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婳妖
那掌柜将食盒轻放在桌上，满意的看了眼食盒中的卤鸭，而后娓娓道来，“在做这道卤鸭时，我们酒楼的厨子会提前将香叶、桂皮、八角以及小茴放在锅中，大火煮沸成卤水，然后将煮沸后的卤水放凉，倒入特质的模具，再放入冰窖之中，让这些卤水在模具中凝结成类似冰针的东西，再把数十枚针均匀插入鸭的全身，这样鸭子在蒸煮的过程中，针慢慢融化，味道就会一点点浸润进鸭肉，使得这鸭子极为入味。”
掌柜还未说完，沈知非就已经怔在当场，眼睛直直的盯着掌柜手中的食盒。
“知非，你怎么了？”杳娘见她神色不对，伸手在她面前比划了一番。
“单子我接了，这份卤鸭我买了，帐记在刑部的顾侍郎头上。”沈知非回过神来，快速的交代了几句，便一把提起桌上的食盒，不顾形象的向二楼跑，留下杳娘和那掌柜不明所以的面面相觑。
到了二楼，沈知非猛然推门而入，正在讨论案情的顾卓和韩逸诧异的抬头看她。
韩逸看着她喘着粗气站在门口，又瞥见她手中提着的食盒，有些不明所以，“沈娘子，你这是来送午饭？会不会早了点？”
沈知非没有回答，走到两人身旁的桌子，将那卤鸭拿了出来，同时将方才掌柜描述的卤鸭做法也复述了一遍。
讲完后，沈知非道：“顾大人，如果我没记错，假靖远王子的尸身查验单上写了他的大腿上有大片类似针孔的创伤，我想那并不是普通的针，而是用冰制作成的细小暗器。”
“冰？”
沈知非点头，语气确定，“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冰应该是由甘草汁凝结而成。当这些尖细的冰针进入人体内后，很快便会融化，里面的甘草便会逐渐被人体迅速吸收，与喝进腹中的鲤鱼汤相克，导致了那假靖远王子死在了行宫，当我们进入房间后，冰针早已融化，所以我们只闻到了甘草味，却无法辨别这甘草是如何进了那人的体内。”
韩逸回忆着那日的场景，接口道，“可是行宫守卫森严，当日宴会，每个进入行宫的瑾灵官员都被收了兵器。如果那人身上的创伤是由冰针做的暗器所致，而现场又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使用此暗器的人大概率是他们南昭使团内的人，甚至是靖远王子身边的人，只有他身边的人才能出入靖远王子的寝居而不被怀疑。”
说到此，韩逸看向顾卓。
顾卓道：“根据穆风探得的消息，靖远王子身边只有两个人，苏缇杰和马空，而苏缇杰数日前已在良丰酒楼身亡，剩下的就只有马空了。”
沈知非也说出了自己的猜测，“如果马空是凶手，那他和吟风公主一起消失，会不会是他挟持了吟风公主？”
“有这个可能。”韩逸的眸色暗了几分，心中的担忧更盛。
韩逸和吟风虽然有缘无分，但毕竟朋友一场，她现在生死未卜，韩逸终究是不能硬下心肠不管不问，况且这件事还事关两国的邦交。
屋内安静了下来，韩逸心下烦躁，干脆扭下一只鸭腿来啃，顾卓走到窗边静思，而沈知非则伸手去捏面前果盘里的蜜瓜。
三人心照不宣的达成了共识，若行宫内死亡的人是秦峥，思贤河里的尸身是真正的靖远王子，而马空很可能是杀害秦峥的人，再加上雇佣秦峥的刀疤脸曾经在苏缇杰出事的良丰酒楼出现。如此看来，那马空和刀疤脸应该是有什么关联的，但目前的线索又无法完全确定。
更难的是，刀疤脸无迹可寻，马空和吟风公主失踪不见，线索理到这里似乎就走不下去了。
正在此时，门外响起了急促的敲门声。
沈知非起身去开门，却见一个小二站在门外。
“有事？”
“千金阁的杜六爷来找韩少卿。”
韩逸扔下手中未啃完的鸭腿，胡乱擦了擦嘴便朝门口道，“把六爷请过来吧。”
“好嘞。”那小二说完，将手中的巾布往肩膀上一搭，抬脚朝楼下跑去。
第三十章 六爷的消息
不多时，就听到杜六爷爽朗的笑声从楼梯口传来。
而后，一个身着锦衣，发束金冠的中年人随着小二的指引走到了韩逸他们所在的天字上房。
他虽然大腹便便，脸上横肉堆积，但脚步却是轻快，气息也极稳。他一只手正拿着扇子，边走边在胸前不急不徐的摇着。
甫一进门，杜六爷环顾了一圈室内，“啪”的一声收了扇子，知趣且恭敬的先给顾卓行了礼，顾卓轻轻颔首算是回礼。
