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活泼的猴子
段晚宁听完却没有表态,她从宁平手上接过那本册子细细地看了起来。宁平不敢再说,只安静地坐在旁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唇角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许久之后,段晚宁终于从册子里抬起头,揉了揉发酸的脖子抱怨了一句:“字实在是太多了,你写这个不累吗?”
宁平笑:“属下原本也是读书人,写几个字算不得什么。小姐看完了?”
段晚宁摇头,把册子合上道:“顾展怀的事我自有道理,你不必疑心他。至于苏轻弦,那几处外宅我会去看看的,但这于大局上并不影响。”
宁平“嗯”了一声,知道此时最好不要再在这个事上多做纠缠,于是询问起了别的事道:“贞善郡主已经到了上都,官家应该会给她指婚,小姐有什么考虑?”
段晚宁起身伸了个懒腰:“我明白你的意思,你再好也不能分两半用,是不是?”
明明是开个玩笑,但宁平却一脸严肃,起身拱手道:“小姐若有吩咐,属下必当誓死从命。”
段晚宁呆了呆,上前一步按住他的手腕:“阿却,我是开玩笑的。”
“属下是认真的。”
段晚宁顿了顿,终于想起来什么:“阿却你,是不是怨我?”
宁平瞥了一眼她搭在自己腕上的手,纤长的手指如水葱般细嫩,根本不像习武之人的手。
“属下不敢。”
“不敢?”
“不曾怨过。”
段晚宁苦笑,手上用力将他行礼的手压了下去:“我承认当初是我考虑不周,叫你与七公主亲近,其实也是担心你科举万一落第。”
“为了小姐,属下拼尽一切都要完成任务。”宁平认真地说,只是把“任务”两个字咬的特别重。
任务?考科举,当大官,跟公主结交,全是任务,并没有一件事是出自他本心的,可他却一直在拼了命的努力,把自己放在一件工具的位置上,却只是为了她,而只字不提春意楼。
段晚宁不是听不明白,但她不知该说什么。她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不愿意深究,为什么自己就好像理亏似的,又为什么不敢回应他的话,自己在怕什么呢?
她想快些捋清思路,但脑子里一瞬间想起的人竟然是苏轻弦,因为他?段晚宁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想起他呢?所幸她并不是个敏感多思的人,虽然这些疑惑和念头闪过,但一下子想不通也就放下了。
沉默许久,段晚宁忽然问:“阿却,你觉得玲珑怎么样?”
对于这个问题,宁平有些意外,他未加思索便道:“属下虽在上都,但几乎不与楼中人接触,与玲珑堂主也只是见过几次。”
“我没问这些。”段晚宁道,“以你的感觉,她可靠吗?”
宁平更加惊讶,玲珑和段晚宁的关系他是知道的,若是连玲珑都不可靠,那还有谁值得信任呢?
段晚宁见他不说话,摆了摆手道:“罢了,问你这些也是无用。可能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太多,我也开始疑神疑鬼起来。”
“春意楼的内鬼抓了一个又有一个,这事搁谁身上也难免介怀。”宁平宽慰道,“小姐警惕起来是好事,毕竟咱们筹谋这么久,若是毁在自己人手上就太可惜了。”
“说起咱们的事。”段晚宁忍不住抱怨了一句,“晋王一直让我对付龙影,我看他是脑子坏了。”
宁平“噗嗤”一下笑出声来,敲了敲自己额头:“小姐这话倒是没错,这位晋王殿下,脑子确实不太好使。”
段晚宁瞥他一眼也笑了,无奈道:“虽然这人是师父选的,但我始终觉得他不太行。将来真的要是当了皇帝,必定是个翻脸不认人的。”
宁平皱眉道:“小姐既看到了这一层,那和他解除便要多留个心眼。那人虽不甚聪明,但我瞧着是个狠辣无情的,说不好真的会反咬中咱们一口。”
“你放心,我防着他呢。”段晚宁秀眉一扬,含笑喟叹,“阿却,我们有好久没像这样聊天了。”
宁平的眼中闪着光:“自我来上都赶考,已有近四年了。还记得以前老楼主还在,你总是躲在华山闭关,一次就得好几个月。我都是偷偷上山去给你送吃的,生怕被老楼主发现。”
他的话把段晚宁也带进了回忆中:“若是师父在就好了,这些事他一定能想明白,一定能解决。”
“阿宁也可以。”宁平认真道,“我知道。”
段晚宁笑望着他:“一直愿意相信我的人,只有阿却你了。”
说话间两人四目相对,又像触电似的各自避开目光,想要说些别的却又一下子找不到话题。房间里一时安静下来,只有蜡烛的噼啪声轻响在两人之间,叫人心头忍不住泛起涟漪。
第 169 章
169、沈却2
片刻后, 段晚宁先反应过来,她抬手虚掩口鼻轻咳一声,不甚自在地站起来四下里看了看, 随口道:“这书房布置的还不错。”
“小姐想看什么书, 可以自己选一选。”宁平心中欢喜却并不显露出来,只微微一笑, 起身给段晚宁续上茶水, 而后自己也斟了一杯,“说了许久的话,喝点茶吧。今日宫里送来些点心, 小姐要尝尝吗?”
