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婳妖
狄渊似是又忆起了过往,眼眶泛红,继续道,“我拼了命才把宇儿救出来,一路向北逃亡,根本算不清遇到了多少次暗杀。后来,我和宇儿走散了,我找了他整整两年,才在瑾灵国发现了他的踪迹。”
顾卓冷静分析,“所以,你想报仇,才会不惜一切代价想要得到南昭国都的机关图?”
“是,我从南昭逃出来后,无时无刻不想着报仇,我在南昭的暗探几次三番的为我盗图,却都没成功,还让吟风起了戒心。”狄渊顿了顿,苍凉的笑了两声,继续道,“许是老天开眼,竟然让我得知南昭国要派吟风和靖远来瑾灵议和,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所以,你杀了靖远王子,然后自己易容成靖远王子的模样,想以这样的方式接近吟风公主,伺机盗图?”沈知非心里五味陈杂,一时竟不知该不该同情他。
狄渊轻轻夺下宇儿手中把玩的机关笔,重又抬眸看向沈知非道,“不错,从使团到来的第一天,我就和凌隐阁达成了交易,他们为我办事,我可以给他们机甲和金珠,甚至,我可以帮助他们搅乱瑾灵的朝局。按照计划,凌隐阁根据我的指示,去行宫盗取了赫连靖远治疗心疾的药,只可惜,被顾大人安排的守卫发现了。”
顾卓自嘲,“即便你派去偷药的人被我发现了,我依然被你算计了,不是吗?”
那一日,刑部虽然抓住了偷药的人,但却也将被替换之后的假药送回了行宫。他办案这么多年,竟然是第一次走进了被人设好的必死局。
狄渊摊开了自己的手掌,看了片刻又合上,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之中,“顾大人不用觉得愧疚,那原本就是我计划之内的事,因为赫连靖远必须死,所以我要保证所有的计划万无一失,即便盗药不成功,我也要让你们带回去一瓶假药,只有这样,赫连靖远才能无力回天,我才有机会进入行宫接近赫连吟风。”
顾卓微眯了眼,周身泛起了杀气,“你为了接近赫连吟风,杀害的人可不止靖远王子一个吧。”
“顾大人这么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事已至此,狄渊也不隐瞒,直截了当承认,“不错,苏缇杰是我让马空杀的,赫连靖远死后,我易容成他的模样住进了行宫。苏缇杰对靖远王子的起居照顾多年,我很快被他发现了破绽。虽然他只是起疑,但我担心他总有一天会告诉吟风。所以,我就让马空替我办了这件事,至于他找了谁,又是如何让苏缇杰从消失,我并不想过问。”
“除了南昭使团的人,你莫要忘了,瑾灵的百姓秦峥也是因你而死。”
狄渊云淡风轻的恍然道,“那个替死鬼原来是叫秦峥啊。”
听他如此把人命当儿戏,沈知非顿觉心底生出恶寒,“你连他的名字都不知道,就这样害了一个无辜之人,人命与你的复仇相比,就这么不值一提吗?”
“我刚才已经说了,我只看结果,只要能拿到机关图,我就能把颠覆整个崇安城,让南昭皇室付出代价,可是,中间却出了变数。”说到此,狄渊不甘心的看向韩逸,“也许是苏缇杰的死让吟风有了防备,她竟然主动去找了韩逸。她去赌坊的时候我还诧异,一国堂堂公主,竟然会做这么不体面的事,后来想想,她手里的那副图,在那场赌局之后,应该就到了韩逸手里。”
“你在吟风那里拿不到图,才急着脱身?”
“不错,我进入行宫,不过就是想得到那副机关图,既然机关图已经不再吟风手里,我当然不能继续在这里耗着。然而,一国王子失踪是何等的大事,为了不引起别人怀疑,我需要找个人,替我去死,这样,靖远王子就彻底不在了,我以后还能以狄渊的身份继续找那半幅机关图的下落。”
韩逸了然道,“这么说来,凌隐阁几次三番的想要置我于死地,就是为了给你拿到匕首里的半张图。”
狄渊摇了摇头,“我没想杀你,是凌隐阁觉得你的死能挑拨朝廷和蜀侯的关系,所以想要一箭双雕而已。”
韩逸道,“你为了机关图针对我,这我可以理解,但你为什么还要杀徐院正,他又碍了你什么事?”
