狞宠记 第71章

作者:穷酸秀女 标签: 布衣生活 古代言情

  德冒点点头,快步去往玲珑院。冯佟氏咬了咬唇,瞪了一眼他那背影,又鄙夷地扫着绿莺,咕哝地哼了一声:“杀人凶手!”

  不多时,汤盅便被捧了来,可遗憾的是,春巧低估了冬日的炭火,那浅薄的一层汤底早就被吹干了,里头干干净净地哪还能验毒。

  僵持着局面也不是个事儿,冯佟氏道:“老爷,还是请仵作罢。”

  仵作验尸,开膛破肚,一查便知。在场之人无一不承认,如今貌似也就这一个法子了。冯元也在犹豫,姑且不说那鸡汤是否有毒,又是否乃冯佟氏的手笔,总得看一下刘氏肚里到底吃过什么,又是哪道吃食要了她的命。

  暗忖须臾,冯元并没立马答应。天色也晚了,扫了眼余下众人,他目光阴晴不定,面上却还算稳当:“明儿再说,晚了,都歇了罢。将巧慧送回莘桂院,德冒,派几个人守好了,别让她跑出来,也别让她死了。”

  话是阴森森的,他此时看着巧慧的眼神,也绝对可以称得上是阴沉了,巧慧忍不住打了个抖,心中陡生出些绝望来。

  “至于李氏,”冯元望着绿莺,沉声道:“先关去柴房,由德冒你亲自把守。”

  他这话一落地,众人有喜有忧,神色各异。绿莺一直不担心,她又没害过人,就算没有包青天,随便来个县令老爷断案,她就不信了,还能把没罪的定为有罪了?可当听见冯元说要关她进柴房后,她仍是免不了有点委屈,眼睛辣辣的,强忍着才能不让眼泪滑下来。

  冯佟氏嘴巴扯了扯,朝她投了个意味深长的笑。而一直若有所思的王姨娘,此时更是将眉头夹得死紧,望着她,眼里满是愁绪。

  春巧急得直转圈,不住给绿莺打眼色:姨娘啊,求求老爷罢,求他别关你啊,你没杀人。最后,见姨娘无动于衷,这才跪地,抱着冯元的小腿,不住哭求:“鸡汤是奴婢做的,老爷关奴婢罢,别关姨娘,她怕黑的。还有老鼠,老鼠会咬人的啊......”

  不知道是不是春巧的错觉,她竟看见老爷眼中一闪而逝的笑意,之后虽然对着她紧紧攀附的爪子,眉眼间有着不耐烦,但也没像往日一样当头就给来上一脚,而是让德冒扒拉开她,这才大步往外头走去。

  绿莺不禁猜测,他应该去的是灶房。零

第127章

  “姨娘, 你信奴婢,奴婢没有下毒,也没不小心让别人下毒,奴婢没有做坏事......奴婢也没有被别人买通, 没有害姨娘, 真的,你相信奴婢啊......”

  汤明明是自己煮的, 但老爷却不关她, 而是关她家姨娘, 这让春巧太不能接受了。她一直是个话唠, 因为愧疚, 此时还在不厌其烦地表白着, 唯恐她家姨娘怀疑她。

  绿莺平生还是第一次在柴房里过夜,就连当初在刘太太家时, 也从未有过, 尽管那时候刘太太不关她纯粹是因为怕到时候没人干活罢了。这人生第一次,还是被心爱之人亲自下令弄进来的,显然是极难受的事儿,可还没等她酸楚多大一会呢, 春巧秋云便来了。听着那没完没了的喋喋不休,她揉着太阳穴,仿佛那里已有了顶紧箍咒,孙大圣的烦恼立马替代了被冯元关柴房的酸楚。

  绿莺沉默半晌, 轻道:“你们先回去,好好看着豆儿, 我在这里, 鞭长莫及, 很是担心她。”

  “老爷不让我们回去,让陪着你,二姑娘姨娘不用担心,老爷寸步不离地抱着,刚才还一个床上睡呢,反正是怪怪的,深怕被人抢了似的,这是在自己家,还防得跟甚么似的。”

  春巧嘀嘀咕咕,窸窸窣窣开始解衣裳,看样子是要打算在这睡下了。

  秋云替绿莺铺着被,三张的大棉被,最下头又不知道哪里捣腾来一张虎皮,边收拾边絮叨:“事情还没有搞清楚,老爷怎么能将姨娘抓起来呢,别人就没嫌疑么,再说那汤都没了,谁又能证明毒是姨娘下的,姨娘被关,不公平。”

  “德冒呢?”自从她来了柴房,德冒便杵在外头一动不动地看守着,春巧两个来了,他便不见了,绿莺撇撇嘴,哼,不怕她跑了?

