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锁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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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时?
杨灵籁今日被气地狠了?,吃的有些撑,在院里的走几圈消食,正想回屋,就见盈月快步跑进来,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
“娘子,翁嬷嬷来了?,正在外面候着?。”
翁嬷嬷,名?瓮芹,这还?是她特意叫人去打听来的,此人不是国公府的家仆,而是从外买来的,混了?几十年,才?当上这副了?不知几个的四?管家。
当初,她突发奇想买奴仆,又叫瓮芹去支了?账面上所有银两花用,也是在打听各房消息时?,注意着?了?这个人。
“叫她来。”
孙氏沾了?老太太的光,外加自己手段狠辣,才?得掌家权,可老太太也非全?然放心的,或者说是她自己也打心里的明白,二房这里才?是国公府的根。
老国公这个年纪,早已与先帝时?请辞,家中嫡子未有入军中之?人,庶子倒是有些,但与冯氏,也没什么关系。
老国公的好处使不上,且多年不立世子,独独偏疼武学之?才? ,几个底下有儿子在军中不错的老姨娘虎视眈眈,她能盼着?立住脚的可不就是二房一脉了?,这样子也只能说是又当又立。
既是不想叫二子寒了?心,又想偏疼幼子,从前王氏能忍也就罢了?,可她却不能,该是谁都东西那就得是谁的。
这瓮芹在孙氏那与老太太沾亲带故,可也只是沾了?一点,孙氏不可能动她,老太太也不能真用她,否则本?末倒置,反目成?仇,开始给幼子拉偏架的心思岂不落空。
瓮芹今日依旧是敲锣打鼓来的,身后五六个面生怯懦的婢女小厮跟着?,领的是给九娘子送体贴人的名?头。
待她进了?院门,就叫身后的生瓜蛋子们?留了?步站在远处,自己一人独独走到树下石桌前,杨灵籁正坐在那假寐。
“老奴给九娘子请安。”
她垂头,这次比上一次心甘情愿多了?。
“您上次让老奴给您院里挑人,今日老奴斗胆想来问一问,是否还?算合娘子心意。”
“合如何,不合又如何?”
杨灵籁目光带着?审视,直勾勾看着?她,语气凉凉。
翁嬷嬷面带谄媚,胆子极大?地自己抬了?头,“合,便是老奴办了?件功德事,是福气,若不合,心思惶恐,想叫九娘子再给个机会。”
这最后一句,一语双关。
“起吧。”
杨灵籁似笑非笑地看了?人一眼,还?不算自作主张地让人讨厌。不过若真是厌了?,也没别的法子,聪明人总是叫人喜欢又难忍厌弃。
“翁嬷嬷是个有心人,挑的也都是可心人,项脊轩是个小地方,人都听话?,少生事端,已是极好,这事你的办的好。”
瓮芹喜不自胜,“娘子满意,老奴所求自成?。”
打听清楚了?人的意思,她也才?更好壮着?胆子说话?,脸色变得忧愤,试探道?。
“其实老奴来,也是想求娘子高抬手为老奴说几句话?,您是贵人,老奴却是贱奴才?,外面的流言当真害人命。”
“哦?”杨灵籁摆出了?要听的模样。
瓮芹神色变了?变,她哪里不知道?这一出就是上首之?人要挖坑埋她,可是如今她也不得不跟着?走下去,探路问的两句,其实也是想看看二房目的究竟何为,是要因孙氏除了?她,还?是看透了?什么。
如今,已然明白,比之?二夫人,这位,是个算计的。
她又换成?了?悲愤的脸色,抑扬顿挫地诉说委屈。
“老奴前些日子心甘情愿为您奔波采办之?事,可府中不知如何起了?谣言,说是老奴心异,随着?孙夫人要给二夫人使绊子,传来传去定是要传到夫人耳中,老奴辩解不得,真怕弄巧成?拙也连累了?您,这才?心急如焚擅自来求。”
“你是说,外面那些人嚼舌根,说那钱财是孙氏故意借你的手亏空二房账面?”