听到徐院正这三个字,狄渊叹了口气,有些惋惜道,“当初他将我收留进了弓弩院,我一直是感激他的,谁知他竟然发现了我就是楚狄,杀他,我也是无奈之举。我原本是让马空办事的,但不料马空的行踪竟然被你们察觉,我看到他放的信号,知道他出事了,所以不得已只能自己了结徐院正。”
“你真的是疯了。”沈知非极为痛心。
“我疯了,我还不是被这些乱臣贼子给逼疯的。”狄渊突然站起身,指着被绑在墙角的吟风,恨不得将她吃入腹中,“他们在南昭皇宫内屠戮的时候,可比我的吃相难看多了。”
顾卓握紧了手中的剑,声音沉了几分,带着不容抗拒的威严,“虽然这一切是你们南昭国自己的恩怨,但你勾结凌隐阁,杀害瑾灵百姓,必须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跟我回刑部。”
狄渊侧头看他,突然诡异的笑开,“顾大人未免太过自信了,你以为,就凭你们几个,能拿的住我。”
语落,屋外响起了穆风清朗的声音,“刑部和大理寺的人都已经到了,请大人吩咐。”
“哟,人还不少呐。”狄渊讽刺的笑了笑,缓缓拨弄着拇指上的血玉扳指,“顾大人和韩少卿都是朝廷命官,真舍得让这么多人陪你们送死啊?”
顾卓听出他话里的威胁,向门外的穆风道,“穆风,让大家小心暗器。”
狄渊狠厉一笑,“顾大人别费工夫了,我设的机关暗器无人能解,更无人能躲得过,现在我给你们两个选择,其一,将那把匕首里的机关图给我,我放你们离开,你们瑾灵国也不要再过问南昭的恩怨。其二,大家一起死在这里,也包括门外的那几十人,我倒是不介意这么多人给我陪葬。不知道顾大人意下如何?”
“啰嗦……”正在狄渊与顾卓针锋相对之时,韩逸不满的嚷嚷一句,猛然伸出了右手,穆风只觉得一股气劲从屋内传来,再低头时,自己的剑已经离了剑鞘,破窗入了室内。
毫无疑问的,剑又来到了韩逸手中。
穆风看了看自己手中的剑鞘,无奈的摇了摇头。
长剑到手,韩逸也不多说,直接挥剑朝狄渊刺去。见此变数,狄渊猛然张开双臂,急急的向后退了几步,衣袍下摆扫落了桌上的杯盏,一地狼藉。
退无可退,他在墙边的柜阁旁立住,而后从柜阁中抽出长剑,手腕凝了气劲,与韩逸对打起来。
沈知非赶忙跑到桌案前,连拉带拽的将宇儿带到门口。
剑芒带着冷光在屋内翻飞,桌椅柜阁都在二人的打斗中翻倒在地。穆风毫无形象的扒在窗上,向内探看,眼中都是倾佩和羡慕。
倾佩的是韩逸仅剩的五成功力竟如此玄妙,羡慕的是这狄渊竟然能和不厌公子试剑,而自己却一直没有机会。
顾卓看穆风一脸的花痴样,瞪了他一眼,穆风撇嘴挠了挠头,讪讪的去院内等着。
韩逸脚下极快,众人只看看到一个虚影在狄渊身侧穿梭。狄渊虽也是高手,但毕竟在宫廷内待了数年,内力比韩逸低了不少。几个回合下来,狄渊的步法开始凌乱,渐渐落了下风。
意识到自己的处境并不乐观,狄渊突然转身,行至竹屋的后墙,用力拔下墙上的烛台。
与此同时,伴随着“砰”的一声,竹屋的门突然关闭,有铁链和齿轮转动的声音在头顶响起,搭建屋顶的竹筒内发出咔咔的响声。
众人还未反应过来,竹筒表面便伸出了若干机甲,如同从竹筒上长出的侧枝,那侧枝伸出后,天女散花般不断向下发射翠绿的叶片,不,是形状像叶片的锋利刀刃。
“小心。”顾卓大惊,下意识的拉住沈知非的手,举着剑不停的挡开袭来的刀片。
而韩逸也举起剑,连退数步,长剑与暗器相撞,发出叮咚的铮鸣之音。