  “让老爷叫走了,说再去看看刘姑娘那屋。”春巧缩脖道。她如今一提死人就感觉浑身凉飕飕的。

  “你们不该来的,我对付一宿就行,左右也睡不着。”绿莺觉得眼前的场景有些匪夷所思,指了指墙角的四个炭盆,身旁的大棉被和那个鸳鸯枕,又点了点那个硕大的食盒,食盒上头还刻着“正阳楼”三个字。掀起盖子,因最下层蓄着热水,里头几道菜还热乎着。有道她认识,蜜汁狮子头,当初与冯元去正阳楼吃过。

  这零零总总的,连柴禾都被可怜巴巴地挤到了角落里,绿莺望着这间屋子,替大包小裹过来的两人担心:“这些,那些,我这到底是来受罪还是享福?还有你们甚么时候去的正阳楼,这样不合适罢,老爷知道了可是会罚的。”

  “就是老爷让的呀,要不奴婢哪里知道正阳楼啊。还有虎皮,”春巧喜滋滋地撅腚趴倒,将脸贴在虎皮上,眯眼惬意地蹭了蹭,本以为跟兔毛似的柔软,没想到却极是扎脸。不过她仍很是得意道:“还是老爷刚才派人去舅爷那里借的呢,瞧瞧老爷,对我们姨娘多好。”

  “舅爷?”绿莺疑惑。

  “就是佟尚书家的公子,太太的兄弟。”春巧解释道,又朝她挤挤眼,轻声道:“不过他是庶出的,跟咱家那太太可不一样,人是极爽利的,与老爷也铁着呢。”

  佟固。绿莺这才恍然大悟。

  秋云收拾完,扶着绿莺坐在一处,眉宇间满是担忧:“老爷去过灶房了,不过甚么可疑都没有,米面菜肉一并查了个干净,没毒没害的。想必老爷是不放心,才让咱们去外头给你买来吃食。奴婢说句逾矩的话,老爷让姨娘暂时待在柴房,大半是护着的,根本不是怀疑,姨娘说呢?”

  听了她的话,绿莺没出声,抿着唇若有所思。然后又听她道:“可这么一说,难道事儿真是出在今儿那盅鸡汤上?但那是春巧亲手熬的啊,她的为人咱们也清楚。姨娘,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这事儿不完,奴婢这心啊,就一直悬着。”

  秋云叹了口气,望着绿莺,纠结了半晌,才缓缓道:“有时候想想,姨娘能得老爷青眼,宠爱有加,富贵荣华,奴婢也跟着沾光,享福,其实蛮高兴的。可偶尔呢,也会觉得没劲,这才多久啊,事儿就一件跟着一件,小事小情的,争风吃醋也就罢了,竟都闹起人命了,咱们防得了一时,防不了一世。姨娘总该为二姑娘想想了,哪个女人不是为了子女更好的,姨娘自己过得好又有甚么用呢,将来,二姑娘能不能嫁个好人家,姨娘往后的子女能不能有个好前程,现在不筹谋,将来可就晚了。”

  这番话意有所指,绿莺已经有些呆住了,心里头模模糊糊有了点影子。她的嘴巴张了张,却仍是无言。秋云心中无奈,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姨娘的身体里仿佛住了两个人,性格有两个极端,遇事时要不就是倔得彻底,要不就是懦弱给让人心急。当初遇吴公子时是,太太下毒时亦是。

  “当初她下毒害你子嗣,咱们忍气吞声,换来的不是感恩和收敛,而是得寸进尺,姨娘还打算继续软弱下去么?”

