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锁黛
“…姑娘,方才……。”
“只是小小出口气罢了。”
盈月险险呼出一口气,“这?还只是小小一口气啊?老夫人到最后都被姑娘怼地说不出话?来, 奴婢在那光站着?都要吓坏了。”
杨灵籁对她夸张的?语气有些好笑, “那你这?胆还得练练,你家姑娘我在这?待了几个月, 唯一学会的?就是,人善被人欺没?用, 恶人自有恶人磨才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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项脊轩
杨灵籁不紧不慢地在屋里转了一圈,明明这?一次先去了卧房,却依旧未曾见着?人, 只好又?掉头回了次间。
项脊轩的?正屋原是吕献之一人所住,这?次间便闲置, 只是堆放了些棋盘、弓箭类打发时间的?东西, 再?后?来, 她来了,便理所当?然冠上了她的?名字。
她和吕献之正巧,各占一屋,一间次间, 一间书斋, 井水不犯河水。
迎着?走进去, 满屋暖色映入眼帘,墙上挂着?一副她出府闲逛时淘来的?仕女图, 正中是一张圆桌,罩着?绣有瑞草葫芦的?桌围。
仕女图的?卷轴上已然泛起了黄,与这?满屋处处暗藏的?奢侈格格不入,却是杨灵籁这?里最舍不得拿掉的?东西。
进了这?屋的?人,只瞥一眼,便定能认出这?画中之人正是她,却是与她有些不像,又?有八分像。
大概是因为,画的?不是现在的?她,而是从前?的?她。
原主跟她长相大体无差,可总归是两个人。
她还在杨府时,初来乍到对于这?个意外来到的?地方,也是满心好奇,曾不知多少次偷跑出去,这?画是她在一家茶坊所得,不是什么有名的?画师,用的?颜料和描线都与那些价值千金的?东西无法相比。
画师画出后?,她特意朝着?原来的?相貌改了几处,从此?,她看画,就是看两个她。
挂在这?般明显的?位置,也不是所谓自恋,只是单纯的?觉得好,她从来生?的?廉价,活得却永远不便宜,挂在这?,是因为她能站在这?,这?画只要她在一日,便永远不会摘。
杨灵籁勾唇,朝画中人眨了眨眼,才去喊某个还在神不思蜀,连脚步声都不曾注意的?人。
“郎君?”
一声没?喊动?,她无可奈何踩着?步子走了过去,呵了一声。
“吕大公子,九公子,吕荣期,吕献之!”
侧头呆坐的?人原本支在下巴处的?手落了一下,脑袋不自觉回落,又?慌张地抬头,看见是她,哑然失色,良久,嗫嚅道。
“你……回来了。”
想起她去了荣褐堂,眼神怔怔地将人上上下打量一圈,见没?出什么事,想来也是没?受什么委屈。
杨灵籁有些怪地皱了皱眉,他怎么这?么不对劲。
明明出门前?还好好的?,为何现在眼神这?般游离无神,活像个死人,原本粗心大意的?人学会了细细琢磨,好不容易聪明些了,结果又?陷进了不理人,喜欢发呆的?傻子窝里。
“你……不会是真中邪了吧?”
“一天到晚都在想什么,也不见你笑,也不见你热衷什么,如今棋也不爱下了?”
“不是说要下你的?棋吗,可是分出了输赢,白子还是黑子?”
杨灵籁扬眉,坐下身后?,转了转身前?桌上的?茶盏,等人回答。
吕献之下意识去寻棋盘的?踪迹,却发现小窗边的?酸枝老料棋桌上空无一子,也是这?时才蓦地发现自己本就是没?有再?下的?。
他想说自己没?有再?下,可是却又?心思杂乱,不想被盘问自己做了些什么,犹豫再?三,撒了个不是谎的?谎。
“棋子收拢起来了,黑子输。”
只是收起来,却没?有下。
杨灵籁毫不意外地认为是吕献之下完棋后?将东西收好了,至于黑子、白子谁输谁赢,本就没?这?般重要。
“罢了,你这?木讷性?子,讲什么都慢半拍,还是我说。”
“三娘不出手则已,一出手空前?绝后?,你知晓祖母她允了什么吗?”她满脸期许的?看他,可人却只会摇头。
或许是冯氏的?丑相让她打心眼的?畅快,也就不在意他的?反应,脱口而出。
“她允我去帮三伯母管账,料理府内!”
这?个消息也的?确打了吕献之一个措手不及,他眉心微微动?了动?,满腹狐疑, “祖母允你一人?”
