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宠记 第70章

作者:穷酸秀女 标签: 布衣生活 古代言情

  明儿是腊八,二人是来送礼的,要说从豆儿落地,不表示表示难免说不过去。刘氏送的是双虎头鞋。王姨娘亲手缝了一身小棉袄小棉裤,粉嘟嘟的颜色,豆儿一见就极爱,嚷嚷着啥时候穿新衣裳。

  聊了聊几句闲话,二人便去逗弄豆儿。春巧端来一盅杨梅鸡汤,乳白的颜色,上头漂着几朵翠绿的葱花,鲜香气偷偷往鼻子里钻。绿莺接过来,舀了一勺,正要往嘴里送,忽然一股腥气扑鼻,她顿感不适,捂着嘴往旁边一撇,干呕了一声。

  春巧眼睛一亮,大张着嘴半晌阖不拢,高兴地叽喳:“姨娘是不是有喜了?”

  绿莺也一怔,真的又有了?秋云不再犹豫,抿嘴一笑,出门寻管家去请大夫。绿莺心内不由甜滋滋的,仿佛浸了蜜,豆儿也一岁多了,是该添个弟弟妹妹了。觉得鸡汤腥,她不愿再喝,随手放于桌上。春巧刚才那声不小,王姨娘与刘氏一喜一呆,面色各异。逗完豆儿,她们回来落座。

  要说鸡汤可算大补,冯元送给豆儿的珍禽别墅眼前豆儿根本用不上,便也没浪费,在里头养了百十只锦鸡。别说这种鸡肉美滋补,珍惜昂贵,不是人人都能吃进嘴的,就说普通鸡汤,也不是跟萝卜白菜似的时常喝到。鸡汤、燕窝,对于王刘二人来说,就真如“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了。

  王姨娘志不在此,对那汤盅连看都不看,只跟绿莺闲话家常。刘氏却眼巴巴看着那汤的热气都要没了,李氏却还不动不吃的,简直暴殄天物。她这么沉默,有意无意地当着绿莺面直勾勾盯着那汤,别说绿莺了,就是王姨娘都知道她的小心思了。不由得脸跟着一臊,她是与刘氏一起来的,弄这一出,她也觉得丢面儿。

  绿莺笑笑,把汤盅往刘氏那里推了推,“刘姐姐若是不嫌弃,尽可品尝一番。”

  刘氏恭敬不如从命,三两口吃了个底朝天。

  回去时,她摸着热乎乎的肚子,果然是好鸡,都不觉得冷了,她暗自在心里盘算,这趟来玲珑院,值!

  扫了眼走在身旁之人,刘氏眼珠子贼溜溜地转了转后,大声啧啧两下,见王氏一脸茫然地望过来,她从上到下指指点点,一脸语重心长:“王姐姐,你看你这行头,也太寒酸了,老爷哪日即便想起往昔恩爱进你房门,一看着这朴素样也变得没心思了。”

  王姨娘低头瞅了眼自己,“我倒觉得还好,挺质朴的,朝廷这阵子不是还宣扬节俭是美德嘛。”

  “你傻不傻啊,这是忽悠人的,想安那些穷人的心,别老想着抢劫闹事造反啥的。”刘氏无奈地跺脚,貌似真想敲开她脑壳,“若真要节俭,首先也得从官员做起啊,先官后民以身作则嘛,可你看看咱家老爷,再看看李氏,哪个不享受着阔绰着。”

  见王氏有所触动,她趁热打铁,连忙将头上玉簪拔下来,没头没脑就往王氏手里塞,不要都不行:“姐姐你收着,好好打扮打扮自己,你也是冯府是老爷的人啊,别太差劲了。”

  “这怎么好意思呢,我得给妹妹钱啊。”王姨娘红着脸讪然道。

  “咱俩啥交情?”刘氏笑得世故,“提钱忒俗。”

  王姨娘坚决摇头,仍是坚持:“该补你多少钱?”