“不必了。”段晚宁心中闪过一丝不悦, 从书架上拿起一本书, 边翻边道,“私盐案已经查了许久, 内阁里是怎么个说法?”
宁平嘲讽一笑:“内阁那群老东西不就是那样,从来都是为了争执而争执, 哪有什么事情能让他们意见统一的?私盐案自然也不例外,派去的人倒是回来有一阵子了, 可现在案子交给谁还是定不下来。本该是大理寺的事,可他们的主官不想沾手, 刑部却偏要上前儿。前几日上朝时官家为这事已经发了一通脾气,但也没什么用。”
“是汪丞相?”
“就是他。”宁平讽刺道, “若不是这件事,我倒真是没看出来,平日里一副清廉正直的样子, 竟藏得这么深。许是我道行尚浅吧,幸亏之前和这个老狐狸没什么太多交集。”
何止汪丞相, 其实朝野上下都不太敢招惹宁平,一来是他向来清高,被人忌惮在所难免,二来也是因为七公主青睐的缘故。
段晚宁点点头:“这个案子你不要管,就算问到你头上也不要表态,懂吗?”
“小姐放心,都察院是闲差,便是纯做官的人也不想沾上这事的。”宁平打趣道,“大家都在背后传,这事搞不好就是茅厕里扔炮仗。”
段晚宁好奇道:“怎么讲?”
“激起民粪呗。”宁平笑道,“所以谁都不想沾手,恨不能赶紧撇清关系呢。”
段晚宁也笑了起来,也许只有此时此刻,面对着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她才能有片刻的放松。
“先等我把许家解决掉,中秋过了再处理白家。”她喃喃地说着,似乎再给自己找信心一般。
宁平想了想,还是问道:“许家的事小姐拿定主意了?内鬼还没彻底清除,现在动手是不是仓促了些?万一走漏了消息,叫他们提前有了提防,恐怕难以达到目的。”
段晚宁叹了口气:“这我也想过,但现在我更担心迟则生变。早些时候许家家宴,我还能见到许敖,而现在连老太太病重,许知年被抓他都不露面了。法宏寺是最后的机会,若是他依然不出现,那么许家也不必留了。”
“那么。”宁平说着单膝触地,跃跃欲试道,“属下也请命参战。”
段晚宁愣了一下,伸手去拉他:“你不行,万一叫人认出来,之前的心血都白费了。”
“属下可以蒙面,没人认得出来的。”宁平并未起身,反而坚持道,“白虎军的仇,我必要亲手去报!这世上若还剩一个人能明白属下的心,那就应该是小姐你!”
段晚宁没想到自己来这一趟反倒把他给惹起来了,心里正后悔自己多话,就见宁平从怀里取出一个信封双手捧着递给她。
信封久经岁月,上面尽是些斑驳的痕迹,连字迹也都模糊了。段晚宁的手一抖,皱眉道:“这东西你怎么还贴身收着?”
宁平抬起头来:“小姐,属下存着这封信,就是为了时时刻刻提醒自己,血海深仇不能忘!”
段晚宁深吸一口气:“你的意思是我忘了?阿却,你是我最信任的朋友,你这样说我很失望。”
“属下不敢!”宁平捧着信封叩头,“只是小姐请体恤属下。”
段晚宁闭上眼,良久没有言语,也不知过了多久,她俯身将他拉起来。
“好吧,如果在法宏寺解决不了,那么到时候你打头阵。”
宁平喜出望外,一叠声的道谢。段晚宁却道:“现在高兴什么,真等到迫不得已直接动手,麻烦还在后头呢。”
宁平挠挠头嘿嘿一乐没说话,原本俊雅飘逸的一个人,竟是憨得可爱。
段晚宁失笑:“行了,时辰不早了,赶紧说正事吧。”
宁平道:“属下其实还有一事拿不定主意,想请小姐的示下。”
“你说。”
“就是方才小姐提到的晋王。”宁平此时神色恢复如常,说话间眼底一片冰凉,“自他回上都之后,几次三番向属下示好。起初我还没在意,以为他装习惯了跟谁都那样,谁知道近来愈发殷勤,倒叫我不知如何应对了。刚才提起那宫里送来的点心,其实就是他的意思。”
“嗯,他倒是有心。”段晚宁想了想道,“他的目的摸透了吗?借着你靠近七公主,还是说,想把你收拢到麾下?”
