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穷酸秀女
绿莺愣愣地接过那沾着土带着裂痕的绸缎,抖着手摩挲着,终于喃喃:“真的是她......”
这块小衣,还是她穿过的。因她身子丰润,与纤细的菱儿不同,菱儿必须将那细带系上好大一个蝴蝶结。此时这细带的绳结完好,却从根部被扯断,确实是菱儿的无疑。
将那布紧紧捏在手心里,绿莺咬着牙,高声质问:“那报官啊,顺天府衙们,那么多捕快呢,一定能抓到的。”
“姨娘,老爷没让报官。”
春巧的声音有些弱,绿莺瞠目不解:“为何,他既然抓不到人,为何不报官?”
想起这一连串,她忽地生出些懊悔与愤懑,摇头既是指责冯元冒失又是指责自己轻忽:“其实一开始他就应该报官,他又不是查案的,徒费了这两日功夫。若是早一步抓到那二人,可能、可能菱儿就不会死了。”
春巧眉头皱成一条线:“可是若报官了,那岂不是全汴京城都知道你被劫了,名声不就......”
“我不怕,我要为妹妹报仇,你去将他请来,我去求他。”
不是你怕不怕的,老爷到时候该如何啊,既没面子,又得将你处置,子嗣又是难题。
见春巧面色,绿莺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心中冷笑一声,在冯元眼中,果然名声大过人命!
轻声一叹,你们都不管,事不关己高高挂起,那她自己想法子行了罢?
“你去寻个画师来,不拘银子,画技一定要高超的,我要将那二人相貌画出来,杀人偿命,我要让他们替菱儿偿命。”
“不用了,爷来画。”
冯元跨进门来,此时也不再躲闪,而是确实想为她做些甚么。
他这一辈子还少有许下承诺而食言的时候,那日信誓旦旦答应她的事没做到,故而这几日颇有些躲着她,此时见她跟要疯了似的,不抓到人不罢休的模样,还真挺让他悬心的。这事却是离奇,钟翠山自来宁静安详,哪里流窜来的山匪,竟然还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奇人,端的让他匪夷所思。
经过绿莺与秋云的口述,那画作出来后,确实有八分像。可令人没想到的是,太后崩逝,全城戒严,城门大关,根本进出不得,可饶是如此,满城张贴后,那两人仍仿若石沉大海,一丝踪迹都未被寻到。
绿莺这几日心事重重,既伤心又难受。早起怀着期冀,落黑就是失落,满嘴起泡又无可奈何。不吃饭不行,她若不吃,冯元便让春巧强喂。
她深深觉得,这个坎儿她算过不去了,闭眼就是菱儿的音容笑貌,自责、自厌,整日活在煎熬中。零
又过了两日,晌午时,冯府老门房听见叩门声,如往常一般去开了小门。
直到那人从月亮门下走到面前,由一道模糊的轮廓清晰成一个人影,绿莺才捂住嘴,将呜呜哽咽变成嚎啕大哭。抱住妹妹,仿佛失而复得的宝贝,那种欣喜无法用言语形容,在你心中本以为去了另一个轮回的人,重返世间回到你身边,世界此时都充满了光辉。
绿莺喜极而泣。她感觉,这一刻是那么的美好,天比从前蓝,风也比从前暖,可让她疑惑不解的是,菱儿却有些不对劲。
作者有话说:
蟹蟹冰儿和森蝶炸我,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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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1章
将菱儿拉近屋里, 绿莺从上至下仔细看了个来回,抓着她肩膀紧张问着:“伤没伤着?”
菱儿始终垂着头,此时听见姐姐的关心,怯怯地抬头看了一眼后, 又有些瑟缩地往后撤了半步, 摇摇头轻声一回:“没......”
从前的活泼之人如今竟变得如此缩头缩脑、战战兢兢。
“做甚么躲着姐姐呢?”