  刘氏勉勉强强接受:“就......给五两罢,意思意思也是那么回事。”

  “这一看就是好玉,妹妹别诓我,这里是三十两,有点碎,妹妹别嫌弃,你点点。”王姨娘从荷包里掏出一叠银票,每张五两,递给她。

  刘氏暗自好笑,自己这个掐丝簪啊,玉确实是玉没错,可不是甚么好玉,二两银子的玩意。不过她也不多话,一脸矜持地将银票收了,随口问着:“姐姐怎么还带银票出来了,揣了这么多?”

  王姨娘笑得腼腆,有些不好意思:“也不怕妹妹笑话,这是我全部家底了,本来是想去抓些药来调养一番,自从那次产后,似是落下病了,总觉得偏头疼。”

  刘氏这个懊恼,没事多那句嘴做甚么呢。她满脸不赞成:“姐姐可别瞎吃药,头疼就是睡得不足,多歇歇就好了。”

  想了想,王姨娘听了她的话,也是深以为然地直点头。接着朝她福了一礼,抿嘴感激道:“这一阵子从妹妹这里换了不少好东西,姐姐这厢先谢过了。”

  刘氏心愿达成,顿觉满足,进了院子后与王氏挥手作别回了屋。

  这厢两人各自欢喜,那厢绿莺却觉失落无比,大夫已来瞧过,肚里空空,是白高兴一场。

  太阳西下,转眼到了傍晚,春巧火烧火燎地进了门,发丝都掉了几缕,绿莺被她吓了一跳,奇怪地眨眨眼:“是老爷家来了?家来就家来呗,你这么急做甚么?”

  “姨娘,刘姑娘她......人没了。”

  秋云闻言,厌恶地皱着眉:“去哪了,不会也学咱们家姨娘离家出走罢,以前学说话做派,如今连这也开始学上了?”

  春巧都快急哭了,她跺跺脚,冲口道:“不是,是她死了。”

第125章

  刘氏死了?!

  乍一听到这个消息时, 绿莺一惊。她是绝没将此事与自己那盅鸡汤联想到一起的,因为自从那封奇怪的信后,她的吃食一律由两个心腹丫鬟置办经手,鸡汤从来都是春巧亲自熬炖, 根本不会有问题。所以她自然而然奇怪起来, 那人晌午还来她这玲珑院了,身子康健, 精神头饱足, 哪里像是会突然暴毙的模样。这么想着, 随口便将疑惑问了出来。

  春巧想了想, 忍不住身子打了个颤, 白着脸道:“也不清楚她是怎么死的, 就听她院子里的巧惠说,她傍晚推门进去, 就见刘姑娘眼眶子发青, 嘴唇灰白,模样跟鬼似的,一动不动地栽倒在桌子下头,她去探了探鼻息, 已经没气了,身子也硬邦邦的,甚么时辰死的都不知道。”

  听到这里,秋云已然张口结舌, 捂着嘴不敢置信。出人命了,她哪经历过这么惊悚的事儿, 就在你身边, 跟你住在一座房子里, 刚才还来串过门子的人,突然就死了?这绝对能让人浑身冒冷汗,她后背衣裳都湿了。

  绿莺正想追问,春巧却没说完,越加将短小的脖子缩得跟鹌鹑似的,哆哆嗦嗦道:“太太让人将刘姑娘那屋门堵了个严实,不许任何人进去,深怕她得的是甚么过人的疫症,一个过一个地将府里人全害了,说是要等老爷回来处置。又将巧慧绑到了院子里,说她是最后一个见到刘姑娘的,嫌疑最大。”

  不管刘氏是如何死的,急症还是其他原因,绿莺仍是感到唏嘘。她与刘氏虽没甚交情,也不欣赏她为人,但也起码不曾有过仇怨,一条鲜活的生命,不及四十,英年早逝,岂能不惋惜。无论如何,她也希望将此事弄清楚,让逝者安息。

  往小床看了眼,豆儿已然吃饱喝足睡得正香,绿莺将她交给秋云,扫过更漏,穿好出门的衣裳后朝春巧招手:“这时候老爷怕也回来了,走,跟我去正院瞧瞧。”

  啊?春巧登时嘴张成了鸡蛋大,瞪着眼珠子看着绿莺,苦着脸期期艾艾道:“姨、姨娘啊,咱们,咱们真的要去么,巧慧还在正院呢,能不能过到咱们身上啊。”

  连秋云都一脸不赞成,也附和着劝:“姨娘还是别去了罢,反正跟咱们也没多大关系,早晚能弄明白,咱们等着就行。”

  有了帮手,春巧更加腰板硬了,可不能让她们家姨娘犯险啊,她咬嘴躲着脚大叫:“姨娘啊,瘟疫可是会死人的......”