  秋云这话有些不敬,说她咄咄逼人也好,一棍敲醒梦中人也罢,总之她不后悔说出口。之所以说这些,一来是觉得这事太不详,处置不好将来可能会留下隐患,只能让姨娘越来越危险。二来是她隐约觉得这是一个契机,踩倒那背后之人的契机。到时候此消彼长,姨娘和二姑娘在府中的地位也会随着那人的陨落而水涨船高。那人是谁,无须言明。

  “秋云,你是说太太害我,她在鸡汤里下毒?然后刘姐姐误食后,才丢了命?”绿莺瞪大眼珠,不敢置信。

  春巧刷一下臊红着脸,想摆手分辨,秋云握着她的手,安抚地捏了捏,才道:“这事儿奴婢也拿不准,毕竟中间隔着春巧妹妹,即便她自以为将汤守得严实,可总会有眨眼的功夫罢。且先不说鸡汤,刘姑娘的死,难道不可疑么,谁敢这么大胆子杀人,除了太太,奴婢也猜不出别人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秋云一番话,让春巧冷不丁想起一件事,她忽然直起身子,脸上带出了一丝喜色,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时,德冒忽然回来了。还有冯元。

  进门后,他扫了眼四下陈设,暗自觉得还算满意,然后将视线对准绿莺。千般话却不知如何开口,当时紧急,不便与她私说,这才让她屈身柴房。说到底,他心中是有些堵的。诉衷情也好,言委屈也罢,绿莺顾不上别的,如今死了人,她又身被桎梏,不免有些惶恐,惦记起女儿来。

  “爷,豆儿呢?”春巧秋云,他,德冒,信任的人都在这里,豆儿托付给谁了?可安全?

  “爷放冯安那里了,小丫头跟她哥哥已经睡下了。”冯元的话一落,绿莺更加惶恐了。

  德冒将门关紧,守在外头。门轴转动间一丝凉风偷偷吹进,顺便带来了德冒身上的一股淡淡血腥味。烛火跳动间,冯元眉心的疙瘩成了一片阴影。这是代表了他有愁绪,绿莺在他开口前,就有了不好的预感。

  “刘氏早膳用了半碗稀粥跟小黄瓜,午膳没用,后来直接在你那里进了一碗鸡汤,下晌后没吃别的。刚才看了,胃囊里只有尚未消化的鸡肉。”绿莺忍不住瞅了眼窗外,想到方才德冒身上的血腥味,难道他还会验尸?在几人的注视中,冯元终于缓缓道:“验了,有毒。”

  其实在之前,他便已然想到了这一点,否则也不会放心不下绿莺,非要将她安置在这非一般的地方。可猜测是猜测,当终于证实后,心中已然不如开始的平静,如沉了个无比巨大的秤砣。

  绿莺脑袋有些乱,只觉此事万般复杂还诡异,说不通啊,完全说不通。秋云轻轻点了点头,这跟她的推测所差不多,接着她将心中所想问了出来:“老爷,那应该是有人趁着春巧不备下的毒,可曾查出来是谁了么?”灶房人虽多,但也有固定的掌勺跟下手等人,除非是走动来取食的丫鬟,那就难查了,不过府里也就那么些人,总会水落石出。

  说到这个,冯元只能强忍着心中恼意,才能不将被憋成烈焰的大火发出来。不是凶手掩饰的好,就是闹鬼了,府里一百来号下人,全查问了,没有任何可疑之处。这哪能不让他恼,在眼皮子底下发生的事儿,不是找不到方向,而是有了方向,却根本让你查不出来!

  这时,就听春巧忽然慌慌张张咋呼起来,因为是喉咙憋了半晌,突然发声,有些尖利刺耳:“不可能的!老爷一定是弄错了。那汤没有毒的!”刚才她就是要说话,但被打断了,这时候才找到机会插嘴。

  她咽了口唾沫,臊着脸缩着脖子,期期艾艾道:“奴婢忘说了,其实......其实在刘姑娘喝之前,奴婢偷偷尝了那汤......”

