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阮郎不归
原晞揪住衣带,道:“这么晚了,宽衣解带不合适,白日再看罢。”
“我就要现在看。”不想再跟他啰嗦,蒋银蟾伸手去扯他的衣裳,原晞急忙往后退,这炕挨着墙,后背抵上冰凉的墙面,再无可退。
炕桌上的灯火将她的影子扑在他身上,他眼中流动的窘迫,慌张,无助,混着一抹难以察觉的异色,幻化成粼粼的诱惑。蒋银蟾扯住他的衣襟,不费吹灰之力便撕开了,随着那呲的一声,心头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快感。
原晞满脸羞愤,被她扳过身子,面向墙壁,终于忍不住无声笑了。
第三十章 飞仙本无心(下)
他背上的皮肤洁白无瑕,光滑细腻,是顶好的画纸,那蜿蜒的蛇和被缚的蝴蝶都栩栩如生,乍一看狰狞可怖,细瞧又觉得诡谲艳丽。蒋银蟾描摹着蝶翼上的鬼脸,便有痒意从她的指端顺着肩膊爬到他的指端。
原晞攥着被她撕裂的上衣,忽觉背上一软,是她的嘴唇。她轻轻一吮,他魂摇心荡。
蒋银蟾看自己吮吸出来的红痕,好似画上的印章,双手抱住他,把下巴搁在他肩上,对着他的耳朵道:“你做我面首好不好?”
面首?原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睁圆了眼睛看她,满腔柔情都被冻住了。
正如杏月所说,他做梦都没想到蒋银蟾打的是这么个主意,他怎么想得到?生来便是天潢贵胄,在膏粱锦绣之中长大,就算落难,也觉得自己与众不同,高人一等。蒋银蟾看上他是应该的,想嫁给他也是少女之常情。
可是蒋银蟾跟他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她从未想过嫁他,之前语焉不详,只是为了骗他做面首。原晞意识到被骗了,脸涨红,牙紧咬,恨不能一脚将她踢出二里远。
在妙香,多少美女挤破头要做他的侍妾,他都看不上,她有幸得到他的眷顾,却想要他做面首,那谁够资格做她的丈夫?皇帝吗?
荒唐!原晞五脏六腑都要烧起来了,声音却是冰冷:“你想说的就是这话?”
蒋银蟾看出他不大高兴,垂下眼,一脸无奈道:“我娘有意让我嫁给曲师兄,没法子,只好委屈你了。曲师兄你也见过了,不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往后我多疼你些,他也不会说什么的。其实丈夫就是给外人看的,面首才是心尖上的,你要想明白这个道理。”
不管谁做面首,谁做丈夫,原晞都无法接受两男共侍一女的婚姻。她以为曲岩秀能接受,恐怕曲岩秀未必如她所想。初识蒋银蟾,原晞便知道她很特别,这时才发现她的特别超乎想象,已经成为隔在他们之间的鸿沟。
他不愿过去,只有劝她过来,他低头默了半晌,试探道:“不做,怎么样呢?”
蒋银蟾松开他,下了炕,剑光一闪,黑漆方桌从中间裂开,上面的茶壶茶盅都成了两半。
回剑入鞘,她冷冷道:“不做,便如同此桌。”
她还想霸王硬上弓?原晞气得嘴角抽搐,脸上青白交错,心中呐喊着揍她,让她知道我不是好欺负的!就是下不去手。是舍不得么?她哄骗在先,强逼在后,舍不得个屁!他是担心打起来,惊动了柳玉镜,白白送了一条命。
对,就是因为这个,不能打,那就走罢。
拿定主意,原晞粲然一笑,拱手道:“大小姐貌若天仙,武功盖世,承蒙不弃,在下荣幸之至!”
蒋银蟾的脸色瞬间解冻,她又坐回他身边,笑欣欣道:“真的么?”
她不会揣度人心,不懂男人的占有欲,盖因她见到的男人多是被柳玉镜驯服的,她便天真地以为原晞也是可以被驯服的。
原晞感到好笑,低头道:“大小姐要杀我,我怎么敢不答应?只盼你将来和曲公子成了亲,莫要冷落了我。”
这话带着哀怨委屈,像一根柳条抽在蒋银蟾心上,细细的疼。她搂住他的肩,柔声道:“我不是真想杀你,就是吓唬吓唬你,我怎么舍得杀你呢?我要跟曲师兄好,早就好了,又何必带你回来?”
