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燕折雪
这时另一拨人匆匆赶到。
走在最前面的是荣昌公主的夫家妯娌陈二奶奶和萧瑶娘的母亲平阳伯夫人。
平阳伯夫人远远地就听到有女子惊叫, 因声音像极了她女儿,不由心生不安,正好陈二奶奶想起来叫声传来的方向有一处水池, 二人紧张地商议过后就匆匆朝这里来了,没想到平阳伯夫人真的看到了衣裙尽湿瑟瑟发抖的女儿!
“瑶瑶!”平阳伯夫人迎了上来,先是紧张地把女儿看过一遍后,才放心。
陈二奶奶见萧瑶娘和舒雰雰两个小姑娘都好好地站在岸上,除了衣裙湿了别无大恙,便也松了一口气。这处水池因为较为偏僻, 平日里并没有人会来, 故而洒扫的下人也懒怠了,连岸边的青苔都未除去。等宴会结束后,定要好好地清理一遍园子!
只是, 这池水颇深, 萧瑶娘二人不过柔弱的小姑娘,既然跌落到水池里, 又是谁把她们救上来的?
平阳伯夫人也正好问到女儿这个问题。
萧瑶娘在她怀里弱弱地说:“是……是、她……”说着抬手指了指静静坐在一边的华滟。
陈二奶奶吃了一惊:“永安公主!您怎么会在这!您身上……”她这才看到了华滟身上深了一片的衣裙,是吸水变色的导致的。
华滟朝她微微笑了笑,道:“我一路赏着花来了此处,见有山有水, 就在此歇脚。没想到遇到了两位小娘子。”
至于后面发生了什么,就显而易见了。
平阳伯夫人抱着女儿, 脸色十分尴尬。
她不久前才入宫向太子妃婉拒(?)了她儿子和公主的亲事, 出宫后一气之下更是将公主选了一名普通的士子做驸马的事情宣扬了出去。因永安公主年岁正好, 性情容貌都上佳, 其实有不少家里养了好几个儿子的勋贵人家在悄悄打探着公主的婚事,虽说行宫时突发了意外, 可终究不在上京,那些人家尚不知其中内情。
但是永安公主已经心有所属,这教她看中的居然还是一名出身平平的士子的消息一传了出来,原先有几分意思的贵戚王公们纷纷熄了求娶的心思。这也是今日,众人议论纷纭的缘由。
可今日,永安公主不计前嫌地救了她的女儿,平阳伯夫人就落下几分尴尬来,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好在陈二奶奶是个八面玲珑的人。她和荣昌公主是妯娌,同永安公主也能称得上是一句亲戚,装作没看到平阳伯夫人青白交错的脸色,上前灵活地打了个圆场,邀了永安公主去她房里更衣。
华滟一手握着湿衣,轻轻地笑了一声:“不必劳烦了。左右两位小娘子无事。我出来也有些时候了,去看看姐姐,也就该回宫了。”
陈二奶奶再劝,华滟依旧要告辞。她也只好惋惜地送了华滟去了荣昌公主那里。
剩下两个意外落水的小娘子,她也安排去请了女医来看诊,端的是滴水不漏,挑不出一丝错来。
这厢荣昌公主抱着儿子送了华滟登车回宫,那厢萧瑶娘和舒雰雰两个更衣看诊后被灌了一大碗姜汤,总算能跟着母亲下了床。
这两个,一个是亲女儿,一个是看中的未来儿媳,平阳伯夫人打也不是骂也不是,幸而女医说了无甚大碍,因为池水还算清澈干净,只需要注意后面有没有发热就好,她这才放下心来。
舒雰雰自被她家里人接走了,萧瑶娘便跟着母亲回到了园子里。
她这一来,一众贵女纷纷围了上来。她们都听说了百花园里有人意外落水被永安公主救了起来,没想到就是萧瑶娘。
众人七嘴八舌地开口问了。
有关心的:“瑶瑶,你觉得身体怎么样?有不舒服吗?”
有好奇的:“瑶娘,你和舒小娘子是怎么掉到池里去的啊?”
还有那八卦的:“萧瑶娘,你方才不是刚说起永安公主拒了公侯子弟选了一个边境的白身吗?今日就被她救了一遭。公主生得如何?看起来和那下等的野蛮人相配吗?”
说话的也是一个出身高门的贵女,向来自视甚高,看不起寻常女孩儿。因为萧瑶娘刚刚和她们偷偷说了公主选婿的事情,便见两位公主翠绕珠围地被一干人簇拥着落了座,心里不由生了几分嫉妒。
萧瑶娘虽没有明说,但她听出来了被拒亲的应当就是她的三哥,萧英叡。这位贵女对容貌出众风度翩翩的萧英叡很有些好感,虽因家世之别不能成婚,但心里仍然十分仰慕他。今日听闻竟有人看不上萧三公子,转而选择了一介平民,偏偏这人身份地位都比她高,她心里愈发不快。
她看萧瑶娘素来就有些蠢笨,今日原想着借萧瑶娘之口问一问那个有眼无珠的公主脾性如何,没想到萧瑶娘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
“啪”的一声,萧瑶娘猛地打开了她的手,竟是十分愤然:“殿下仙姿玉貌,自、自然出众!”