第128章

  春巧乍然语出惊人, 让在场之人都惊诧不已。一众直勾勾的瞩目中,她怯怯开口。

  “秋云姐姐说得没错,之前奴婢转身去抓盐巴切小葱,这一回身的功夫确实能让人钻了空子。可真的不可能有毒的, 奴婢当时偷吃......不不不, 不是偷吃,奴婢也不知道鸡熟没熟啊, 就啃了一块骨头。”说到最后, 她的声越来越小, 尤其是看到冯元的肃脸后, 连脖子都快缩没了。

  这事越来越诡异, 几人无言, 都陷入沉思中。忽然,绿莺睁大眼, 不经意间目光与秋云相撞, 两人心照不宣地一笑,恰好想到一块去了——事情出在杨梅身上!

  秋云抓住春巧的手,朝着她有些迫切地问:“你先尝了汤,那还有杨梅呢, 杨梅是后来放的罢?”

  春巧想了想,然后摇摇头,否定道:“不可能的,梅子放之前奴婢也尝过了, 没毒的。”

  “天儿冷,奴婢怕凉了, 放完杨梅后, 就赶紧端了给姨娘, 绝没经过旁人手,也没留下空子给人做手脚。尝之前奴婢还不确定,可之后,奴婢拿性命发誓,那汤绝对不可能让人有机会下毒的。”

  春巧说的没错,绿莺也想了,一盅汤怎么的也得炖上一两个时辰,不可能一个人就能不错眼地看死了,中间那么多机会,凶手不可能到了终了最危险的时候去动手。难道鸡汤是端过来之后被下毒的?那时候屋里除了死去的刘姑娘,再有就是秋云和王姨娘了,秋云不可能,难道是王姨娘?

  不对,还是不对。她攒起眉头,回忆起了当时情景,假使一步一步截断分析的话,大致可以分为三段:一,自己先将鸡汤放到了桌上,而王刘二人那时还在逗着豆儿,王姨娘没有接近汤盅。二,等她们回来后,三人絮些家常,刘氏眼巴巴盯着那汤,她便让给了刘氏。三,三人一桌,刘氏喝汤,没有人离开过,彼此都在视线之内,王姨娘不可能有机会下手。

  事情又陷入僵局,每次捋出些线头,顺着往上抓,最后却都是死路。绿莺有些泄气,头痛体乏,不住地搓着太阳穴。

  冯元看了她一眼,“今晚先歇着罢,明儿爷再找人过来,看能不能分辨出来是甚么毒再说。”

  绿莺清楚,这事不大可能的,若是鸡汤还在,大夫就能瞧出,可进了肚的东西,除非神仙才能做到罢。

  天色不早,冯元走后,绿莺让春巧秋云也回房睡,她要静静地想些事。

  等人都散了,她躺在被窝里,几个汤婆子一直从后腰摆到了脚下,登时暖洋洋的。

  一定是有遗忘了甚么重要的细节,她将刚才回忆出的三个片段又想了几个来回,却总觉得漏下了哪一段,可怎么回忆都找不出来,不由有些烦躁。被热意烘托出来的瞌睡也跑了个无影踪,她呆呆地望着被月光笼罩的窗扇。那上头,有个直直的人影。

  绿莺笑了笑,朝窗外揶揄了声:“德冒小爷,你去睡罢,将锁上好,我不跑的。”

  “老爷嘱咐小的要将姨娘保护好,姨娘且宽心睡,小的替你守夜。”从前就对这娇娇小妾没好感,那次出走,又在她屁股后头吸灰吃土地追了许久,更是烦她烦得不行。可甭管德冒心里怎么不满,嘴上仍是将冯元的交代透露给了她。

  外头为甚么不让别人守着,让德冒来,杀鸡焉用牛刀?或者上把锁不就好了,左右她还能逃出生天?所以绿莺并不觉得待在柴房是坏事,冯元一定有他的理由,她相信他。有吃有喝,有灯有被,不算差了。还有秋云方才的话,她虽没当场表态,但不可否认,心里已然有了些许动摇。

  今儿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蹊跷,那人到底是要害刘氏还是她,绿莺也开始了怀疑,疑云重重,隐约像是一场针对她的阴谋。谁要害她?冯府与别的大户人家不同,后宅女人稀疏。所以,怀疑冯佟氏,不算冒失。不是她,难道还能是王姨娘?且不说王姨娘与刘姑娘的亲近熟稔,光是利益上,两人都是失宠许久的,有甚么理由去暗害呢?