绿莺埋怨一声,见妹妹不答, 便有些伤心。
妹妹变得这般, 她明白原由。任是谁被弃之不理, 也不会好过。那日菱儿犹自在山中挣扎, 她却下了山去享福。这几日她也想过, 若那日她不走, 也留在那里,跟着人再去搜寻, 也许就全都不一样了呢。
一切都会与此时不一样, 妹妹会好好的,一如从前的开朗明媚,她们间的姐妹情也不会变,可她就是将妹妹抛弃了, 将她一个人扔在了大山里,将她独自扔与那两只虎狼。在冯府,她是菱儿的全部依靠,在山上, 她是菱儿的全部希望。她是菱儿的全世界啊,可这个全世界, 却将她遗弃了。
也许她在山顶挣扎时, 在生受着恶人的魔爪时, 就盼望着有人能来救她,可却没有。已然过去这么多时日,有人救她么?没人!她心里不怨么?一定恨死她了罢,她对不起妹妹!
绿莺拉着菱儿的手,酸楚地问道:“你是不是怨姐姐抛下你独自一人下山了?你听我说,那时候......”
“不!不是的!”
菱儿打断她的话,死命摇头,眼里含着泪光,却笑得一脸欣慰:“姐姐没事,姐姐的孩子也没事,我是高兴的,我不曾后悔过。”
绿莺不信:“那为何不理姐姐,视我如洪水猛兽一般呢?”
鼓足气说完,菱儿又有些低声道:“没有,我、我只是......我只是累了,想歇一歇。”
她回了自己的屋子,留下众人不明所以。
菱儿的不对劲不光绿莺疑惑,春巧也是瞧在眼里,二人对视一眼,心内皆是沉重不已。
对于旁人的触碰会躲闪,跟受惊的小鹿一般,二人再一想到冯元说的山崖之事,顿时眼圈一红。
不论她是怎样逃生的,那两个恶狼又去了何方,此时都不宜多问。
绿莺不敢多嘴触及妹妹的心伤,可仍是怕她伤了内里而不自知,若是真的受了大迫害,及早医治才是正经,讳疾忌医不可取。
轻轻推开房门,菱儿正深埋着头,抱膝靠坐在床上,直直盯着被面,呆呆地一动不动。
绿莺缓缓走过去,坐在床边,见妹妹未惊吓躲闪,便伸出手,轻轻向她探去。
手刚搭在她肩头,菱儿便猛地摇头,躲着她,哽咽着求饶:“姐姐,你不要碰我,我、我已经脏了,呜呜......”
闻言,绿莺鼻子一酸,心仿佛被浸在极苦极苦的苦茶里,又酸又涩。
她忍着即将出口的哽咽,温柔道:“妹妹乖,你春巧姐姐已备了大浴桶,咱们姐妹两个一起,你也知道姐姐身子不便,你替姐姐擦背好不好?”
她不敢直言,只能曲折劝诱,想接着沐浴净身时查看妹妹隐晦之处到底受伤没有,若不及早处置,留下终身的遗憾,不能嫁人生子可如何是好。
见菱儿一直摇头,绿莺心一痛,眼泪扑簌簌落下来,抱住她喊道:“妹妹,你哭出来罢,不要憋着,哭出来就好了,都过去了。”
姐姐的手轻轻抚摸着她的头,那么轻那么温柔,还带着香,她终于明白,这是冯府,不是在山上了。菱儿先是静了半晌,忽然撕心裂肺哭起来,紧紧揪住胸前衣襟,猛地摇头:“我不要,洗不干净了,永远也洗不干净了。我脏得很,莫要玷污了姐姐的浴桶,姐姐,你让春巧姐姐伺候你罢,今后我再也不能照顾你了,我不配了,不配了啊......”
她受的大创,绿莺能够感同身受,当初朱员外也曾有过不齿的行径。她不知该说甚么,任何言语都那么苍白,如果甚么样的创伤都能简单说几句话便能化解,世间早就如天堂了。她也只能狠狠抱着妹妹,用她的臂膀和身躯告诉妹妹,她还有自己这个姐姐,无论如何,都要坚强。
哭了半晌,菱儿终于停下来。可让绿莺惊诧又酸涩的是,妹妹仿佛在一夕之间换了个人,成熟了,也深沉了。这却不是她希望看到的,她希望她的妹妹永远都是那个傻兮兮笑着的玉菱儿。一如当日遇险时在灌木丛中,她在将草甸子盖在自己身上后,临去时的那回眸一笑,即便是要面对凶险,也依然明媚坚强。
菱儿深吸了一口气,望着她,认真道:“姐姐,你知道么,我真的好恨那两个山匪,若不是他们贪婪,我也不会遭遇那场不堪。我虽没想过嫁人,可也希望自己好好的,可以不用自卑、不用躲闪,光明正大的活在这个人世间,世人可以笑我穷、笑我笨,将来笑我是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可却不想被人指点、谩骂、羞辱,一辈人被人骂失贞、不洁,如过街老鼠一般,被人扔菜叶、投石子。连带着我爹娘也抬不起头,窝窝囊囊一直到死。我不能进祖坟,祖宗不会要我,我也不想给他们抹黑。”
刚止住的眼泪又落下,此时,那个才十三岁的菱儿才又回来了,是那么脆弱那么惶然:“可我不想做孤魂野鬼啊,我真的不想啊姐姐......”
