现在每个人每天要做的事情一目了然,仆人们不能躲懒了,强势的男仆女仆也无法欺压弱小的仆人了,大家都认识字,你的活计已经在日程表上清清楚楚的写着,怎么会莫名其妙的变成我的活,直接拉到管家那里说理,看谁最后受罚。
识字率的提高还增加了一些检举行为。有的仆人手脚不干净,酗酒斗殴,欺凌弱小,以前被其他人看到了,想向上检举又怕被报复,往往就默不作声,当做不知道,现在悄悄往管事的门缝里塞张纸条就行了。
纸这个东西,仆人们是不缺的。领主为了鼓励他们继续学习,每周都免费发一个本子!
新日程表的出现,让内室管家隐隐约约体会到了安珀口中名为“效率”的东西。
这样一来,即便很多人被安珀安排出去工作,依然多出来一些人无事可做。安珀一听内室管家的汇报,立刻大手一挥,表示她这有的是活需要人做,于是黑石城堡里就多了一座漂洗坊。
漂洗坊的用处是清洗羊毛。剪下来的羊毛上带着杂草、粪便、油脂等等脏污,极难清洗。
偏偏这又是把羊毛变成布匹最重要的一步,不清洗干净怎么开始纺线织布呢?
安珀作为生活在高科技社会的现代人,知道用碱性液体清洗羊毛就能轻松去除上面的油污,这里的人可不知道,他们用一种漂土混着石灰一起清洗羊毛,也有一定的清洁效果——安珀猜测这种漂土里可能有某种碱性物质。
这种洗涤方式不仅效率低,洗出来的羊毛也并不够柔软,但也不缺买家。什么样的羊毛都有人要,贵族们穿光泽度更好、用最细腻柔软的羊毛或羊绒制成的细呢,平民穿扎人的粗毛布,只要能御寒就行,实在扎的不行,可以在里面穿上一层薄薄的亚麻制的内衣。
现在银橡树商队给安珀带来了不少纯碱,事情就好办多了。皂碱洗毛是十分有效、沿用了很久的洗毛方法,用肥皂配合纯碱制作的皂液,能润湿和乳化羊毛脂,又让乳化的羊毛脂不再沉积到纤维上去,还有软化羊毛的作用。
漂洗坊的仆人们用了这种新的洗涤剂,惊讶地发现洗出来的羊毛比原来柔软干净多了。中等羊毛洗出来和原来的上等羊毛质量差不多,而上等的羊毛纺出来的线,堪比细腻珍贵的羊绒。
这不是简单的提高了羊毛的一个等级这么简单,这是显著增加了上等呢布的产量。
一只羊身上可能有很多羊毛能划分到中等品质,但只有一小点上等羊毛。
这代表着安珀能够产出大批量的上等呢布,等下次再有大商队来到翡翠领,除了新纸,还可以带走大量的毛布。
鉴于领地内一直流传着对安珀神秘身份的猜测,这些漂洗坊的仆人私下觉得,比起凶残的女巫,领主大人更像是点石成金的炼金术士,她不仅能把破布变成雪白的纸张,还能把把中等羊毛变成上等羊毛,把上等羊毛变成更上等的羊绒。
有一次他们的议论不小心被安珀听到了,安珀幽幽的恶魔低语道:“我看你们的扫盲不怎么彻底。下周每人交五页纸的大字给我。”
第20章 紫花苜蓿
“呜——呜——”
代表起床的号角响起后,吉莉安从床上爬了起来,伸了个懒腰。
这样一个房间住了四个女学徒,但没有人觉得拥挤或者不便。因为她们有四张床,每个人还有一个装私人东西的小柜子。
要知道在家里的时候,这些农奴家的女儿往往全家都睡在一张床上,更别提什么私人的柜子,一切都是公用的。
吉莉安和妈妈从原本的家里逃到领主的农庄来,最大的遗憾就是家里的床没法带走,这是她们的重要财产之一。
虽然在这里过得很好,但吉莉安忍不住会想,妈妈和黛儿有没有饿肚子,她留下来的那半个多银奥雷,应该不够找木匠再打一张床吧?