  直觉上,绿莺也不认为巧慧是凶手,今日她的一番表现,被绑后的怕、急、冤、愤,不像作伪。除了她,也没人进过刘氏的门,那就说明当时不可能有人下毒,刘氏回去后也没吃过任何东西,唯一饮过的茶,德冒也验过了,无毒。那么又绕了回来,岔子还是出在了吃食上。

  记得刘氏是晌午饭后来的,那早饭、午饭,可能被人投毒了?

  只要验尸,便能清楚是否是汤的原因,或者是她在汤之前就吃过甚么了?绿莺此时也明白过来了,冯元刚才之所以犹疑,根本是不愿去报官。试问,朝廷大员的家,无缘无故中毒死了人,能传出甚么好名声?汴京九品的芝麻官少有,高品大员却跟菜地里的香瓜似的,随处可见,互相碾压、勾连扁踏,行差踏错便能身败名裂。

  当初因为她被张轲窥伺,冯元与之起了冲突,“当朝右通政与右佥都御史为了个美婢争风吃醋”一直是汴京城整整一个月的谈资。这可不是让人或笑或羡的风流美事,这是死了人,稍有不甚,冯元就能被人参上一本“私德有失、治家无能”的折子。

  今晚注定无眠,绿莺想了半宿,不知几时,迷迷糊糊地阖上了眼,仿佛只是休息了那么一瞬,天就亮了。

  心事重重地往身上套着衣裳,今儿就是腊八了,若不是出了这么一档子事,此时灶房应该正炖着粥,而她的豆儿也拍手咯咯地撒娇待哺,只能说世事无常。刚穿好衣裳,就见春巧风风火火跑了来,不及进门就张嘴嚷嚷道:“姨娘,谢天谢地,可算真相大白了,刚才凶手自首啦。”

  绿莺正怔着,春巧笑意不减,脸上又添了些神神秘秘:“姨娘你猜猜,那人是谁,你绝对猜不到。”

  她去哪里猜啊,绿莺无奈地望着她。春巧见状,泄气地嘟了嘟嘴:“好罢好罢,我说,是王姨娘。”

  “王姨娘早就给刘姑娘下了夹竹桃的毒,奴婢从来不知道,原来花也有毒啊,夹竹桃多美啊,多亏咱们院子没种这花。”春巧接着道:“她俩平日总处在一块,当然方便啦。一次下一点,相当于慢性毒,说是前前后后有几个月了,总共下了三四回。她想要神不知鬼不觉的要了刘姑娘的命,谁知道,赶上昨儿个发作了,死得这么惨,还想让人不知道,奴婢看,就差敲锣打鼓昭告天下啦。”

  春巧越说越愤慨:“还害了我家姨娘睡柴房,简直该死。真不明白,老爷还留着她做甚么呢,要奴婢说赶紧送官,该审审该判判,杀人偿命,赶紧处置完拉倒。放着这么一个杀人犯在府里,真是怪瘆人的呢。”

  绿莺心道:不送官当然是想自己处置,姨娘,说起来好听,不过是一介奴婢罢了,私下打杀了可不算犯律。可她仍是觉得哪里不对,所谓慢性毒,是让人一点一点被蚕食,达到一定时间,五脏受损,药石罔效。夹竹桃的毒性不算大恶,按理说已经几个月了,怎么会突然毒发呢?还有,据她看,刘氏哪里像早已中毒的模样,头发密实,身骨硬朗,比自己这没中毒的还强不少呢。

  不论她如何想,总之凶手落网,也算尘埃落定了,府里一众下人,看戏的骇怕的,都沉淀下了心思,绿莺回了玲珑院,王姨娘被软禁在莘桂院自己的卧房里。

  腊八节的喜庆被重拾,提前浸好的各样豆子下了锅,咕咚咕咚冒着泡,冰糖哗啦哗啦被洒下、融化,一口香甜,软糯爽口,瓷勺磕碰间叮叮当当,如珠子落玉盘般悦耳,豆儿小姑娘吃得满面红光,眼儿都弯成了月牙,里头星星点点细碎的光,像月牙泉,波光粼粼,五彩斑斓。

  见碗儿落了底,爹爹的手也停下来,豆儿像猴子一样攀住爹的手臂不放,哼哼唧唧撒娇:“不嘛,爹爹,豆儿都还没吃饱呢,还要,还要......”