轻捋着她的发,绿莺轻声道:“不会的,跟姐姐葬一处,我们一起去投胎,没有孤魂野鬼,没有谩骂没有挨打,姐姐会一直保护你的,乖啊。”
顿了顿,菱儿忽然冷不丁开口道:“姐姐,我如今比地上的淤泥还要脏,不是从前的我了,不一样了,自那日以后,甚么都不一样了。我想过死的,可又舍不得你和爹娘。”
绿莺一惊,深怕她想不开,连忙笑着道:“你放心,姐姐去给你寻名医,一定将你变成从前那样,白玉无瑕,完好如初。我会交代下去,所有人不会多嘴的,将来你还是能嫁人,没人知道这事,你忘了罢,我们所有人都把这事忘掉,不过是一场梦罢了。”
菱儿咧嘴高兴地笑了笑,可却仍是坚决地摇了摇头:“不,我不想坑任何人,将来我也不嫁人。我说过,要一直照顾姐姐,可、可我已经这样了啊,不配了,会亵渎姐姐的啊。我想了好久,我决定出家,只有佛祖能洗清我身上的污秽。”
“好好好,出家好,玄妙小师傅一定会好好为你引路的。你若哪日待够了,想还俗,姐姐依然等着你。”
自从妹妹说出那个死字,绿莺便一直放不下心。此时她说甚么自己都要顺着,时光能抚平一切,慢慢再想法子劝罢。
这时,菱儿忽然一改方才消极,咬牙切齿道:“可就算我出家,也不要放过那人!”
这回,不用旁人引她开口,她便将那日的遭遇向绿莺说了个一清二楚。
“先头,那两人追我,我当时慌不择路,竟到了一处断崖。他们说着下流话,想......便过来抓我,我是一定不会就范的,向着深渊处,刚要纵身一跳,忽然远处传来脚步声,一个乞丐出现了。他功夫极好,那二人被他打下山崖。”
绿莺一怔,原来是这样,还以为那两个恶人还活着不知在哪里逍遥,原来杀人如麻的山匪竟然摔落悬崖死了,而菱儿能够保住命竟因着出来个程咬金,还是个乞丐。
“我刚要道谢,他却突然二话不说,将我抓去了一个山洞,强行褪下我的衣裳,将我......”
菱儿对于此事有些难以启齿,任何女子都不愿再说不愿再回想,眼圈一红后,她又气愤道:“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原来那乞丐救我是为了......事后,他还痴人说梦,说要娶我,他都四五十的人了,都能当我外祖父了,呸,不要脸!”
真是岂有此理!绿莺听到这里,简直气得浑身发抖,一介乞丐,图钱就好,他救了菱儿,多给他些钱,甚么样的老婆娶不到,大不了拿着银子去花楼折腾,凭甚么糟践她妹妹!老不休的,还想求亲?求饶才对罢。哼,求饶也没门,报官是报定了!