  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绿莺好气又好笑,弯过指头咚地一声敲到她脑瓜门:“没天灾没人害的,怎么可能生出瘟疫来,她刚才不是来过了,要过也早过到咱们身上了,这时候你再担心也晚啦。再说正院若也沾上病气,咱们躲得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见春巧瘪着嘴都要哭出来了,绿莺也不再吓唬她,给了她个安心的眼神,扯着她的手出了门。

  冯府人少是非少,冯元后宅的女人更是零星得可怜,多年来如水般平静,死人的事儿这回算是头一遭。

  走在羊肠小路上,看着四处游走的下人,无一不是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绿莺本以为能在他们眼中看见惧怕,没料到全是眉飞色舞。一条人命换来的不是怜惜与悲伤,而仅仅是闲暇时的谈资,连彼此不熟识的下人间,也通过这一由头凑在一处笑着寒暄。人命,在此时俨然成了人与人沟通的桥梁、彼此扩展人脉的手段,她心中无比悲凉。

  进了正院,当中正跪着一个丫鬟,应该就是那个叫巧慧的了,脑袋上被罩了一个布袋,口在颈下扎紧,瓮瓮的哭泣声委屈压抑,听得人是阵阵不舒服。春巧老远就躲着她,不时搓着麻丝丝的手臂,紧紧拽着姨娘的袖口。

  院子里四处有丫鬟端着盆在洒水,酸溜溜呛鼻的味道,想必是醋了。春巧越加骇怕,这阵势不会真是闹瘟疫罢?

  绿莺沉默地绕过巧慧,进了正厅。王姨娘也在,帕子试脸,含着泪朝她点头笑笑,算是打过来招呼。冯佟氏已顾不上她,虽没挤兑,但对她行的礼也不理会,拿帕子捂着口鼻,正风风火火地指挥下人洒醋,尤其点名巧慧那里,下人在她的授意下,围着巧慧洒了一圈,后来干脆将盆子一倾,哗哗地洒下来,登时成了一道小溪。

  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竟是冯元回来了,众人顿时有了主心骨,个个雀跃起来。他一进府,就已在老冯管家那里得知详情,让德冒去了刘氏的住处,而他径直走进了正院。

  路过时,示意丫鬟将地上那人头顶布袋拿开带进屋来,冯佟氏一急,为难地看着落座的自家老爷,欲言又止:“老爷,可能是疫症呢。”

  “疫个屁!刘氏要真得了瘟疫,你以为冯府都能逃得了?”

  冯元嗤之以鼻,又不是没见过,真要是瘟疫,一个传一个,比母鸡下蛋还快,一晚上就能死个几十人,冯府统共百来十人,够死么?零

  巧慧重见天日,已然满头凌乱,哭得眼泪鼻涕糊了一脸,狼狈得很,进了厅,跪在地上,没了布袋遮挡,老爷还面沉如水,她不敢大声哭,只小声啜泣着。冯佟氏吓地将手帕死死堵住口鼻,闷得上不来气。而绿莺是若有所思,仔细盯着那巧慧,怎么看这人也不像个敢害人命的。

  这时,冯元开始问话了。他肃着脸,居高临下地望着巧慧,态度还算和软:“晌午时刘氏可还在?”

  见巧慧猛点头,他继续问:“她是甚么时候没的?”

