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锁黛
盈月跪伏在床榻前犹豫熄灯, “姑娘,真不等等公子吗, 已是戌时,该是回来了。”
说着她又偏过屏风朝窗外瞧了一眼,谁知就是这一眼,看见了两道光影,屋内仅留一盏烛光,可另外一个?是什?么?,猝然间她直起了身,暗压着声音,语气焦切,“姑娘,真是公子回来了,可他好像一直没进来,不知是……”
不会是正巧撞上姑娘熄灯吧,她早先?便觉得独自安寝有些不妥,可姑娘执意,如今怕是捅了娄子了。
杨灵籁也没想到赶得这样准,前后脚的事,没碰上也还好,碰上就扎心了。
她一骨碌从?榻上爬起来,接过盈月手中的灯盏,摸黑朝外间门处去,果?真那门前映着一道人影,一动不动地跟鬼神一样,若是平日?能?把人吓一跳。
吕献之吹了有一会儿?的冷风,衣衫上便尽是凉气,透到皮肤更是凉上加凉,画着象驮宝瓶的灯盏烛光将他的侧脸映射在门上,低头垂思?的姿势有些可怜。
实际他也不知自己在呆什?么?,熄了灯又非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他难道还不知杨三娘的脾性吗,对方从?未对谁忍让过,便是想做也从?不顾忌旁人。
他也不过只是和寥寥过客的旁人一样罢了。
手指按在门框,下了决心用力一推,一股热气冲散在他身上,过去了那身寒气,他面前不是空无一物,而是牢牢站着一个?人。
杨灵籁只穿了身薄薄中衣,暮春夜凉,叫她有些忍不住发抖,当即就想溜回暖和的衾被里,她扬了扬唇,对上那双满是探究的眼神,往里走了几步。
“快进,好冷。”
一声好冷,吕献之下意识地合上了身后的扇门。
两人一个?手拿灯盏,一个?灯笼微落,在昏黑的屋子里,添了几分热意。
“你今日?怎的回来这般晚,我?是真等不到了,人来了也不进,非得我?去请……”
杨灵籁既是抱怨也是解释,“你身边的弦月……”
话到这戛然而止,弦月被她派出去了,屠襄也被安排上了些杂事,吕献之身旁好似没人了,这还真是自戳痛楚。
见她不再说话,吕献之也没回,在中衡书院那几年他也是一个?人过来的,没了旁人时刻看着其实也算好事。
杨灵籁本想叫盈月临时帮忙凑数,谁知人自己直接抱着衣服去了耳房换衣洗漱,好在那边还备着热水,倒不至于连个?澡都?洗不得。
剩下一主一仆面面相觑,顿觉得有些过分。
“这……”
“姑娘,您日?后还是莫要做这些出格之事了,公子不善言辞,可也对您极好,日?后再怎么?也不能?这般为难吧,弦月走了,屠襄也走了,公子孤家寡人岂非孤苦伶仃。”
“嘿,你这话说的,我?也非是故意苛待他啊,而且他哪里孤苦……伶仃了。”想起对方站在门前憋闷的单薄身影,杨灵籁强词夺理的有些难,甚至都?没想起教训这个?胳膊肘往外拐的人。
算来说,吕献之虽不爱多话,可人还行,至少当初她能?嫁入这国公府,对方还自觉省了点事,之后她们置气,也不过就是一件衣衫之事,如今又调走了人家的侍卫,还不关心,着实……有些厚脸皮了。
“算了,你先?出去吧。”
她有点烦闷的挥了挥手,将盈月打发了下去,自己卷在被褥里,仅余下一颗毛茸茸的脑袋呼气,盯着内墙又有些睡不着。
门“吱呀”开了,足衣踩在光滑的地板上有些闷声,不知多久后,榻上坐了人,只是对方不知在想什?么?,迟迟未躺下。
杨灵籁回头瞅他像在发呆,伸出指头捏住了那块落在榻上的白色衣角,揪了揪,吕献之低头去瞧,见了那纤白指尖,神色有些奇怪。
“你不想睡?”
或许是刚才?的反思?叫她颇许惭愧,没像往日?一样吩咐,问的也是好声好气。
还未等到回答,她自己又加了一句,“不如我?们聊些话。”
吕献之不知今晚自己怔了几回,总归是觉得她有些不同,索性便静观其变,颔首。
待脑壳枕在乱绵绵的东西上,他有些讶异,忍不住坐起腰去瞧,才?发现之前硬邦邦的瓷枕已然换成了针脚极好的绣花枕,以金线勾勒的四脚吞金兽十分乍眼,他仅是一瞥,便知晓绣工极好,应是出自胭脂巷。
不过又联想之前屋内被换的金饰,吕献之又很自然地躺了回去,只是想到王氏,心中有些懊恼,声音清冽。
“你换了这些,怕是母亲会为难你,到时就说是我?吩咐的便好。”
“嗯?”