杨灵籁问这一句其实就是白问,她心里都比翁芹清楚原话?到底是何,当初从王氏那借了?李嬷嬷,目的就是让对?方去煽风点火,只要有孙氏借掌家坑害二房的流言,李嬷嬷再假装自己听了?几嘴并着?手打听,外界就必然以为此事为真。
瓮芹是不得不慌。
王氏真不知,那就是孙氏与王氏龃龉,孙氏看她不顺眼,又对?二房心思难堪,当时?允了?采办之?事,是真打了?旁的心思。而瓮芹是真正经手之?人,到时?孙氏顺手推舟将此事推给她,既除了?心腹大?患,又打了?二房一巴掌。
王氏若知,她也是一样的结果。此事是二房算计孙氏,王氏只要打定主意说不知晓,杨灵籁作为二房的人自然不说真话?,那账面银两就是孙氏着?人所动,到头来还?是她顶锅。
于是进退维谷之?下,瓮芹必须来项脊轩。
“是,老奴知道?拿此等小事烦扰您不对?,可如今是真遇到了?难处,您救老奴一命,老奴日后感激涕零,不说二话?为您所用。”
说到这,结果已然定下。
她如今是心思复杂,自己十几年办事,老太太的名?号好用,没人真会去探究,偏偏出了?个杨三娘,如此精明,舍了?自己也要算计她,既觉着?河边走一趟,湿了?鞋,又觉着?自己上了?贼船,往后的命堵在一个小小庶女身上,前途坎坷。
“嬷嬷客气,都是小事,既是传的二房之?事,如今母亲病了?,便由我?身边人出面去说,自不会冤枉老人,寒了?府中人的心。”
是啊,还?有一个二夫人,连二夫人都被算计倒了?,二房日后是要变天了?,瓮芹又有些高兴。
如此一来,这九娘子真正踏上了?台,她僵了?几年的心,或许也能动上一动,相比大?管家,她这排行第四?的管家,能拿到手的实在是太少了?,金银珠宝做的好东西,她都许久不曾摸过了?。
见人闪着?贪婪的眼睛,杨灵籁笑了?笑,没说什么。
第59章 孩子气
大概是讨好新主子的固定流程, 翁芹开始天花乱坠起来,嘴皮子十分卖力?,奈何杨灵籁并非与大多数人一样的性子, 大概是天生的拧骨头, 听不得毫无?实际的敷衍,即便是夸赞。
她就坐在那一言不发,嘴角噙着一抹看不清明的笑?。
注视之下的瓮芹也许是意识到了, 话赶话的样子终于没了, 变成了极其不自然。
没一会儿,就屈下?身子, 主动认了错。
“……大娘子恕罪,是老奴多嘴。”
一直在笑?的杨灵籁这时才没了表情, “你?是多嘴,嬷嬷许是天生爱笑?,可不巧, 本夫人?天生过的不安,最瞧不得这等如此?美美神色, 总叫人?…想撕了。”
站在一旁的盈月瞧自家姑娘冷不丁地一下?语出惊人?, 小腿跟着一抽, 有些颤地站不住。
而瓮芹则大惊失色地低了头,再不敢多说。
沉默足足蔓延了一炷香,热腾腾的茶凉了,杨灵籁才打破了这股僵气。
“嬷嬷, 累了吧, 过来坐。”
瓮芹抬头瞧了瞧她指的位置, 是正?正?对面的地方?,她心中百转心思过去, 见过的人?多,也稍稍能摸清一点,这九娘子的脾性与大多数都不同,不敢违抗也没继续谄媚,只乖乖地坐了过去。
即便低着头,可这般位置,什么神色模样都瞥得见。
杨灵籁指尖揉了揉几下?太?阳穴,开门见山道?。
“今日本夫人?也算卖了嬷嬷一个人?情,嬷嬷见多识广,不如也为本夫人?解解惑。”
“娘子问,老奴不敢欺瞒。”
“也不什么大事,只是近来在这项脊轩内出也出不得,心中郁闷,想听些趣事打发闷气。”
瓮芹挪了挪身子,洗耳恭听状。
“如今这国公府,嬷嬷觉得谁当家?”
这第一问就叫瓮芹烧了脑子,嘴张了半天,不知从何说起,不断猜测这九娘子到底要?做什么。
杨灵籁也不着急,闲适等着,给足了耐心。
翁芹咳了几声,觉得自己或许该说些实话,且是不能听的话才行,她扫了周围一圈,确定无?嚼口舌之人?,才敢低声开口。
“娘子这一问,有些难倒老奴,您听听,却都是老奴拙见,上不得什么台面。”
“吕府若要?说主子,自是国公爷,虽这些年国公爷游山玩水,常在江南,二老爷在外呼风唤雨,可到底父子之系,还未分家。”
“但若娘子是问及内宅,国夫人?与孙夫人?,大约只是稍占些头筹的。”
“哦?只是稍占头筹?”杨灵籁变了变神色。
见人?不出意外起了兴头,翁芹缓缓放平了心,想着该如何说才不会叫人?觉得太?过忤逆。
“早些年间?,其实国公爷还是动过叫华姨娘管家的心思的,只是后因为冯家来了人?不知说了什么,才不了了之。”
华姨娘?
