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活泼的猴子
白战微微颔首,却没有立刻说话。
苏轻弦心里好奇的是他背上的盒子里是什么,便又套近乎。
“那可有落脚之处?”
白战偏了偏头,道:“听说上都西市繁华,客栈很多也很好。”
“那倒是。”苏轻弦看了他一眼,道,“不过白兄这嗓子坏了许多年,想要治好未必是一朝一夕的事,总住客栈也不是长久之计吧?”
“那么依苏老弟之见呢?”
白战说着话,转过头面对着苏轻弦。
此时他抬起头露出了帽檐下一直被挡住的上半张脸,苏轻弦看清之后险些没跳起来。
白战的上半张脸哪里还有半分能看!
第 95 章
“早年家里遭贼又失火。”白战见他惊讶, 解释了一句又低下头去,“能捡条命就算是老天恩典了。”
苏轻弦有些尴尬,连忙摆手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白兄往后必定都是好运气。”
白战低着头, 肩膀微微抖动两下,发出低沉的笑声, 说出的话语气却带着几分自嘲。
“那就借你吉言了。”
城门前的长队还在慢慢蠕动, 两人边吃边闲聊。白战并不健谈,一直都是苏轻弦在找话题,他好奇白战背着的大盒子里有什么, 却苦于寻不到话头提起, 眼神一直若有似无地飘过去。
白战似乎看出他的意图, 却混不在意,把那长长的木盒子从身上解下放在手边的桌上, 抬了下手直接问道:“苏老弟想看看吗?”
苏轻弦挑了挑眉,笑着起身坐到他那一桌上, 一手按在那盒子上摩挲,抬眼望着白战道:“从方才就瞧这盒子不寻常, 这,不会是奇楠吧?”
“只是石楠。”白战说, 帽檐下薄唇弯起弧度,“做盒子的师傅手艺好, 许多人都会看错。”
“是么。”苏轻弦嘴上应着,心里却认定了这就是奇楠。
奇楠便是金丝楠,是只有一等公以上的人家才能用的东西, 但若做成器具甚至拿来盖房子,那便是皇家独享, 任何人持有都为僭越。
因为尊贵,所以稀缺,很多有钱人家用不得奇楠,便多找石楠木来充个样子。若是手艺好的匠人,是真能以假乱真的。只不过对于苏轻弦这样出身富贵的人来说,两者间的差距,只消看上一眼便能分辨。
然而他也明白各人有各人的难处,白战这样一个人,必不可能是那种用得起奇楠木制品的身份,但他这个样子又是来上都求医,少不了花费钱财,若是拿这盒子的木材去换钱,想必能解决很大问题。
所以他也不点破,只笑着收回手,点点头道:“确实很多人会认错。”我不直说并不代表我也会认错了。
白战第二次抬起头,用已经看不出眼皮的眼睛看了他一眼,立刻又低了头,这一回他没再说什么,只是轻轻叹了口气。
他这样的反应,苏轻弦一时也不好再说什么,两人就此沉默下来。
就这会的功夫,忽见一匹黑马自城内飞奔而出,骑士身穿一件黑色长跑,背上插着一只红色三角小旗,低伏着身子不停地挥动马鞭。
虽然是出城,但骑士并没有减速,而城门的守卫也早早地把百姓驱赶到两侧,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那黑色骏马四蹄翻飞,所过之处卷起一片飞尘,城门外排队的老百姓见了,忙不迭掩住口鼻避让,纷纷好奇地目送那一人一骑远去。
苏轻弦眼中闪过凌厉,却立刻像个没事人似的抬手挥了挥,抱怨道:“在外面吃东西就这样不好,有点什么事就吃土了。”
老板听见他的话赶紧过来,问他要不要换一壶茶。
苏轻弦摇头道:“我吃饱喝足就不用啦。”说着指了指白战,“这位兄台坐的靠外,他的包子怕是都脏啦。”
老板便上前要把白战那一盘包子端走,却被他拦住。
“没什么大不了的,别糟蹋了东西。”
虽然他声音难听,可说的话却是叫人宽慰,老板转头又抓了两个包子给他放盘子里说是算送的。
白战并没拒绝,简单道了谢便继续吃起来。
就在这时,第二匹黑色骏马自城门窜了出来,和前面一样,只是换了个方向飞驰而去。
又是一片尘土。
那老板揣着手看了眼两骑消失的方向,不无担忧地道:“这日子口,莫不是又要动刀兵了?”