  “奴婢也不知道。”巧慧疑惑地摇摇头,见冯元皱眉,深怕他以为自己是凶手,也没劳驾他开口,自己一连串说了个明白:“往常刘姑娘下晌都是要睡觉的,到了未时才醒来。醒后会叫奴婢去给她捏肩捶腿,可今儿却没叫。于是奴婢申时初进了屋子,一进门,就发现她趴在地上,奴婢还以为她是摔着磕到哪晕了,就上前去扶。”

  说到这里,她仿佛又回到了当时场景,使劲儿并拢起肩膀,瑟缩成一团:“可一看到她的脸,甚是吓人,灰白泛青,跟死人一模一样。奴婢不小心碰了下她的身子,已经凉了。”

  这番话有没有人会信,巧慧不知道,自己不过是一个奴才秧子的命,谁在乎呢?但她不是凶手,她不想死。一个哆嗦,她猛地埋下上身,使劲儿朝冯元磕头:“老爷明察啊,刘姑娘的死真的与奴婢无关啊,奴婢与她没仇没怨的,再说杀人是犯法的啊,奴婢不敢的啊......

  与此同时,德冒用沾好水的巾布封住口鼻,让其他人退后,自己小心翼翼进了屋。当见到那具尸体后,松了口气,心中算有数了。放下巾布,盯着那口鼻耳等处淌下的几管血,用银针探了探。接着又翻了翻屋子四处,之后便回了正院。

  “小的去时,刘姑娘才开始七孔流血,应该是死了不久。巧慧若说得是实话,她申时初发现的话,那死亡时间应该是未时末。”德冒凑在冯元身旁小声禀告着,接着压低声:“爷,血是黑的。”给他看了看那根银针,也是乌黑的顶头,“是中毒。”

  绿莺一直不明白的是,干嘛不报顺天府衙门让仵作来验验呢,若是谋杀,也得抓凶啊。

  正在她疑惑时,忽然一声叱喝暴起,将她吓了一大跳,就见冯元冷眉倒竖,一脸凶相,厉声质问脚下之人:“还不从实招来,毒就是你下的罢,快说,是不是在吃食上动了手脚,你与刘氏又有何过节,为何要夺人性命?”

  巧慧呆呆地望着冯元,他一身威严,就像一个铁面无私的判官,掌握着她的生死。再看向其他人,也都神色各异。她绝望地想到:难道她的冤屈就洗刷不了了?

  等等,老爷刚才说......吃食?对,吃食!鸡汤!

  刘姑娘回来就嚷嚷着鸡汤好喝,玲珑院的东西都顶顶好,巧慧犹如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毫不犹豫地指向绿莺,凄厉道:“是她,是李姨娘下的毒!奴婢想起来了,刘姑娘自从在玲珑院吃过一盅鸡汤后,回来只喝了茶,别的东西根本没进过嘴,晚膳更是还没到时辰。”

  巧慧面色渐渐狰狞,神态状若疯癫,直勾勾将矛头丢向绿莺,言之凿凿:“就是李姨娘害的人,我们刘姑娘一直与她不对付,两人明着暗着地较劲,刘姑娘还说过她不少坏话,准是她怀恨在心,下毒害人。奴婢冤枉啊,老爷......”

  春巧听了,撇着腮帮子朝她咬牙冷笑,真是气不打一处来,恨不得上去撕了她那张破嘴,还明着暗着较劲?这话也有脸说!刘姑娘够级别么,跟我家姨娘都不是一个档次的,想斗都没本钱。还下毒害刘姑娘,我家姨娘闲出屁来啦?损种一个,你推到王姨娘身上还可能让人信一信,我家姨娘?老爷信你才怪!

  她本是笃定在心,深知自家姨娘如何受宠,可忽然便见冯元转头望向姨娘,眉头皱得死紧,脸色难看至极。

  绿莺还没表示甚么,春巧先有些站不住,难不成老爷还真信呐?她感觉浑身都不好了。

第126章

  巧慧的一番话, 指向明确。冯元先是一怔,他原属督察院,参与过三司会审,对嫌犯的第一招就是先上刑后威吓, 遇到被打惨了的小胆儿立马就招, 没确定她是凶手,不过是吓一吓这丫鬟, 她竟祸水东引到绿莺身上?呆愣过后, 他就是一怒, 这丫鬟简直是疯狗!