这时候,同住的一个女学徒珍妮从外面走进来。不同于吉莉安按照工坊的铃声作息,珍妮起得格外早,据她说“在家里的时候一直是这样的,天不亮就起床了,摸黑的时候也可以做一些活。”
珍妮向大家宣布了一个好消息,由于她已经去过食堂吃饭,得到了来自管事的通知:从明天起,他们这些学徒工将会有两天的假期,可以回家一趟。有工坊的马车把他们送回去,明天晚上、后天晚上各有一趟车把他们带回来。
吉莉安的睡意不见了,她的唇角扬起来,迫不及待的想见到妈妈和黛儿,告诉她们自己在这里过得有多好。
这是来到工坊的第二十一天,吉莉安在这里上了识字班,能够清晰的算出自己离家多少天了。还有自己的工钱,除去预付的那七十五个铜币,她还能拿到三十个铜币,吉莉安一个铜币也没花,全都留着带回家去。
其实在第二周的周末,也就是上工的第十四天,管事范妮小姐就问过大家想不想家,可以给大家放假回一次家。
没想到大多数学徒的反应竟然是拒绝。理由都大差不差,半个月的工资来工坊之前已经预付过了,如果这个时候回家,他们一个铜子也带不回去。
出去做工不能往家里带钱,这是很没有面子的事。再加上还有种种顾虑,比如放一天假就少一天工钱,在家里吃的没有工坊的好,还有染上虱子的风险。
“你们都要在家里过夜吗?”珍妮询问着大家,“休息两天是不是太多了。还要多吃家里的粮食,妈妈肯定要骂我蠢笨,不知道怎么过日子。”
另一个女学徒工说:“我家里人身上都有虱子,如果传染给我,回来的时候是不是还要剪头发?”
她摸了摸自己短短的辫子,嘀咕道:“再短就要和男学徒一样了。”
在工坊里,他们被要求频繁的洗澡,不管是早晚都有热水提供,虽说略微麻烦了一些,但这些女学徒都认为,忙了一天可以洗个澡是十分舒适的。经过这么些天,学徒们身上不仅没有了虱子跳蚤这些小虫子,皮肤上长的藓也几乎都痊愈了。
现在想起那个全家人挤在一起睡觉、家禽在屋里乱跑,床铺上经常有虫子在爬,一睁眼可能会看到一只羊站在床边和你对视的家,竟然觉得十分陌生又有些畏惧了。
哈塞娜的声音轻轻的响起:“如果怕虱子爬到头上,晚上睡觉的时候就用头巾把头发包起来。”
几个人都觉得这个主意很有用,反正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们先去吃饭吧。”吉莉安招呼哈塞娜。
两个人在来工坊的第一天就在澡堂里有过交流,后来发现竟然被分到了同一个房间,理所当然的出双入对,做什么都一起行动。
对于这群半大孩子来说,吃饭是每天最高兴的事。更高兴的是,每天可以吃三顿饭。
这要是被教会的人知道了,非得给他们安上暴食的罪名才行。一个农奴家的女儿,每天竟然要吃三顿饭!
不过现在在黑石城堡里工作的两位教士,每日三餐也是一顿不落。要是叫他少吃一顿,他还要不高兴。可见邪恶的领主确实掌握了迅速使人堕落的方法,连虔诚的曦光信徒也不能抵挡这种诱惑。
学徒工们的胃口都很大。现在还好一点,刚来工坊的时候,不管是男孩还是女孩,都像是吃不饱的饿死鬼,一顿能吃下一头牛。
吉莉安有次晚上一口气吃了六个面饼,撑的躺不下去,在宿舍附近转悠了很久才舒服点。
两个女孩先去拿了洋葱馅饼——馅饼里有肉,所以是限量的,每人最多拿两个。但也不怕吃不饱,还有其他食物。
吉莉安就去盛了一大碗炒面片,这种食物也是领主来了以后才有的。厨子把面团擀成薄薄的面饼,切成一个个面片,在清水煮熟,然后和鸡蛋、洋葱、胡萝卜这些蔬菜一起在铁锅里炒,只加点盐调味就很好吃。
吉莉安从没见过妈妈用“炒”这种烹饪方式,一是她们没有铁锅,陶罐干烧不了几次就会坏掉。二是炒菜虽然美味却很奢侈,需要浪费很多油,而且不如煮汤饱腹。
煮会把食物越煮越多,炒却让食物变少,任何一个精打细算的主妇都不会做这种浪费的事。
但是炒面片真的很好吃。软软的,弹弹的,还很鲜美,和煮成一锅十分考验味觉的糊糊不一样,吉莉安一次能吃一大碗。
看见哈塞娜没有盛炒面片,吉莉安瞪大眼睛:“你不吃这个?”