白战直了直身子,道:“老板,何出此言?”
老板扬了下眉毛,半是忧心半是显摆地问:“你是外地来的吧?知道黑袍黑马,和那个镶黄边的小红旗代表什么吗?”
白战摇摇头,老板又看向苏轻弦:“这位公子是城里人,应该知道吧?”
苏轻弦道:“戎事乘骊,皇命赤急。在我大渊朝,黑袍骑士骑乘黑马带黄边小红旗,一般是皇帝对各地驻军统领下达直接命令才会如此。”敕命即是皇命之意,因敕与赤同音,所以在大渊朝传递皇帝命令的兵士,一般都用明黄镶边的红色小旗为标志。
他话音刚落,老板还没来得及点头赞同,就见城门口又是一阵喧哗,紧接着第三匹黑马出现,以更快的速度绝尘而去。
小摊子上的三个人都很惊讶——虽然惊讶的原因各不相同,一时俱都陷入了沉默。
“所以现在皇命都不一次说全了,想起来什么就发什么?”白战用他那糙砺的嗓音说了一个不太好笑的笑话。
老板扯了扯嘴角,道:“我在城门口支这个摊子也有七八年了,从没见过这种情形。这是发生了什么事啊?”
第 96 章
对于白战的话, 苏轻弦报之一笑,抬头对老板说:“皇命赤急,却不一定都是兵戎之事, 不必过于担心。再怎么说, 上都城内外总是无虞的。”
听了这话,老板脸色和缓了些, 道:“这位公子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说的话也头头是道。听你这么说,我也放心多了。”
等老板转身离开,白战问苏轻弦:“依你之见, 若非兵戎之事, 还能有什么事连发三道上谕的?”
“那可多了。”苏轻弦嘲讽一笑, “且不说别的,就天凤三年时圣上就连发四道上谕给和罗山, 以白兄的年纪,不会不知道这事吧。”
白战动了动脖子, 片刻后才道:“那是我孤陋寡闻了。”
苏轻弦还没接话,摊主便凑过来一脸八卦地道:“你们说天凤三年那件事呀?哦呦不得了的, 那时我还在益州,你们是不知道, 那件事当年闹得有多大!”
老板脸上的八卦之火都快要烧起来了,可白战和苏轻弦都没说话。苏轻弦是因为对那件事有所了解, 知道不该多言,可白战却也不搭腔,倒让老板有些尴尬。
最后还是苏轻弦笑着说了一句:“原来老板你是益州人, 听口音可不像。”
“公子看不出来吧?我是立瓦族人。”老板嘿嘿一笑,“不过我爹觉得山里苦, 当年带着全家去了益州,我是在益州长大的。”
立瓦族是大渊西南地区一个比较小的部族,聚居地在和罗山深处,族人大多精于狩猎和制作弓箭,朝廷的西南多地的军械坊里就有不少工匠都是立瓦族的。这个部族在很早之前就加入了西南部族联盟,只不过因为族人太少,又久居深山不愿离开,在联盟里一直没什么份量。
所以听到摊主说自己是立瓦族人,苏轻弦也是有些意外。
“一直听说立瓦族人不愿离开山里,却原来传闻并不可尽信。”
老板点点头,有些唏嘘地说:“我们族人的确眷恋故土,我家是个例外。我爹也十分想念和罗山的族人,只可惜他现在腿脚不行了,这一趟路途遥远,回不去啦。”
可能是觉得两人话题偏了太远,白战终于再次开口:“那么十五年前,老板你也不过是个小孩子,即便身在益州,咳咳。”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便咳嗽起来,便拿起茶杯喝水。
不过老板也知道他要说什么了,便道:“天凤三年我十一岁,那可不算小了,咱们族人八岁就能独自打猎。再说了,征西军在益州乃至西南那是多大的名气呀,我怎么能不清楚呢。”
“哦,如此说来,老板你知道一些内幕吗?”苏轻弦好奇道,“征西军的统领才死了没两个月吧,也没见益州如何呀。”
“嗐,你说的谁啊?白虎军听过吗?”老板一挥手,“我说的可是当年那位白虎上将!”