出乎意料的话叫杨灵籁有些愕然,他这是想给她顶包。
过于体贴的举动跟从?前这人表现出来的呆头呆脑、木讷迟钝有些不同,不知是这话说的太好听,杨灵籁瞧人都?觉得多了几分好看。
他长了一张少年气很重的脸,眉形似刀锋,浓黑重墨,长睫下的深褐色眸里似藏着旋涡,看人的时候让你分辨不清是讨厌亦或者欢喜,神色郁郁和透出一点冷淡,反而失了几分鲜衣怒马之姿,不知是读书累了,还是夜晚容易叫人生出疲倦,神游天外的时候,眼睛里会多几分纯色,像一张白纸。
说实在杨灵籁并不喜欢吕献之这样的人,她觉得这样的男子不食人间烟火,遵守着教条去活,看不到丁点生机与热情,而她挣扎的泥泞里只求好好活下去,所以从?本质上她们是互相排斥的。
“是……哪里不对?”
吕献之侧过身子,两人视线撞在一块,启唇问道。
淡漠声线里透出的那点自我?怀疑让杨灵籁觉得越发不太正常,好像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人就开始过分迁就她。
“那倒是没…有。”她随口应了一声。
吕献之听清了话中的神不思?蜀,也就停了嘴,重新正回身子,老老实实把手分放在衾被两侧,等她继续下一个?话题。
至于她说的要聊什?么?,没什?么?头绪。
或许是又嫌弃他不太会说话吧。
过了不久,杨灵籁觉得有些凉了,也赶紧钻了回去,床榻不小,两个?人之间的距离放一个?枕头都?绰绰有余,她想说话又觉得对方可能?听不清,主动将绣花枕头移了一下,和对方的抵在一处,抱着被子往旁边一窜,瞬间变成了手臂挨着手臂。
两个?人的头发不自知的缠在一处,叫她不禁想起了娶亲那日?晚上,被喜婆婆各裁一缕剪放到一处的同心结,也不知被收到了何处,当时她便觉得对方的头发极好,如今凑的近了,还能?闻到一些淡香。
第37章 教夫
闲心上来, 她甚至跃跃欲试的揪起身侧一缕,待放在手中才觉异常光滑,一个大男人?也?不知是怎么养的, 黑亮又直, 若是竖起马尾来再穿上一窄身锦衣,有些想不出来的好看。
杨灵籁把玩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身旁人的呼吸越发重了, 往前一瞟, 放在锦被上手攥成了拳头,靠近她一侧的胳膊更是紧绷的不成样子, 甚至还有些微微颤抖。
同床共枕,是夫妻常理, 她不过是挨得近了些,这人?就如?此激动,国公府难道没有嬷嬷教他吗?
为?了瞧清这人是不是真的紧张, 她抬起头来,伸长脖子想往对上脸上看, 可谁知却冒出一截白色衣袖将那张脸挡的严严实实, 明白的抗拒。
“郎君, 你松开,让我瞧瞧。”
杨灵籁推了人?一把,十分想见他出溴,白日这人?总是一副死?鱼脸, 难得今日开窍了些, 她是如?何都要涨见识的。
可人?不仅没听, 甚至往旁边一转,只留了个后背给她。
杨灵籁急了, 抱住人?的臂膀就要往后拉,可平常见他瘦弱,等到如?今却像是抱了块大石头,任凭如?何用劲,对方都纹丝不动。
“郎君,郎君,我是要与你说话,可不是你的背,你这般躲着,我还怎么同你说。”
吕献之完全乱了思绪,紧紧用手扣住床沿,几乎用了全部?的力气,一点叫杨灵籁翻动的机会?都没有留。
刚才她凑过来时,他就应该躲开的,可一想到再发?生?一次那?夜的模样,就有些不愿,谁知差了一步,这一次她会?变本加厉。
本想着只要他不动,她可能会?像那?日一样重?新睡回自己的地方,可缠着他手肘的力道却一点没松,耳边叽叽喳喳,叫他听不清,无非就是忽悠他回过头,可是现在他真?的不想见她。
这种感觉,太陌生?了。
“说话……也?不一定看着我。”良久被逼急了,犹豫着出声反驳。
杨灵籁哼了一声,语气跋扈。
“你管我,我要与你说话,就要看着你。”
“快点,你难道要跟我犟一晚上,那?我们干脆都不要睡了。”
“你回去!”吕献之控制着声线,却还是有些恼羞成怒,他也?不知道自己如?今是怎么了,明明对着国公府的所?有人?,他皆能好好相与,但凡他不愿说了,就可以离开,为?何她不走,为?何在她面前他就要这样躲着。
“你又吼我!”杨灵籁甩开了人?的胳膊,跪坐在床榻上,一脸幽怨的看着这个只留背影于她的吝啬男人?。
谁知这话一出,原本在一侧□□的人?猝然僵了,在无声无息几瞬后,他转回身坐了起来,一开始是垂着头,后来微微扬了起来,再后来他忍不住回头看她,像是鼓足了莫大的勇气。
却见原本该生?气的人?,原是一脸的笑模样。
吕献之哪里不知道自己被人?耍了,顿时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眉心蹙起,带着一股倔强之色,瞧着有些可怜。
“郎君为?何这般躲我,难不成是怕我?”