原晞抬眸睇她一眼,目光曲折。蒋银蟾见他似乎不相信,又道:“你是我亲手捞上来的鱼美人,在我心里,你和所有男人都不一样。”
桐月进来催蒋银蟾回房睡觉,看见地上裂开的桌子茶壶茶盅,吃了一惊,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转,知趣地出去了。
原晞道:“你去睡罢,明早起不来,她们该说是我的不是了。”
蒋银蟾踌躇片刻,亲了下他的脸,站起身道:“那我去了,你别不高兴。”
原晞摸了摸脸,觉得自己沾上了她的傻气,还没走,已经开始担心她这么傻乎乎的,以后再有人算计她怎么办?
蒋银蟾吃一堑长一智,回房便吩咐桐月,去调四名好手守住原晞的房间,防止他再逃跑。如果他再敢逃跑,便打断他的腿,关进地牢,这辈子他都别想出来。
躺在床上,她拿着那只黄金盒子,默默道:原晞,你可别逼我。
天赋仙姿水上逢,受恩深处心惶恐。若能渡尽风波劫,会向绛霄与卿同。他上次逃跑留下的诗,她还记得,平生头一回对一个男人动心,她实在不希望他一逃再逃。
漏下三鼓,原晞打好包袱,走到窗边,看一看蒋银蟾卧房的窗户,想这一走,她便要嫁给曲岩秀了,心里酸溜溜的,还有点疼。他忽然觉得自己像个逃兵,还没跟敌人交上手便认输逃跑,好没出息。
其实犯不着跟她置气,她就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对男女之情懵懂无知,不晓得恩爱夫妻是容不下第三个人的。自己先忍一时之辱,等她明白了,便会一心一意待自己了,那面首不就变成丈夫了么?
这倒也不失为一条计策。可是万一她明白不了呢?原晞坐在椅上,扶着额头,万般无奈地想:那就告诉她,我是妙香广平王世子,她若做了世子妃,有这样那样的好处。
他很看不上用荣华富贵去收服女人的男人,这种男人往往除了家世,一无是处,因此向蒋银蟾坦白身份,实属下下之策。
思来想去,现状虽然很不如意,但也并非不可扭转。她和曲岩秀的婚事,只是柳玉镜心中有意,女人的心思瞬息万变,谁知道将来怎么样呢?单看眼下,自己和她一个院子里住着,近水楼台先得月,曲岩秀还排在自己后面。
然而做面首,终究是奇耻大辱,蒋银蟾当真值得自己这么做么?也许回到妙香,很快便将她淡忘了,娶一位温柔省事的贤内助不好么?
原晞烦躁地站起身,来回踱步,是走是留,一步一个主意。
这一夜,蒋银蟾睡得也不安稳,比及天色微亮,听见沙沙的雨声,她便醒了。西北干旱少雨,绛霄峰地势特殊,雨水倒是不少。她下床趿着鞋,走去推开窗户,凉风扑面,夹杂着淡淡的泥土腥气。
过了一会儿,西厢房的窗户也打开了,看见窗边的人,蒋银蟾便笑了。他没有做出让她伤心的选择,是不得已也好,是舍不得也罢,她都很高兴。
原晞望着她,心中浮尘般的念头被雨水浇落在地,只剩下一个答案。
她转身离开窗边,再出现时换了一件酡色衫子,打开镜匣,坐下让杏月梳头。杏月睃了原晞一眼,附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她咯咯笑个不停,脸上未匀胭脂,已有艳光。
春风得意的大小姐,何须胭脂妆点,就让她这么得意下去罢。世上伤心的少女太多,他不愿她是其中一个。
早饭摆好了,比平日多两个荤菜,是蒋银蟾特意吩咐的。桐月去请原晞过来吃早饭,原晞推说没胃口,蒋银蟾亲自去拉了他来,按在凳上,殷勤地给他夹菜。原晞勉强吃了半碗粥,放下碗,待要回房,透过一带槛窗看见曲岩秀撑着伞来了,又把碗端了起来。
第三十一章 正有高堂宴(上)
曲岩秀在廊下收了伞,掀帘子进来,道:“好香的炸鹌鹑!”