“好妹妹,你放心,我要替你报仇,你告诉我,他长得甚么模样,穿甚么颜色的衣裳,老爷他一定会抓住那人的。”
菱儿认真回忆了一番,说道:“他长得极黑极丑,披头散发衣不蔽体的,跟疯子似的,约么四十往上的年纪,浑身都是毛,似一只妖怪。”
绿莺更气了,杀人若不犯法,她真恨不得将那人千刀万剐,疯子就能肆无忌惮地伤人了?既然疯了,家里人哪去了,为何不看好,随意放出来害人,凭甚么!呵,本朝律法,犯了此罪,绞!疯子依然逃脱不了罪责。
天渐要擦黑,菱儿也将那人的外貌情形说得差不离了,绿莺想着是明日寻画师来,还是稍后冯元下衙家来时,求他画一幅。
正犹豫着,下人忽然来报,有人登门来求亲!求的竟是菱儿姑娘,已在玲珑院正厅等候了。
难道是那疯子?绿莺看向菱儿,菱儿连忙摇头:“他说得都是疯话,哪能信。再说,他放我走时,我可没告诉他我住哪里,我当时跑得极快,不时回头,他没跟踪我,他哪能晓得冯府呢。”
也是,绿莺点点头,疑惑着出门去见客。
菱儿想了想,到底有些不托底,心中总有不详的预感,便也跟在她身后去了正厅。
到了门口,还没迈进门槛,绿莺便感受到身后菱儿的气势忽地拔上来,尖着嗓子,气愤喝道:“淫贼!”
第82章
菱儿的喊声一落, 绿莺便是一惊,心道果然那老疯子来了。竟能摸到冯府来,到底是何许人也?
可妹妹曾说这人是个怪异的乞丐,可院子里这一众人捧着抬着的、地上摆着的聘礼, 乞丐能拿出这些?立着的这些人, 起码也有二十来人罢,便是雇的, 也得不少银子呢, 难道救菱儿的是丐帮的长老?
回过神, 迈进门槛, 见那人大刀阔斧地立在屋子正中, 绿莺将他细细一端详, 确实让人感觉有一种难言的怪异。
年岁几何瞧不出来,不似十几的少年郎, 也不似四五十的半老之人。穿的嘛, 怪里怪气的,男子竟穿裙子,老虎皮的皮裙,还只遮到大腿, 小腿上的毛跟树林子似的。身上叮叮当当全是铃铛,头发跟被雷劈过了似的,全都焦了,一侧还编着一圈小花辫儿, 跟羊尾巴似的卷卷着膈应人。
衣裳连袖子都不知丢在那里了,敞着怀儿, 胸前一撮毛, 脖子上胳膊上一溜的铁环。耳垂上硕大的圆环穿插着, 再一看脸,也跟身上一样,黑成炭了,深眼眶,高鼻梁,那鼻子上也还穿着环,是牛么?
这不似一般人,似变种了似的,高大生猛,绿莺觉得他像一只野兽。
刚这么想着,不防那人忽地望向这里,朝她与菱儿阴森森一笑,嘴角两边露出一双又长又利的尖牙,似犬牙一般。
绿莺一惊,怎么瞧这人怎么像是疯子,仿佛是被疯狗咬过的了。这想必就是疯狗病了,她没见过,不过知道,这病传人,咬谁谁疯。绿莺怕他咬人,连忙扯着菱儿几人往后退了几步,隔着几丈远问道:“你想做甚么?”
屋里如今除了自己与菱儿春巧,还有两个伺候茶水的丫鬟,根本不顶事,她想喊家丁,可又怕一嗓子再将这疯狗病人激着,张开狂口乱咬一通可如何是好。
正审时度势呢,见那疯子后头跟着个穿衣讲究的中年人,端方有礼,这却有些不合常理。
她将心思移到这人身上,心想,虽说这疯子既然进了冯府,便跑不了,可若咬死人,即便将他五马分尸了,也是不值的呀。不如让这脑子清醒的将这疯子掌控住,再图后事。
想到这里,她便朝那人轻声有礼道:“这位是?”
那人连忙行了汉礼,一口汗话字正腔圆:“在下姓咎名智,是来自羟姜国的使者,专门效力于王子殿下。这位李姨娘,想必就是能替菱儿姑娘做主的人了,王子此次来贵府,是专门来求亲的。”
说着指了指身旁那疯癫之人:“这位便是我们羟姜族的二王子殿下,沙马特了。”
王子?草原上的羟姜族?那大圆环编辫子小皮裙这番打扮做派就说得过去了,可是,是不是王子,那她们就不一定信了。还有,那人真没疯?怎么瞧怎么不对劲。
绿莺皱眉望向那人,质疑道:“你真的是王子?”
沙马特挺胸直立,两条粗壮的大腿分得极开,从中都能钻过一头牛,扬着脖子傲然道:“小王从不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