刚开始还有几分卡顿,越说越流畅了,“她不仅生得好,待我和雰雰也无异色,甚至还不计较我身上湿了,亲手把我拉出来。她看中的人定然也和她一样出色!我、我不许你这样说她!”说到最后,她还气红了脸。
贵女们闻言面面相觑,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伙伴怎么落了一遭水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先前说永安公主说得起劲的不就是她吗?
平阳伯夫人正要来寻女儿,带她回家。正巧听了个正着。扶着她的手的侍女盼儿小心地窥着她的脸色,却见平阳伯夫人罕见地沉默了。
*
百花宴后,就是会试了。
虽然前线情况不明,鏖战难解,但终究没有发生在眼前。对于上京城的百姓来说,还是五年一次的会试更为重要。即便在隐约知晓鞑靼兵戈扰攘的高层勋贵们来说,也是如此。
会试当日,天还没亮,就有无数挂着写了号的灯笼的马车从上京八街九陌中驶出,驶向科考的贡院。在那里,来自大夏各地的举子们将会参加这场他们人生中最重要的考试。是一举成名天下知,还是名落孙山无人问,就看此一考。
平阳伯府也不例外。
虽然三少爷萧英叡前日里不知因何事惹了伯爷发怒,还被关了几天,但到会试的正日子,这位三少爷还是被允许出了院子,去向贡院。
萧英叡立在正堂前,默然无声地朝父亲母亲行了一礼,就转身提着考篮离去了。
平阳伯夫人看着儿子消瘦的背影,想起永安公主来,心里忽然不是滋味。喃喃道:“也不知道咱们做的决定,对叡儿是好还是坏……”
平阳伯揽了妻子,沉声道:“是该磨磨叡儿的性子了!”
家主一锤定音,平阳伯夫人没什么好说的了,只是默默为她的孩子祈祷着这场能中,要不然就又要等上五年。要知道平阳伯府虽有个爵位,可也不能荫庇所有的儿子,轮到萧英叡出生时,倘若他自己不努力,便只能做个手上无权也无官的富贵闲人了。
月明宫里,在公主的保母桑嬷嬷的带动下,也渲染了一丝紧张的气氛。
华滟看了觉着好笑:“姆妈,又不是我下场考试,你这般紧张作甚?”
桑嬷嬷白了她一眼:“老奴这是为了求佛祖、观音菩萨保佑驸马爷考中!若不是因着三娘选了这么一个要科考的举子,老奴怎会去关心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
华滟靠在美人榻上,闲闲翻了一页书去,口中随意道:“依我看,是不必求神拜佛的。”
桑嬷嬷道:“倘若那人落第了呢?”
自从华滟对太子妃坦白,太子华潇深思熟虑后也觉得小妹说得不错,只是这人选还需考验一番。正好这人即将参加科考,华潇便与华滟约定,要他妹子看中的准妹夫先考中再说,若是考不中,就不必再提了,还是由他选一家安份清白的公侯贵戚将华滟嫁过去。
故桑嬷嬷由此一问。
华滟抬抬眉毛,依旧不以为意。
“我看过他的文章,必定会中的。”
桑嬷嬷对宫人们感慨:“看看!看看!三娘还没嫁出去,一颗心就已经偏了!”
华滟笑了一笑,没有解释。
她不久前刚和齐曜见过面,也确实看过了他的文章,对他考中有信心。
可教她有这种莫名的信心的,还是那对幽蓝眸子里蕴藏着的傲气。她信心在天下的人,不会为眼前一个小小的会试所击退。
三日后,会试毕。
同日,边境战报急传入宫!
第45章 月斜楼上五更钟25
含光殿前一列黑漆落地大柱乌沉沉地静列在那里, 映着浓云翻滚的天色,连檐下随风而动的琉璃灯的光辉都黯淡了几分。殿内低垂幔帐被穿堂风吹得飘出窗外,猎猎作响。
山雨欲来风满楼。
张胜全呵着腰, 手提一盏气死风灯走在长廊下。腰带裙裾垂在脚边,同金光漫漫的铺地金砖摩擦着,发出窸窣的声响。
地面反射着一团模糊的光,随着来人的脚步向前移动着。
走到大殿门口,张胜全停了一停,转回身去对着身后那人恭敬笑道:“胤国公, 您请——”
他身后人一袭国朝敕赐的玄赤二色的朝服, 发束银冠,腰配金龟,手持笏板, 身形高大挺拔, 两道长眉如墨修长狷介,一双蓝晶般光华流转的眼眸湛然有神, 端的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龙章凤姿,天质自然。
殿内服侍的宫娥迎上前来, 仰头见他,竟是看得呆了一呆。还是张胜全重重咳嗽几声, 这才红着脸回过神来, 引他去了内间。
张胜全亲手挽起了那一帘东海水晶琢磨成的晶珠帘, 请来人步入, 自己才跟在其后入内。
当值的宫人瞧见了,脸上热度犹未退, 心里暗自思忖着,这位未曾得闻过的国公,究竟是何来历?