  他忽然转头望向绿莺, 眉头皱得极紧:“她说得可对?刘氏怎么跑你那里吃鸡汤去了?”他面色之所以难看, 其实倒不是为了刘氏, 而是若真是鸡汤有问题,那凶手其实要害的人就不是刘氏了, 真正想害的目标是哪个, 不言而喻。

  可春巧不知他所想,还以为是怀疑上姨娘了,再也顾不上瞪那杀千刀的巧慧,连忙跪地抖着嗓子道:“不, 不是的,那鸡汤是奴婢亲手炖的,没假他人的手,绝对没毒的, 奴婢可以发誓。”零

  “刘姑娘是到过妾身院子,当时妾身觉得汤腥气重, 便让给了她。”绿莺也跟着跪地, 她当然要为自己人作保, 天天吃的都是春巧手里的东西,要有毒不早出事了?想了想,她故意问了一句:“春巧,途中可曾有他人接近过那汤?”

  “绝对没有!”春巧使劲儿摇头,坚定道:“从焯水到炖汤,一个多时辰,哪怕最后头撒葱花,都是奴婢亲手侍弄的,一直守得好好的,没人靠近过。”

  绿莺朝她笑着点点头,眨眨眼:我相信你。春巧眼睛有些湿漉漉的,心里好生温暖。其实直到此刻,绿莺依然觉得刘氏死因不是饮用鸡汤,因病暴亡?或是别人下毒?她是觉得应该交给官府,在这疑神疑鬼猜来猜去的,徒然无功。

  冬日的地板又硬又凉,冯元让绿莺起身。绿莺也觉得腿有些僵,索性从善如流,不过中途狠狠心,将春巧也一块拽了起来,冯元撇过眼,装作没看见。

  最开始的百口莫辩,因为李姨娘与随身丫鬟的扯入,让巧慧松了好大一口气。本以为能摘出事外,可当又变回原点,仍是她孤零零一个人跪着,眼睁睁看着她主仆二人施施然起身,她讷讷地有些发蒙。腿已然没了知觉,全靠腰撑着才不至于瘫在地上。

  不知为何,她忽然有些明白过来,好像将李姨娘指出来,是做错了。

  而绿莺起来后,顿了顿,终于她一咬牙,忽然从袖口间掏出一道信封来,给冯元递了上去,又将信的来源说了下。

  这事眼看着越来越复杂,在场之人皆是一头雾水,好奇地看着那个光秃秃连个落款都没有的信封。冯元疑惑地展开信,将那几个字扫过后,眼中惊疑不定,开始一一打量起众人。他的目光带着尖锐的审视,好半晌屋内都是鸦雀无声,所有人都不知道信上到底写了甚么,此时被他一盯,顿觉瘆得很,连一直啜泣的巧慧都生生将哽咽缩了回去,憋得一抽一抽仿佛得了羊癫疯。

  信的事儿绿莺原本并不打算说,一句莫名其妙的话,说出来也没人信,还有那惨不忍睹的字体,简直就跟淘气孩子闹着玩似的,就是当时她自己,也是抱着怀疑之态的。可这时候,不说不行了,她要让人相信那汤绝对是安全的,绝对没有外人给加过料。若是说她加料去害刘氏,更是无稽之谈了。

  绿莺笔直地跪着,毫无躲闪,真切地望向冯元。四目相对,她眼里是真诚,希望他能相信自己。她知道他会相信的,原因很简单,她并没有害刘氏的理由。零

  冯元刚才还算稳重,此时仿佛有根鸡毛掸子在扑打他的心脏,他忍不住渐渐有些躁了。不敢想象,若是死的人换成绿莺,此时她青紫着脸,口鼻流血地瘫在地上气绝身亡,他又该如何?光是想那么一瞬,假使那么一瞬,他就浑身发冷,寒毛倒竖。他忍不住有失厚道地庆幸,死的多亏是刘氏。

  在这一屋子中,有他的发妻冯佟氏,有相伴多年的王姨娘,还有朝夕两载有余的绿莺。人与人间的考验总会在关键处现端倪,不可否认,这些人中,若只能选一个人去相信,他毫不犹豫地选择了绿莺。他算偏心么?当然,人心本来就不是天平,没办法不偏。

  侧过头,他眯眼看着冯佟氏,探究、疑惑、气恼、犹豫,这意味深长的眼神,不免让人联想到,难道这信与太太有关?冯佟氏不明所以地回望着他,一时摸不着头脑,奇怪地问:“老爷,你做甚么这么看着我?”