只余下一盏灯照着,她只能依稀瞧见他暴露在空气中的耳朵有些发?红,问了这句,趁着对方思虑之时,她直接双膝跪着悄声凑了过去,手搭在对方的肩膀上,好奇仰头去端详他的神色。
这一次吕献之没躲,只是强硬了闭上了眼。
心想:看过了,她便会?走,忍一忍就好,忍一忍……
“郎君?”
或许是久在书斋内待着,吕献之的皮肤冷白,因此只要有一点点的变化,在他的脸上都十分显眼,杨灵籁戳了戳他面上的绯红,两排密又长的眼睫就抖动的越发?厉害了,她甚至能感受到他鼻尖的呼吸在那?一刻停了。
面庞上的陌生?触感叫吕献之只觉一烫,他霎时睁开了眼,缓慢往下一瞥,瞳孔震动。
他们真?的离得太近了!
身后摇曳的烛光打在她面上,那?双狭长的丹凤眼内满是新奇,朱唇呼出的气浅浅落在他额脖颈上,轻轻地,痒痒地,喉咙不受控制的滚动。
惊恐之下,他只想着能够远离,一时不察脊背摔在铺的软软的榻上,他长得太高了,榻的宽度根本容不下,所?以脑袋几乎是整个悬空,几缕发?丝不受控制的落到下面。
而本来还在欣赏之余的杨灵籁,整个人?也?跟着仰倒,为?了能看清,她本就是借着对方肩膀的力支撑,人?跑了,她自然也?跟着倒。
来不及惊呼,她慌张将手撑在了他的肩膀一侧,惯性之下距离不断拉近,脸几乎贴上他的胸膛,耳畔是近乎狂燥的心跳声,不知道是他的,还是她的。
而本是散在后背的头发?不知何时跑到前面,直接不小心遮住了吕献之的脸。
“吕献之,你还好吧?”缓了口气,看被压在身下的人?也?不说话,依旧一动不动。杨灵籁有些心虚问道。
吕献之如?今就是个人?形火炉,一不小心柴加多了,运行?效率太高处于报废边缘,别说是听清她在说什么,便是连正常呼吸几乎都做不到。
得不到回应的杨灵籁只能自食其力,艰难地仰头,想抽出左手去撩开那?些头发?,有一说一,原主?头发?还挺多的,她怕这人?一激动不知道换气再给自己憋死?。
可谁知,事发?突然,她胳膊戳在榻上,有些没力气,手一抬,右手便折了。
很好,她摔人?家身上了!
心灵打击后,又被莽力一撞的吕献之麻了,无声委屈,“!!!!”
“郎君,你起来好不好?”
????
到底是谁该从他身上起来。
脱力的杨灵籁也?挺难过,这还真?不能怪她,手肘真?的废了,“求你了,快起来好吧。”
她感觉要是再进行?下去,事态发?展就有点不对劲了,而且她手腕真?的好痛。
或许是这要求实在奇葩,又或者他自己的怨气真?的很大,吕献之真?的克服了那?种把自己藏起来的欲望,他强硬的抓住了杨灵籁软趴趴的手臂,直接将她整个人?从自己身上撑起来了。
突然发?现自己被撑到半空的杨灵籁:????
“啊啊啊啊,吕献之!你在干什么,我是叫你起来,再把我扶起来,不是叫你练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