在众人自顾不暇之际,狄渊疾步走到宇儿身边,抓住他的手,带着他在刀刃之间穿梭躲避,向着内室跑。
机关是他设置的,这些刀片的发射方向看似没有规律,但他确能清楚的判断它们射出的方向和落下的位置。
屋内的撞击声也让院内等待的穆风察觉到不对劲,他从外面大力将将门撞开,屋顶再次传开咔咔的机械声。一阵齿轮转动的声音过后,从屋顶射出的刀刃却停住了。
众人这才明白过来,那道门竟连接着屋顶机甲的开关。
韩逸快步走到吟风身边,将她身上的束缚解开。被囚禁了几日,此时的吟风已经脸色苍白,发丝凌乱,连站立都有些费劲。
韩逸唤了几个大理寺的侍卫进来,嘱咐他们带着吟风公主回行宫就医。
“不厌,你万事小心。”吟风公主用尽了力气,才说出了这句话。
韩逸点了点头,也来不及多说,便和众人一起去到内室,而内室已经空无一人,只在床前的地上留了一个大洞,俯身看去,黑不见底。
顾卓蹙眉,“好精妙的算计,穆风,随我下去看看。”
“不行,我也一起去。”韩逸拉住了顾卓的胳膊。
沈知非也向前一步,道,“大人,也带着我吧,我不想宇儿有事。”
第三十八章 围堵凶手
穆风准备了火折子,率先跳了下去,紧接着是韩逸。顾卓瞥了有点紧张的沈知非一眼,没有说话,直接搂住了她的腰,带着她跳了下去。
沈知非不满的抗议,“大人,我也有武功。”
顾卓轻嗤一声,“你那点花拳绣腿,还是省省吧。”
众人都到了下面,不禁发出了惊叹。原本都以为下面只是一条逃生的小道,却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一人多高,两尺宽的通道,通道的地面有些潮湿,但却平整干净,显然是有人经常打理。
穆风拿着火折子走在前面,众人依次跟在后面,走了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前面渐渐出现了微弱的光亮。众人加快了脚步,很快便寻着光亮走到了出口。
出口外是一处野地,杂草丛生,荒无人烟。
抬眸,便见素月当空,几颗疏淡的星点缀在苍穹,忽闪不定,月的光芒掩盖了四周的星辉涌动。
月很圆,却在这无垠的黑幕中,徒然生出怅然寂寥。
远处不时传来野狼的嚎叫,一声声打破着黑夜的静谧。
此时,众人已经没有心情关心此时正身处何地,也来不及思忖会不会受到狼群的围攻。因为大家都看到方才逃跑的狄渊此刻正半趴在草地上,捂着自己的肩头,暗红色的血迹不停的从指缝间流出,而赫连宇正蹲在他身旁,一脸着急。
让众人吃惊的不止如此,在离狄渊几步远的土坡上,此刻正坐着一位淡紫色罗裙的女子,她的身侧点着一个火堆,而她正百无聊赖的拿树枝拨弄着火堆中的干柴。
这女子面容姣好,身材傲人,头上的步摇在火光的映照下,折射出迷离的光彩。她时不时的抬头看向地道的出口,似乎在等人,但她腰上系着的竟然是……围裙?
“杳娘?怎么是你?”借着火光看清了那女子的面容,沈知非第一个惊叫起来。
杳娘不疾不徐的从地上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土,看向众人,抱怨道,“你们可真慢!这荒山野岭的,蚊子很多的。”
狄渊不可置信的看着从地道中安然无恙走出的众人,满脸的震惊,声音都开始颤抖,“不可能……不可能……我的机关绝不会有问题,只要房门打开,院子里的火药便会爆炸,连竹屋都不会剩,你们怎么可能什么事都没有?”想到此,他不可置信的看向赫连宇,“是你,为什么?”