  “平日里让你吃口鸡蛋还得追你屁股后,一到甜的就没命吃,牙都烂掉就好了?”冯元虎着脸数落她,到底见不得女儿红着鼻头湿着眼珠,软哒哒的一团肉扒在自己身上,铁打的心都能熔成水,又让秋云去盛了个碗底,喂了三大勺才彻底打发了这个小祖宗。

  捧着圆滚滚的小肚腩,豆儿微张着小嘴,含着细细一截甜滋滋的小舌头睡了过去。绿莺停下轻摇小床的手,捋了捋女儿颈畔软塌塌的鬓发,转过身,坐回到冯元身边,聚起眉心,若有所思。

  正想着事呢,冷不丁被冯元牵过手,放在手心里揉,“怪不怪爷,昨儿将你关到柴房去?”

  绿莺摇头:“妾身相信老爷肯定是有理由的,定是为了妾身好。”

  “当时让你待在那里,也是为你好,敌在明我在暗,爷不能不防啊。”冯元嗟叹着道。之后也不知想起了甚么,脸色霎时复杂起来。绿莺直觉他接下来要说的话很紧要,可等了半晌,他却一直都没有开口的打算。

  “爷,你刚才说,刘姐姐中的不是夹竹桃毒?”

  “嗯,那人说了,是甚么毒查不出来,但能确定的是,夹竹桃的毒发作后,不是这个症状。不过她也不算无辜,否则不可能平白无故站出来,应该是她所下的毒太轻来不及发作罢了。”默了下,冯元垂下眼,缓缓道:“已派德冒去着人张罗了,玲珑院得建个小厨房,到时候再在外头寻觅几个稳妥的人,保证再也不会出这样的事了。”

  绿莺霍地抬起头,“老爷的意思......是那鸡汤?”

  她不傻,哪能领会不到他话意,碍着冯佟氏,他一直不允玲珑院有自己的厨房,这时为何要建?再见他目光闪烁,她还有甚么不明白的,府里众号人物,还有谁能有幸得他如此忌惮?绿莺总算想起来一直被自己忽略的那个细节了,除了那三个片段:一,自己先将鸡汤放到桌上。二,她将汤让给刘氏。三,刘氏喝下汤。之前应该还有一个细节——她当时为甚么突然不想喝那汤。

  一直堵着的死胡同也仿佛落下了几块重石,从中透出一丝光亮,所谓的真相其实是假象,真正的真相已然露出了冰山一角——原来又与冯佟氏有关。

  追逐上他的视线,两人四目相对,绿莺不禁有些尖锐:“府里有人要置妾身于死地,大厨房小厨房又有甚么区别呢,日防夜防,谁又能保证没有出纰漏的时候?”

  迎着她咄咄的目光,冯元忍不住轻眨了下眼,黝黑的面庞微不可见地泄露出一丝狼狈来。他有些无力地叹口气,握着绿莺的手臂轻轻捏了下,希冀她能理解自己的苦衷和无可奈何:“爷是怀疑她,可这事儿没证据,难道就把她抓起来?她是太太,可不是甚么阿猫阿狗的,能随意处置。”这话不假,大厨房里的所有人都查了,根本查不出甚么,这也不奇怪,杀人哪能那么容易留下把柄给人。

  他直直地看进她的眼睛,像一道光束,想照进她的心里,好让她相信:他会护着她的,今后一定会倍加小心的。

  知道冯元在等她的态度,等她的回话,他希望她善解人意,希望她面对现实,可绿莺终是垂下了眼皮,避过了他,这回她不想再忍了。

  蓦地,她冷不丁问道:“那既然这事与王姐姐无关,该放了她罢?”

  “绿莺,这件事,没头,但得有尾,总要有个人承担结果,要不你让爷怎么跟府里交代?平白无故死了个人,不抓不惩,人心不都乱了?”冯元轻笑了下,温柔地摩挲着她的手臂,试图安抚着她的一脸震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