这个人?名?一出来,杨灵籁与盈月对视一眼,都有些讶异。
项脊轩虽住的偏,可是该来的迎来送往是都躲不掉的,国公府极大,院子更?是交错纵横,一不小心跨错一个门槛,便是会走?错门,嫡系三房与其余的两房离得远,可总归是在一个府里。
杨灵籁成婚次日许下?了送各房小辈们的礼,自然是备好了就要?挨个送过去的,当时本是要?去给大房那的,可半路走?岔了,那时进的便就是华姨娘的院子。
华姨娘,闺名?华弄清,其父不过一个京中的一个六品芝麻官,是老国公做主亲自抬进来的,育有二子,大儿子已娶妻生子,这最小的儿子还未及弱冠。
杨灵籁之所以有些错愕,皆因她之前所想,与老太?太?有一争之力?,该是那位更?加年长的荆姨娘才是,盖因这位荆姨娘底下?有三个儿子皆在军中任职,老国公偏爱武才,则更?喜爱这位才是。而且她也见过那位华姨娘,瞧着实在是个不爱说话的,不像争权夺利的性子。
华弄清的岁数与王氏差不多大,生的儿子也多是一个岁数,三妻四妾的时候,男人?每一个阶段都爱一个模样,从这个方?面,冯氏争不过,这么看也情理之中,一个还是徐老半娘的岁数,一个却已做了二十大孙子的祖母。
“翁嬷嬷,你?细细说来。”
翁芹不敢拖,捡着能说的、该说的,一一道?来。
“国夫人?出生文官世家,祖上是出过多任首辅的,如今老夫人?的亲手足在朝中也是吏部大员,老夫人?年轻时是鼎鼎有名?的书香才女,生性不爱旁人?做出格之事,可国公爷乃军中之人?,气性大些,都固执的两个人?总有争执,华姨娘便是在二人?闹的最僵的那年抬进来的。”
“当时抬人?动静闹的大了,老夫人?许是忌恨,之后多有为难,又置气,华姨娘失了一个孩子,不知怎么都传老夫人?是背后指使,之后,国公爷就打定主要?要?夺了管家权,叫老夫人?禁足一段时日,可又不了了之,失子之事也没再揪着查,就那般过去了。”
杨灵籁接了下?去,“祖父便是从那之后,对待华姨娘有所不同?”
翁芹呐呐点头,“是,国公爷开始还只是常常与华姨娘院里,可一山不容二虎,总是有些纠葛,国公爷一不做二不休,竟让华姨娘与老夫人?分管嫡系两支,也是从那开始国公府分了东西两院,东院如今是三夫人?管,西院仍是华姨娘,但大体西院的开支是要?报给东院总管的。”
这确实说道?了杨灵籁的知识盲区,她知晓府内分东西二院,可却不知还有这个由头呢,嫡庶分账,既给了自己喜爱女子部分掌家的权利,又叫人?找不到由头,冯氏大体还管着,可内里却是有苦说不出罢。
原本,她想着老国公不分家,只是想挑个在武学成气的儿孙,可如今就有些说不明白了。
“华家是否也有人?在军中?”
“华姨娘的亲弟弟,是在禁军里的,好似是走?的国公爷的路子。”
“西院的账目,三伯母究竟是管还是不管?”
“……是管也不管,大约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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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灵籁在外晒了会儿,再回屋里,心气就明朗了些,本想去斋房寻吕献之打听些东西,可竟空无?一人?,待找了一圈,回了内室,才发现好端端的人?又跑榻上待着去了,帐子并未拉着,只是随意搭在一侧的床拦,稍显糜乱。
而人?呢,脱了外衫板板正?正?躺着,睁着眼,不知在发什么呆。
“郎君,怎的又躺回去了?”
“只是累了。”
呆滞的人?歪头,冷淡的脸上还泛着病气带来的潮红,嘴唇比平日稍显圆润,说话时一张一张一合,让杨灵籁忍不住盯着看,心头暗叹是真长了一张万千女子都爱追逐的脸,且对于一些闷头不爱说话的男人?,总让稍有些癖好的女子生出几分忍不住,一想到对方?或许只为你?一个人?展颜,只为你?一人?欲望沾身,就有点变态的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