  这不是丈夫在含情脉脉,不是夫妻间的眉目传情,在这死人寻凶的当口,她像杀人犯一样被判官没完没了地打量,不免生了些恼怒。就在她眉心渐渐皱起,嘴也渐渐抿成了一条缝,随时都要爆发时,冯元将信传给了她。

  冯佟氏忍着气拿正信纸,转着眼珠子漫不经心地一扫,登时睁大眼睛,不敢置信。

  这是谁写的?谁透露给李氏的,到底是谁背叛了她?之前她一直在奇怪为甚么喝了汤的是刘氏,以为是巧合。这时,她才终于知道,李氏没死,哪是冥冥中的巧合,分明是人为。呵,还说是刘氏自己要去喝那汤?她才不信,一定是李氏借着她的手将刘氏毒死,或是当时只是利用刘氏替她试毒?

  哼,这个李氏原来也不是个省油的灯,表面良善,其实也是个心狠手辣的,跟她不过半斤对八两。有意无意地,冯佟氏生出了许多能让自己感到释然的想法。之前动手后,宋嬷嬷一直惊魂不定,连带着她也跟着生了些忐忑跟后悔。曾经也做过跟多害人的事,但从来没有沾过人命。刘氏的绝育,王氏的难产,虽然她让宋嬷嬷去闷死了王氏那小庶子,可婴孩,到底是不算一条人命的。

  反正不管如何,这封信彻底打乱了冯佟氏的节奏,之前掩饰得再好,洒醋、绑巧慧、没有当第一个指向绿莺的出头鸟,所有的,她都做得滴水不漏。可这突如其来的一封信,忽然引起了冯元对她的怀疑,刚才她那一脸见了鬼的模样,可不正是心虚么。

  绿莺倒是没他想得那么深远,而是当这个时刻,她竟然升起了个念头,之前的笃定也动摇起来:难道那封信应验了?若鸡汤有毒,示警给她的人又是谁呢?可一想想却又觉得不通,春巧亲手做的汤,怎么可能会毒死人呢?想了又想,左走右走总是死胡同,顿时头痛不已。

  刚才来不及收敛惊疑的情绪,过了这一时半晌的,冯佟氏也稳定下来了。眉头紧得恰到好处,眼睛里带着合适的疑问,她焦急地问着身旁之人:“老爷,这是何人所写,到底是真的假的,有人要害李氏么?能是谁呢?”

  冯元嗤笑一声,冯佟氏的举动又让他增加了怀疑。从前她对绿莺的厌恶还没摆到明面上,可自从生产后,因为一根人参,她被他数落了一头一脸,从那以后,不管是背后还是当面,她是从未对绿莺有过好脸色,这时候不幸灾乐祸就不错了,还能满脑门子关切?

  他移过眼神,指了指春巧:“你去把那盛汤的碗拿来。”

  春巧猛点头,高兴地抬手抹了把眼睛,窜起来就要拔腿跑,她记得那盅里还有些汤底,拿来验验就能证明姨娘清白了。

  谁知,一道突兀的女声响起,冯佟氏防备地瞥了她一眼,拦道:“不行,谁知道你会不会做手脚啊。奶娘,你去。”

  冯佟氏别的不行,就是有一个本事,总能让他失了面子。冯元脸上闪过一丝不悦,不过也没多说甚么,但此时没查清楚,冯佟氏的人也不可信,他扫了眼宋嬷嬷,又瞅了瞅心腹小厮:“德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