晶珠帘放下了,叮叮当当碰撞在一起,声音清脆煞是好听。
温齐低头穿过这一重隔断,走了没两步,迎面又是一障锦帘。
张胜全赶忙追上去,替他拉起了锦帘,一股热意就扑面而来。他解释道:“昨日大雨,温度骤降,皇上受凉生病了,因此点了几只熏笼取暖,还请您见谅。”
温齐点点头,也不言语,默然穿过了,才算真正到了皇帝面前。
内间最为瞩目的当属一只大丹炉,炉下生着熊熊烈火,看守丹炉的是两个年轻美貌做道姑打扮的宫女,些许袅袅青烟从丹炉盖顶的莲花纹路中冉冉升起,嗅之有股奇异的芳香。再看四面,鎏金斩银剔红的摆件陈设无一不是上等精品,就连一只不起眼的梅瓶,说不定都是上百年前的旧物。
靠近挂着明黄床帐的御床前,摆了左右两只暖笼,散发着桂馥兰香,这内间芬芳馥郁的热气,多半正是来源于此。
张胜全引着他到了床前,温齐躬身行礼:“见过皇上。”
“咳、咳咳,不必多礼,温卿……请来吧。咳咳咳!”帐中传来一把虚弱疲惫的声音。一只瘦得皮包骨的手颤巍巍探了出来,张胜全赶忙扶住了,扶着皇帝往上挣了一挣,半靠了起来。
温齐听得叫起了,这才起身抬头。
这一看之下,不免大吃一惊。
上次面见圣颜是在行宫青陵台处,那时皇帝虽说不上如习武之人般健壮,但也是正值壮年,纵然清瘦些,瞧起来也是康健的。可今日一面,皇帝两颊深深地凹陷进去,眼底乌青,遍布血丝,一身皮肉恍若被精怪化成元气吸走了一般,瘦的只剩一张皮了。
怎的不过数月,皇帝竟憔悴成这般模样了呢?若说忧心战事而消瘦,也许能瞒得过别人,但温齐隔日就能接到一封密信,对于越州、青州战况可以说是了如指掌。他知因山重险峻,补给跟不上战线拉得太长,前线烽火固然听之骇人,可目前已陷入胶着状态,实不至于此啊!
温齐心里暗想,在蒲城时就听闻这位天子素来是不理朝政的,能泰然自若地常踞帝座数十年的人,不可能因为一场战事,还是远在几千几百里外的战事就吓破了胆了吧?回想来时一路见到的道观和丹炉,他转念一想,也许是服食金石丹药罢。
念及此处,他不禁暗生了几许淡淡的嘲弄。堂堂一国天子,竟荒唐如此!
当然,面上他仍是恭恭敬敬地应了,虚就着皇帝探出的手站直了身体。
皇帝躺在床帐中,仰头见他立于账外,因混了异族血统的原因,生得较一般夏人更为高大,此刻看去,竟如顶天立地一般,看得皇帝恍然失神目眩。
皇帝张了张嘴,含糊道:“……赐座。”
张胜全不教旁人动手,亲自搬来一张锦杌,温齐谢过之后稳稳地坐了上去。心里不动声色地思考着,不知皇帝突然召见,所谓何事。
他前日里才出顶着“齐曜”的名字和容貌出了贡院,来不及应酬那些到上京后才结识的举子们,回到住的地方只顾提笔写了一封信,交给顾采文送至“燕随波”,随后倒头就睡,足睡了五个时辰才缓过来。
要说从前轻骑快马,夤夜急行也是有的,枕戈待旦目不交睫的时刻更是数不胜数,可从来没有像这次一样,累得精神都疲惫不堪了。
睡醒时顾采文嘲笑他,他一面用着饭一面快速拆阅着会试三日里送来的密函,心里要说没有几分后悔,那是不可能的。只是——若没有他一意孤行,想自己也算是经文纬武,跟着林师学了满腹文章,不甘埋没了,借着要上京为皇帝贺寿的机会化名跑去参加了科考,那便也没有机会——认识她了。
心念神转回来,飘摇着半日落入这具躯壳里,温齐屏声敛息,凝神细思着眼前的局面。
纵然前线里混入了他的兵马,但数千里飞鸽传书,两日一封密函,有时却也会延迟。起码,从他出了贡院到今日,原定的密信已足足迟了好几天了。
难不成,前线鞑靼……?
温齐坐下后就矮了半截,皇帝这才觉得能喘过一点气来。
皇帝吸了几口气,嗓子里发出“嗬嗬”的气流声来,一断一续地说起话来。
温齐倾身侧听着,愈听眼神愈凝重。
原来前线报鞑靼已兵临仙阆关下!
仙阆关距上京不过区区八百里,若是脚程快的好马,不出十日就能往返一趟,这怎能叫皇帝和朝中大臣不焦急!可叹大夏占据大好河山,太平日久,朝中竟无可用老成之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