而后，杜六爷看向沈知非，脸上堆起了笑意，套近乎道：“沈娘子越发漂亮了，最近推荐会的生意怎么样啊，你以前推荐的美食我一个都没落下过，对沈娘子的厨艺也是佩服的紧呐，以后若是沈娘子得空，去我千金阁玩一圈，我杜六爷亲自作陪，哈哈。”
沈知非忙道，“谢谢六爷对我先前推荐会的照拂，以后有机会一定去千金阁与六爷切磋。”
韩逸一手支颐，微侧了头看着相谈甚欢的两人，幽幽的开口，“杜六爷，我劝你善良。”
杜六爷耷拉下眼皮，拿手中扇子指着他，“你小子不要拆我的台，我不要面子的呀？！”
韩逸笑道，“好好好，我错了，我发誓绝对不告诉别人六爷在赌桌上出千的事。”
杜六爷气的打了个嗝，“有本事，你下次也出千，若是能赢了我，我把整个千金阁都给你。”
“那六爷可要说话算话。”韩逸笑更加肆无忌惮。
杜六爷用肥胖的手掌在隆起的肚子上拍了拍，信誓旦旦，“那是自然，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说到此，杜六爷又看向沈知非，“改日沈娘子也一起去，看看六爷我怎么把这不知天高地厚的韩少卿赢的连裤衩都不剩，反正也不是第一次了。”
沈知非刚喝进口中的茶水都喷了出来，有些同情的看了看面带囧色的韩逸。
韩逸一脸愤恨的看向顾卓，惨然道，“侍郎大人，你可听见了，这千金阁的老板可没少靠出千讹别人，你要给我这个善良的长安百姓做主啊。”
顾卓微微侧头，用关爱智障的眼神瞥了他一眼，而后敲了敲额角，无奈的抬头看屋顶。
玩笑过后，杜六爷向前走了两步，径自找了把椅子坐了。
他身体肥胖，久站便觉得累。
沈知非给他斟了杯茶，还贴心的将茶盏推到杜六爷面前的桌案上。
饮了口茶，杜六爷便正色道，“你们托我找的那个刀疤脸有眉目了。”
韩逸也严肃了不少，“人在哪里？”
“我手下那些小子回复说，在木夕街的最东头，有个卖香料和驱虫药粉的铺子。这个铺子的掌柜是个女的，长的挺美。”
韩逸蹙眉，“这和让你找的刀疤脸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关系了，虽然这铺子的掌柜是女子，但有一个带着斗笠，脖颈处有刀伤的男子每天午时后便会来到铺子，帮忙打理琐事，一直等到铺子打烊，这个刀疤脸就和那个女掌柜一起走了。”
“知道两人是什么关系吗？”
“我派去跟着的人说，他们一起回了在木夕街一处不起眼的院落，我猜应该是他们的……家。”
“木夕街”，顾卓来回咀嚼着这三个字，这条街是长安下九流的聚集地，经常住着一些杂耍班子、坑蒙拐骗的无良术士和无固定职业的流民，黑市猖獗。官府对此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闹出太大的动静，朝廷也懒得管。
韩逸冲顾卓挑了挑眉，“顾大人，下午我们一起去木夕街看看香料如何？”
还没等顾卓开口，杜六爷拿扇子在韩逸头上敲了下，道：“这两天木夕街乱着呢，要去也过几天再去。老侯爷当年离开京城前，千叮咛万嘱咐让我看好你，你要是出点啥事，我怎么跟老侯爷交代。”
韩逸捂着额头，不满的蹙眉看他，“你少拿我爹压我，小心我告诉他，在京城欺负我最多的就是你。”
“嘿，你小子试试，看老侯爷信我还是信你。”杜六爷翻了个白眼，一脸嘚瑟。
见在杜六爷面前占不了便宜，韩逸只能胯下肩，幽怨的瞪他。他说的没错，如果韩逸去蜀侯面前声讨杜六爷，恐怕蜀侯会拿扫帚把他赶出家门。
这杜六爷原名杜离，曾经是蜀侯的副将，跟随蜀侯征战多年，在战场上还为蜀侯挡过刀，是韩家的恩人。
当年蜀侯离京回了蜀地，而韩逸则退隐江湖在京城浪荡，蜀侯也知道韩逸在京城名义上是三法司高官，实际上也不过是质子罢了，虽心疼亲生骨肉一人留在京城，但也没有办法。
杜离不忍心小侯爷一个人在京城，遂向蜀侯提议，由自己退出军籍，换了个身份在京城照看韩逸。
韩逸曾经以为，这个杜离会开个武馆谋生，却万万没想到，这人竟然将以前习得的兵法全都用在了赌桌上，还开了京城最大的赌坊，千金阁。
由于顾家和韩家向来走的近，顾卓当然知道其中隐情，看向杜六爷的神色带了些许凝重，“杜六爷方才说，木夕街这几日有点乱，可否详细说说。”
杜六爷道：“这几日，有不少木夕街的人到千金阁赌钱，出手阔绰，和我平时认识的截然不同。等他们走后，我就派人跟着，看到他们曾和那个刀疤脸碰头，而且那个刀疤脸给了他们不少银子。”
顾卓也察觉不对劲，“一个卖香料的，怎么会有这么多钱？”