“可能兼而有之。”宁平说完飞快地瞄了她一眼道,“大概都想吧。只是晋王那人,总叫人觉得不那么,嗯,怎么说呢?”
他一时也想到合适的词,段晚宁已经先一步开口:“志大才疏。”
宁平眸中闪过惊讶:“小姐说的极是贴切!”
段晚宁得意的笑:“我最近读了本书,果然有用。你已经不是第一个惊讶的人了。”
宁平自然要问是什么书,段晚宁说起自蒋兰心处借到的那本《山溟游记》,又说起自己的猜测,既然蒋家能有这本书,那么蒋常胜当年一定是跟着抄过尉迟家的。
“根据属下得到的资料分析,蒋常胜可能不止跟着抄家。”
“蒋常胜就是当年带兵伏击粮草的人。”段晚宁道,“只不过他不知道那粮草是给白虎军的,因为给他消息的人骗了他。”
“可是他将错就错。”宁平双拳握紧,“我父亲为了冲到他面前身中数箭,可他竟然因为怕事后追责直接将他斩杀,事后竟还隐瞒真相诬蔑我父亲为叛徒。寡廉鲜耻至极!”
段晚宁讶异:“原来沈将军是他杀的,我一直以为他是突围时中了流箭。这事你怎么不早和我说?”
“也是最近才刚刚证实。”宁平道,“反正蒋家也是目标之一,早说晚说都差不多。上都需要小姐操心的事已经够多了,属下不想再给你平添烦恼。”
这也是实话,反正蒋常胜并不无辜,多一份罪证少一分罪证,并不妨碍他们要做的事。但对段晚宁来说,她原本以为蒋常胜只是后来踩着尉迟家上位,就算报仇也不必赶尽杀绝,毕竟蒋兰心是她重视的朋友。
可宁平的话却让她一时没了主意,都是朋友,孰轻孰重,怎么选?
不过宁平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他还是在意段晚宁对待晋王的态度,因此又问了一句。
段晚宁道:“对晋王那人还是远着些的好,走的太近了不只容易惹来议论,他自己也不一定误会成什么,要是对你提什么要求,岂不是自找麻烦。”
“属下也是这么想,可他似乎是故意要做出个样子来,即便我不理会,但落在旁人眼里就又是另一番想法了。”宁平有些为难,“所以属下在想,能不能借着什么事,和他闹上一出,叫他知道我并不是他可以随便打什么主意的人。”
段晚宁立刻会意:“你要领衔参他?用城墙上的案子?”
宁平抿了抿唇,回身从书案上拿起一份奏折递给她:“知我者小姐也,这是今天督察院送过来的,只等着我签名领衔了。”
段晚宁翻开看了看,果然是参奏晋王督抚巡城司不利,造成上都治安不良,才引来祸端。
她抬起头问:“城墙上出事,怎么不参太子和安磐营,反倒参起了晋王?”
宁平笑着指了指后面一页:“若非晋王争权夺利,导致与太子兄弟失和,巡城司与安磐营也不会互相掣肘,最后酿成惨祸。”
段晚宁眯了眯眼:“你们读书人果然黑的也能说成白的,”
“那案子还没查清呢,万一说准了呢?”宁平俏皮地挤了挤眼睛,“倒时候说不定属下还能连升三级呢。”
“你已经入内阁行走了,再升三级,难道要直接当皇帝不成?”
“属下开玩笑而已,小姐怎么还当真了。”宁平摸了摸脸,“当官有什么意思,我还想着事情了了回杭州呢。”
段晚宁问:“回杭州做什么?”
宁平道:“做什么,不做什么,都好。只要回家就好!阿宁,等事情了了,阿却和你一起回家,好不好?”
段晚宁笑:“当然好,反正我的家也在杭州,咱们以后就做邻居。”
只是做邻居吗?宁平心里想,嘴上却是再次说起今晚最重要的事。
“小姐打算何时去看那几处外宅,属下可以带路?”
段晚宁眼中滑过惊讶:“阿却,你似乎不希望我嫁入郡王府。”这话她没用问句,而是直接叙述出来,证明她已经知道了宁平的意见。“我不是说了,他的那些事于我们的大局并不影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