赫连宇哭着道,“师父,我不想让你一错再错,所以早就拆了院里的机关。我们和这些哥哥姐姐并没有仇怨,你手上已经有了好几条人命,我不能让你再伤害无辜。”
“原来如此”,狄渊凄然的笑开,却带着蓬勃愈发的悲伤和绝望。
众人看了看受伤在地的狄渊,又看了看好整以暇的杳娘,最后都看向了韩逸,那意思是,你去问。
韩逸识趣的走到杳娘身边,“怎么回事?你怎么来了。”
“见你们一直没回珍馐阁吃晚饭,我有点担心,就出来找你们。”
韩逸点了点头,而后指向不远处的狄渊,“他是你打伤了?”
杳娘不答反问,“难道韩少卿还看见其他人了?”
随后,杳娘不理会众人的震惊,直接走到狄渊面前,“你师父是唐樊吧?”
听见“唐樊”二字,狄渊忍着肩头的疼痛,满脸惊诧的看向杳娘,“你怎么知道?”
“呵呵,整个唐门,只有唐樊才喜欢玩这样的机甲,这么多年了,也不嫌幼稚。”说着,杳娘从袖中掏出了一个花瓣,在狄渊面前晃了晃,“这是你最后一次去珍馐阁,给知非送的机甲,我原本并未在意,但我今晚在帮知非打扫房间时,不小心将这个机甲打翻在地,发现了花瓣的纹路,是唐樊常用的样式。再加上唐樊常说,他唯一看好的徒弟跑去南昭做了帝师,所以,我猜出了你的身份。”
“你到底是谁?”狄渊咬牙,心中腾起一团火,要不是面前这个女人,他早已带着宇儿脱身了。
杳娘弯了腰,探身向狄渊道,“哦,忘了说了,我全名唐杳杳。”
“唐三门主。”狄渊心里一沉,咬牙说出了这个称呼。
顾卓和穆风互相对视一眼,也皆是一惊。
韩逸在珍馐阁遇刺那晚,有唐门之人出手解决了刺客,他们隐约猜到杳娘是唐门弟子,但万万没想到,一个隐藏在瑾灵市井的,看似柔弱的酒楼掌柜,竟然唐门的门主!还是最不好惹的那个!
没错,外表人畜无害的珍馐阁掌柜,正是江湖上人称“毒娘子”的唐三门主唐杳杳,她以前在江湖行走时,因为袖子里经常装着最毒的蛇、蜘蛛和蜈蚣,遇到她的人都会对她退避三舍,否则一旦招惹了她,可能连全尸都保不住,所以江湖上才有了“宁打无常鬼,莫惹毒娘子”的传说。
杳娘打了个哈欠,语气慵懒,“哟,原来唐樊在你面前提到过我。”
沈知非默默的凑到韩逸身边,低声问,“唐樊是谁啊?”
韩逸解释,“是杳娘最小的叔父,常年在外游历,很少回唐门。”
此时,狄渊却突然狠厉的吼道,“三门主,我自认从未和你结怨,为何你要帮着他们残害同门。”
杳娘的嘴角浮起一抹嘲讽,“你还有脸和我攀同门?你可知道,唐门虽然善用机甲、暗器和毒药,但门规中有一条,就是所有弟子绝不能做伤天害理的事。而你呢,竟然枉顾门规,还想加害瑾灵的朝廷命官,你知不知道,若你得手了,朝廷会如何对唐门。你为了自己的私欲,这是要欺师灭祖啊!”
杳娘毫无形象的指着他骂,而狄渊则毫无回嘴之力,任由杳娘数落。
骂畅快后,杳娘深呼吸了数次,才平复了情绪,继而转向顾卓道,“江湖人不掺和庙堂事,我现在把他交给你们了,既然他杀了瑾灵的无辜百姓,就让瑾灵的律法来审判吧。”
顾卓向杳娘抱拳道,“多谢唐门主。”
杳娘摆摆手,“你可真是客气,还是叫我杳娘吧,毕竟回到珍馐阁后,我不过就是一个开店的掌柜而已,以后珍馐阁有什么事,说不定还要仰仗顾大人呢。”
顾卓点了点头,未再多言。他突然有点佩服面前的唐杳杳,在这个时候,还不忘跟他谈条件,果然是经商久了,绝不会亏着自己。
顾卓侧首看向穆风,“把人带回刑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