“老板,我吃好了。”白战忽然打断摊主的话,站起身来把几个铜钱拍在桌上,“多谢款待。”
“唉?好好!”摊主赶忙起身送他,“客官慢走!”
苏轻弦则也跟着站起来,叫住他道:“白兄别急着走,等等小弟,我和你一起,我也进城。”
白战脚步顿了顿,似乎有些犹豫,可苏轻弦已经付了钱追过来。
左右只有一条路,不一起也只能一起,于是两人便一起往城门去。
“那摊主说当年的八卦,苏老弟怎么不听听?”
苏轻弦耸耸肩:“十五年前的旧事了,能有几分真几分假。”
白战道:“信则真,不信则假。”
“人大多只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苏轻弦笑笑,“当年的事也好,现在的事也罢,连真相都不能让人满意,何况谣传。”
白战闻言站住脚,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怎么,我说错了吗?”苏轻弦愣了一下。
白战仍旧低下头去:“你说的对。”
城门外排队的人已经不多,两人跟着人流往里走,到了城门口就听到守官在和一个牵着马的兵士交代事情。
“你现在去郡王府,跟门子说找戳爷,然后把牌子给他就行了。”
兵士应了一声接过牌子,一扯缰绳正要上马,却见身后一个人走了过来,背着手对那守官道:“我说老张,都说了多少次了,我叫韩卓!”
“哎呦,这不是戳爷,韩爷嘛!”守官老张打着哈哈迎上去,一面从兵士手里拿回那块牌子,递给小戳,“真是贵人出门雨及时啊,正要派人给您送去呢。”
小戳拿走牌子往怀里一放,嗤笑道:“你这是说我呢,还是会所你自己呀?”
守官老张也跟着笑起来,同时不忘回头朝那个牵着马的兵士挥了挥手:“没你的事了,下去吧。”又问小戳,“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小戳瞥了他一眼:“怎么,我就不能来?”话没说完,他就从进城的人里发现了苏轻弦,立刻走了过来,“二爷,你这是?”
苏轻弦摆摆手,却交代了另外一件事:“我记得我有个院子在东市附近?”
这没头没脑的话把小戳问的一愣,但也点头:“是,就在玉扇坊。”
“玉扇坊啊。”苏轻弦想了想,“那离东市也不近啊。西市呢?”
小戳笑了:“西市的清河坊有咱们一套宅子,不过只是个小跨院。二爷要做什么呀?”
“我这位朋友,来上都求医。”苏轻弦指了指白战,“等会进城之后你带他去清河坊安顿一下。”他说着又转向白战,“虽然院子小了点,但是清河坊在西市边上,药铺医馆也多,方便。”
白战没料到他是这个安排,赶忙说不用。可苏轻弦却说那院子闲置许久,给他暂住而已,并非送他。
“我觉得和白兄投缘,你住那里也方便我日后去找你聊天不是。”
小戳听明白了,也听到了白战奇怪的嗓音,好奇地看着他帽檐遮挡下的下巴,道:“那个院子本来也是准备转手卖掉的,如今正好了。”
话说到这个份上,白战不好坚辞,便道了谢,又说:“那租金是必得付的,这个苏老弟你别和我争。”
“成啊,听你的。”苏轻弦倒是没所谓,“你先去住着,有个落脚的地方比什么都重要。等你医好身子离开上都时再结钱,我给你记账。怎么样?”
白战感激地再三道谢,这边城门守官见到苏轻弦他们说完话,就赶忙迎上来:“小的见过二爷,二爷这个时辰进城,昨儿是去哪公干了?”
“张千户说哪里话,我无官无职地一个闲人,去哪也不是公干呀。”苏轻弦摊手笑道,“见着块牌子就胡乱编排人,我可担当不起哟。”
老张哈着腰连连鞠躬:“瞧您说的,小的只是知道见了牌子要交还王府,随口一说的,二爷可别见怪。”
苏轻弦丢了个眼神给小戳,后者点点头,把老张拉住道:“二爷一向随和,哪里会怪你。你这咋咋呼呼的,叫人瞧见又不知该在背后说二爷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