蒋银蟾笑道:“曲师兄也坐下吃点,桐月,去拿一坛西凤酒来。”
原晞向曲岩秀问好,屁股在凳子上抬也不抬一下。曲岩秀见他神色冷淡,不像之前客气,也没有在意。桐月拿了酒来,替曲岩秀斟上一碗,这西凤酒是凤翔府的特产,浓香醇厚,甘润挺爽。蒋银蟾偏爱汾酒,平日吃的也是汾酒,因曲岩秀爱吃西凤酒,才备了些。
曲岩秀道:“告诉你个好消息,瑶瑟门的郦门主下个月要来给蓝长老祝寿。”
瑶瑟门弟子不多,但个个精通音律,武功高强,门主郦融的凤弦剑法天下闻名,连柳玉镜都不吝赞赏。蒋银蟾闻说,欢呼道:“太好了,我早就想看看郦门主的凤弦剑法,一直没有机会,这回他来,定要向他请教请教。”
郦融常年云游在外,行踪飘忽不定,是个不拘小节的人。原晞见过他,也见过他的凤弦剑法。
那是三年前,郦融到妙香挑战无为寺的闻空禅师,这闻空禅师不是别人,正是原晞的五皇叔,原明非。两人切磋时,原晞也在场,想起来心中一紧,又想郦融当时应该没有注意到我,就算注意到了,三年过去也不记得了,又放松下来。
吃过饭,桐月已经把书笔文物包好,打发蒋银蟾去上学。一提上学,蒋银蟾便唉声叹气,磨磨蹭蹭不肯出门。曲岩秀温言款语地劝她,那份耐心真叫原晞望尘莫及。
他坐在槛窗下的椅上,端起一盏热茶,刮着茶沫子,淡淡道:“曲公子,大小姐不愿去就算了罢,去了也是心不在焉,把先生的话当耳旁风,念了这么久的书,请帖都不会写,还不如不念。”
蒋银蟾从炕上跳起来,道:“谁说我不会写,我就是懒得写!”
原晞呵了一声,不以为然的样子还带着三分讥笑,简直不把她放在眼里。蒋银蟾大怒,但知道他心里委屈,昨晚刚说了多疼他,也不好发作,手指了指他,拂袖而去。
曲岩秀诧异地看了原晞一眼,转身出门,撑伞追上蒋银蟾,送她到学里。之后原晞对蒋银蟾都是不冷不热的态度,蒋银蟾拉不下脸哄他,又狠不下心责罚,竟拿他无可奈何。
蓝长老今年六十岁,是北辰教六位长老中的元首,曾经跟着蒋危阑出生入死,劳苦功高之极,柳玉镜都要敬他三分。他老人家的寿宴,自然是北辰教的一大喜事。
这日一早,原晞歪在炕上看书,桐月拿了一件新做的天青缎袍进来,让他换上,陪蒋银蟾去拜寿。
原晞看也不看一眼,懒懒道:“放着罢。”
桐月怕他不换,惹蒋银蟾不高兴,又闹起来,便劝道:“原公子,小姐那个性子,你也是知道的,你最近那么对她,她都忍了。我服侍她这么多年,从未见她对第二个人这样,也没有第二个人敢对她这样。今儿个是蓝长老的好日子,大家都欢欢喜喜的,你就别再跟她闹了。”
原晞沉默片刻,道:“我知道了,你去罢。”
那边蒋银蟾穿戴整齐,走来见他也好了,便拉着他出门。走在路上,原晞还是忍不住怄她两句:“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面首,你何必带我去给蓝长老添堵呢?依我说,就让我待在屋里,清清静静的,倒也罢了。”
蒋银蟾甩开他的手,跺脚道:“你到底要怎样?”
原晞扭过头去,望着悬崖下的草木,低声道:“我又不是你青梅竹马的好师兄,有副教主撑腰,我能怎么样!”
蒋银蟾瞪他半晌,道:“你有我撑腰,不比他差。”
原晞斜她一眼,不作声。蒋银蟾又牵起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道:“别闹了,我待你的心意,你还不明白么?”