哈塞娜笑着把蒸蛋羹和牛奶放下:“上午我要上课,吃的太饱总是困。”
学徒工们一边上工,一边还要上课。领主喜欢识字的人,这是众所周知的。学徒们都很担心无法通过考试,只要一想到这会导致自己不能继续在工坊里工作,他们学习时立刻带上了十足的紧迫感,在课堂上一个比一个认真。
等他们考试通过了,就要选择到底是去做木匠还是造纸工人。现在是混着学的,比如学徒工们第一天被要求学着制作自己上课用的板凳,第二天就被叫去沤麻。两边都很缺人。
“我应该会去做造纸工人,”吉莉安说,“我剥纸的手很稳,把湿纸揭下来的时候很少撕破纸片。管事说我就该做一个剥纸匠。”
哈塞娜和吉莉安都被分配过剥纸的工作,但哈塞娜更感兴趣的是工坊里的木质压纸机。它很笨重,占地面积很大,但是能产生巨大的压力,把纸张里多余的水分排出来。压过的纸更加光滑,水分被挤压出来以后,纸张彻底干燥所需要的时间也更短。
还有制作纸浆的捣压机,能把发酵的亚麻和碎布变成纸张,捣压机功不可没。这些机器都是领主大人指导木匠和铁匠们做出来的。
哈塞娜对这些器械很是着迷,但也只能在上工的时候悄悄打量几眼,不敢随便触碰。如果她去做木匠学徒,是不是就有机会学到这些机器的建造了。
不过,这真的是一个木匠该做的事吗?哈塞娜有点迷惑。
————
时间一晃就来到了学徒们回家的这天。
刚吃过早饭,学徒们纷纷豋上了去往自己家所在农庄的马车。
吉莉安换上自己来时穿的衣服,怀里热烘烘的,揣了两个早上没舍得吃的萝卜馅饼,准备回家带给妈妈。
像她这样打算的人还有很多,今天的食堂甚至提供了油纸,方便他们把食物包起来。
吉莉安在心里美滋滋的想:纸可真是个好东西。它方便了识字,还能给人提供工作,现在又让她有机会把美味的馅饼带给妈妈和黛儿。
今天的萝卜肉丝馅饼,食堂每隔三天会吃上一回,煎过以后的馅饼两面微焦,油汪汪,外面酥酥脆脆,内瓤却是香软的,里面的馅儿填的又多又满,咬一口甚至会溢出肉汁来……哎呀,不能再想了!口水会流出来!
经过漫长的颠簸,吉莉安的双脚再次踏上了地面,她迫不及待,跌跌撞撞的往自己还没住上几天的新家跑去。
“妈妈!妈妈你在哪儿!我回来了!”还没进门,吉莉安张望着喊到。
“吉莉安,我的吉莉安!”温妮从房子后头刚开出来的菜地里钻出来,上前两步,紧紧的抱住吉莉安。
吉莉安也伸出手,但立刻就收回来了:“我的馅饼!别把馅饼挤坏了!”
温妮怔怔的看着女儿从怀里取出了一个小包裹,献宝似的递到自己面前。“是萝卜肉丝馅饼,我从工坊带回来的!”
温妮脸上看不到高兴的神情,反而有一丝慌乱,她左顾右盼,赶紧把女儿的手按下去,好像生怕别人看到似的。“吉莉安,出去做工不能随便拿主家的东西,被抓住了挨打不说,还要丢掉差事。”
吉莉安理直气壮的说:“这不是偷的,这本来就是我的。每天早上都有馅饼吃,我省下来带回来,管事们都是知道的。你看,这油纸还是他们给的。”
她边说边摊开油纸,露出里面的馅饼,被护在怀里的馅饼现在还是温热的,散发着油脂和小麦的香气。
温妮将信将疑:“每天都能吃到这种好东西?”那馅饼的表皮一看就是就用细面粉做的,没掺什么麸皮,又散发着那样浓烈的香味,八成是用油煎出来的。这种奢侈的食物,出现在贵族的餐桌上都不过分,怎么会给农奴出身的学徒工吃?