杜六爷继续道：“是啊，我也觉得奇怪，更离奇的是，这些拿到钱的小痞子，好像都帮着刀疤脸干了些事，但没过几天都死了，要么是溺水，要么是从树上摔下来，要么是在路上走着被马车撞了，要么是在饭馆吃饭被人一剑射死……。反正啊，这几天整个木夕街都不太平。”
顾卓蹙眉，“死了人为何没人报官？”
杜六爷解释，“这些小痞子本来就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而且在下九流的地界，人命最不值钱，他们家人也知道他们拿的钱不干净，所以也就把尸体领回去草草下葬了，要是声张了还害怕连累到自己。”
韩逸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杀人灭口？”
杜六爷回道，“这我可不知道，我只把消息带给你们，具体的事情你们自己查。”
顾卓用江湖礼节向杜六爷抱拳，“今天的事，多谢六爷告知。”
杜六爷同样以江湖之礼回之，“顾大人客气了，以后若有需要，尽管来千金阁找我，我杜六爷别的本事没有，但还是能打听到一些你们官府中人不太好知道的事。”
说到这，杜六爷突然顿了下，看了眼不远处的韩逸，才又转过头诚恳道：“我只希望顾大人在朝堂之上能帮忙照拂这小子，别让人在官场上给他下了套。”
顾卓颔首，“杜六爷放心，顾某明白。”
杜六爷见他应下，又恢复了方才笑呵呵的模样，动了动鼻子，觉得鼻端一直有若有若无的香气飘来，遂拖着肥胖的身躯在屋内转了一圈，最后把目光定在桌上的食盒上，好奇问道：“这是啥？这么香？”
沈知非笑眯眯地打开了食盒的盖子，将食盒向杜六爷的方向推了推，“是叁柱酒楼送来的卤鸭，六爷尝尝。”
六爷眸心一亮，搓了搓手，“嘿嘿，那多谢沈娘子了。”
沈知非拿帕子净了手，给杜六爷撕下了一只肥硕的鸭腿，笑着递给他。杜六爷小心翼翼的接过，向众人告别后，又对韩逸嘱咐了几句，才豪爽地啃着鸭腿走出了珍馐阁。
第三十一章 大鱼入网
杜六爷走后，顾卓叫上穆风，准备去木夕街会会那个刀疤脸。韩逸执意要同行，却被顾卓强硬的拒绝。
“你哪都不能去。”
韩逸站起身，恳切道，“你别听杜六爷胡说，他就是瞎操心，我好歹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不会轻易被人暗算的，你让我一同去吧？”
顾卓将站起来的韩逸又按回到椅子上，“我知道你想早日找到吟风失踪的线索，但你现在的处境，并不比失踪的吟风安全多少，大家都不想让你冒险。再说了，对方得不到真正的匕首，肯定不会对吟风怎样，你就先待在珍馐阁，等我的消息。”
还未等韩逸再开口，顾卓便对沈知非道：“今天别让韩逸出珍馐阁，实在看不住他，就告诉你们掌柜，不管是迷药还是毒药，你们掌柜应该都是手到擒来吧。”
沈知非讪讪道，“顾大人，我怎么听你这话怪怪的，可不像在夸掌柜的。”
顾卓重又看向在椅子上一脸郁闷的韩逸，意味深长道，“我是在夸韩少卿认识的江湖朋友。”
说完，顾卓带着穆风下楼，只留沈知非和韩逸在天字上房里面面相觑。
沈知非将食盒推到韩逸面前，眉眼带笑，“要不，我再陪韩少卿吃一根卤鸭翅吧。”
顾卓刚走到珍馐阁门口，便与一个锦衣公子擦肩而过，两个同时回头，皆没了笑意。
“好巧，顾大人您公务繁忙，竟也有时间来珍馐阁用膳。” 已经踏进珍馐阁的狄渊冷冷开口。
顾卓眼睛微眯了下，语气更寒，“不巧，我今日来找沈娘子询问案情，顺便和沈娘子一起用膳。”
狄渊冷哼一声，脸色沉了些许，转身进了珍馐阁。
而顾卓的心情莫名大好，嘴角都不自觉的微扬了起来。
穆风跟在他身侧，有些诧异，“大人，你没事吧？刚才我还以为你俩要打架了，你方才那个表情，真是……”
顾卓悠然回道，“本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扳回了一局，突然心情就好了。”
“啊？”穆风没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木夕街与景春街并不远，两人走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便来到杜六爷提到的香料铺子—缠梦香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