她心口上面是坟起的软肉,原晞烫着似地缩回手,脸红道:“你别动手动脚的,让你娘知道了,还以为我要占你便宜。”
蒋银蟾翻着眼皮哼了一声,背起手道:“别人想占还占不着呢!”
原晞心道你那点便宜,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谁稀罕占啊!然而毕竟占了,心里是有些酥的,直到蓝长老的住处,都没再跟她拌嘴。
正屋里黑压压的人,有男有女,两名老者坐在炕上吃茶说话,十几个年轻人站在地下端着笑脸凑趣。僮仆进来说大小姐和原公子来了,炕上的蓝长老便问谁是原公子?
他的孙子蓝庸一脸暧昧道:“是大小姐从江南带回来的美人,我也没见过,听说比施琴鹤还美。”
蓝长老胸襟旷达,并不在意面首的事,见蒋银蟾挽着一少年走进来,果真光彩照人。
两人近前行礼,蓝长老拉过原晞的手,上上下下打量,笑着赞叹道:“天下竟有这般标致的人物,我算是开了眼了!”
旁边的穆长老也笑,道:“都说那施琴鹤生得俊,跟原公子一比,也黯然失色了。”
蓝长老越看越欢喜,询问原晞年纪家乡,蒋银蟾插嘴道:“原晞是明九针的弟子,长老日后有个什么头疼脑热,都可以找他。”
蓝长老道:“哦?我和蒋教主见过你师父,那时候你还没出生呢。”
原晞道:“是二十五年前的八月十五,在洞庭君山上么?”
蓝长老一怔,眼中射出亮光,道:“你师父告诉你的?”
原晞笑道:“他老人家在世时,常对我说起那晚蒋教主和蓝长老在君山上的风采呢。”
蒋银蟾道:“蓝长老,您和我爹那晚去君山做什么?”
蓝长老笑道:“本来是去赏月的,不小心中了埋伏,我和你爹杀了二十多个高手,好不痛快!”
原晞道:“先师也是去赏月的,不想赶上一场热闹,结识了大名鼎鼎的蒋教主和蓝长老。”
其实明九针每次提起那晚的事,话里只有蒋危阑的风采,蓝长老不过是一句带过。蓝长老未尝不知,但被他奉承得开怀,笑着笑着叹了口气,道:“我还收了你师父送的一瓶药,如今他和蒋教主都不在了,只剩下我一个老头子。”
众人宽慰几句,他神色郑重,道:“银蟾,明大夫就这么一个徒弟,你可不能欺负他啊。”
蒋银蟾睐了原晞一眼,道:“长老多虑了,我怎么会欺负他呢?”
蓝长老道:“我还不知道你?三岁就会拔你爹的胡子,天底下没有哪个姑娘家比你更淘气了。”转脸对原晞笑道:“若是受了欺负,只管告诉我,我帮你做主。”
原晞道:“多谢长老,大小姐是我的救命恩人,一直很照顾我,我感激还来不及呢。”余光瞟着蒋银蟾的脸,愣是没发现一点羞愧之色。
“蓝老,你这里好热闹啊!”一名身材矮小,穿着绛紫衣裙的女子走了进来,她姿容艳丽,眉眼透着股邪气,右手掌通红,手腕上缠着条五彩斑斓的小蛇,嘶嘶地吐着信子。
原晞识得这是花锦蛇,毒性猛烈,寻常人沾上一点涎水便活不成,中原极为少见。这女子想必就是血手罗刹燕鸿,她的毒沙掌功夫了得,故而能承受花锦蛇的毒性。
众人向她问好,她走到蓝长老面前,不端不正地行了一礼,笑嘻嘻道:“蓝老,祝你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啊!”
蓝长老笑道:“承你吉言。”
燕鸿眼珠一转,定在原晞身上,道:“哟,这是谁家的小郎君,生得好俊俏!”
蒋银蟾道:“燕姨,他就是我从江南带回来的原晞。”
原晞作揖道:“见过燕长老。”
燕鸿点头道:“还是我们蟾儿眼光好,不像教主,就喜欢那些个油头粉面的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