吉莉安在原地转了一圈:“妈妈,你看我有没有什么变化?”
没等温妮回答,她就抢先开口:“我们吃的特别好。早上总是有馅饼,有时候是洋葱馅、有时候是萝卜馅的,里面都是有肉的。也有鸡蛋吃,每天都有一个,有时候是水煮蛋,有时候做成蒸蛋,妈妈,你吃过蒸蛋吗,特别软特别滑,吃到嘴里,一下子就滑到喉咙里了!”
她掰着手指回忆:“工坊里还养牲畜,有的机器要用牛拉动,所以一起养了母牛,每天都有牛奶喝,厨子告诉我们,牛奶里兑一些苹果汁味道更好,没有腥味。这是领主教给他的方法,还有那些没人见过的菜式,也是领主让他这么做的。”
吉莉安念念叨叨,有时候滔滔不绝,有的时候又语无伦次,迫不及待的要把近一个月发生的事情都告诉温妮,但是,学徒生活的新鲜事实在太多了,她说到嘴巴都干了,还是不尽兴。
“总之,我过的非常好,没有比这再好的了!”她的眼睛里好像燃烧着火焰,温妮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儿。
母女三人分吃了那两个馅饼,在温妮的强烈要求下,吉莉安才吃了小半个,黛儿第一次吃到这种好东西,一边吃一边瞪大眼睛看向手里的馅饼,圆溜溜的眼睛里写满了震惊。
吉莉安捏了捏黛儿没有多少肉的脸颊:“下次还给我们的黛儿带这种好吃的馅饼好不好?”
黛儿似懂非懂的喊道:“好吃,吃!”
“对了,妈妈,我把赚的钱都带回来了,”吉莉安掏出自己不知道数了多少遍的三十个铜币,“下次回家我会多带点。我不会永远都是学徒工的,等我当上剥纸匠,一天就能赚二十个铜币!”
温妮数出十个铜币,把剩下的放到吉莉安手里。“这些就够了。这些天我也赚了一点钱。那个好心为我们说话的管事知道你去做了学徒,借给我一个银币周转。农庄里的木匠听说你是为领主工作去了,收了比平时更少的钱就给我们做了一张床。”
“我用不上,工坊里几乎没有花钱的地方。”吉莉安焦急的解释道。
“那也得留着点钱应急。”温妮微笑道,“我不是故意这样说来骗你,我真的赚到了钱,虽然不多,也够我和黛儿吃饭了。”
“怎么回事?”吉莉安不太相信。农庄里怎么能赚得到钱?在这里,人力的价值几乎是零,农奴们能自己干的活,绝对不会付钱请别人来做,除非他完全做不来。温妮又没学过什么手艺,她要靠什么赚钱?
温妮在背篓底下找到一棵杂草,乐呵呵的给吉莉安看:“你看,就是这种野草,领主大人说这是紫花苜蓿,一种上好的牧草,把它连根挖出来,这样一篓子可以换一个铜币。路边、田里、林子里都有这种草,我用每天的空闲时间最少也能挖两篓子。”
现在不是耕作季,农奴们也愿意挤出点时间来赚点外快。
但对于初来乍到的温妮一家来说,这不是外快,是支撑她们活下来的生计。
“妈妈,”吉莉安紧紧的拥住温妮,“幸好我们逃来了。”
温妮轻轻拍着吉莉安的背,喃喃道重复道:“幸好我们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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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牧草这件事,安珀原本是没那么着急的。
与其从田间地头挖牧草移栽,还不如等秋天的时候直接取种子来种。
让安珀改变主意的契机是最近各个农庄管事向她汇报,耕作季已经过去,是不是要考虑把农奴们的服役时间缩短到一周两天?
农奴劳役时要提供食物,农庄里现在又没有那么多活要做,这种操作在往年是很常见的。
安珀问:“减少服役时间,农奴们是高兴还是不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