杨灵籁嘴角瘪了,怨气横生?,“谁与你说话?,都得被气个半死。”
“你便不能好好地,稍微地夸赞我一番,这?可是管家权,管家权欸,母亲争了半辈子的?东西,如今才多久就到了我手上。”
“这?意味着?二房日后?说不定再?也不会仰人鼻息,彻底一家独大,国公府一枝独秀,这?时候你竟然只顾着?想其他,太煞风景了。”
说完又?自己小声嘟囔,“但凡多发张好人卡,都不会显得这?般无趣……”
又?被嫌弃的?吕献之眼波闪了闪,脸上泛着?些肉眼可见的?无措,他该如何赞赏人,像夫子每次考校后?那般分发一些实?用书册,亦或者是别的?什么。
见他如此?磨磨唧唧,杨灵籁都有些好奇这?人到底会憋出一句什么话?来,自己到底在他眼中又?是什么模样的?人,因此?格外盯着?人看了几眼。
“……我明日带你出府?”吕献之游移不定地说道。
“出府?出府做什么?”
“不是……要奖赏吗?”
杨灵籁恍然大悟,瞧人眼神都不一样了,这?不还是很会吗,嘴上不会说,但还会做,会猜。
“好,郎君既是应了,三娘便当?真,明日便去,只是这?次我想带雪青一同去,上次邀她出门,还未来得及找时间,不如便三人行,正巧你是他哥哥,也能聊些话?,这?府里大了也不好,与人寻常见不到,没?什么人情味。”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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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三房女人齐聚一堂。
今晨一早,冯氏身旁长用的?门面张嬷嬷和李嬷嬷便一同出动?,请了老太太想要见的?所有人。
上首是老太太的?玉屏式扶手椅,下首各房排排坐,大房左手第一排,二房其次,三房在右手边第一。
大房裴氏,身后?是朱氏,三房孙氏,身后?却是吕懋黛,而二房的?位置,自然只余下一个杨灵籁,一个不过还未二十的?单坐在一群年长夫人中,鹤立鸡群,显眼极了。
三个院子到荣褐堂的?距离,三房最近,其次大房,最次最远的?就是二房,也正因此?杨灵籁到的?最晚,可谓是姗姗来迟,压轴出场,分明不是故意为之,可大概是因为得了想要的?东西,气色极好,就显得有了那么些气焰嚣张的?感觉。
尤其是,王氏不在,她十分自然坐到了代表二房的?位置,这?怎么不会让其余几位夫人恼怒,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偏偏与一个小辈坐一处,无端拉低了自己的?身份。
孙氏还好,只是蹙了蹙眉,裴氏却难忍,她对王氏都几近针对,何况只是一个杨灵籁。
“有些人该做哪,心里都没?点?数,是真把这?荣褐堂当?成为所欲为之地了。”
杨灵籁飞快地扫了一眼现场,狭长凤眼里先是涌出一股疑惑之色,若有所思地略过孙氏,冯氏,裴氏,后?知后?觉,“大伯母是在说三娘?”
裴氏扬着?下巴瞥了她一眼,嘲道,“人贵在自知之明,说的?谁,谁就该心中明白。真当?这?里是随意就能撒泼的?地方,好歹也都是受过些教养的?,还用别人亲自去教?”
沉默几瞬,杨灵籁眉眼一展,哦了声,“那便不是三娘了,难不成是三伯母?”
孙氏被无端波及,倏地也跟着?挂不住脸,可杨灵籁根本不瞧她,还在继续说。
“大伯母你也太不给人面子了些,这?么多人在,有些事为何不私下解决,搬到台面上,就有些难看了,再?说,三娘觉得三伯母身为管家人,坐在第一排无可厚非,哪里有什么自知之明一说。”
裴氏一拍桌子,勃然大怒,“你在说什么,我明明教训的?是你,不知礼数坐在不该做的?位置,娣妇不在,我这?个兄嫂替她管教儿媳,难不成还是越俎代庖,名不正言不顺?”
“原来,大伯母说的?是三娘啊?”杨灵籁醍醐灌顶道,“三娘是个蠢笨性?子,还以为大伯母说错话?了呢,毕竟母亲不在,二房没?有主事的?人,三娘代坐在这?,是给二房撑场面,自觉没?犯什么错,所以才误会了大伯母的?意思。”
随后?,她又?歉意地看了一眼孙氏,“还真是对不住三伯母,大伯母说错话?,叫三娘误会,这?才平白牵扯了您,三娘就说,这?三伯母是最稳妥的?性?子,祖母未选大伯母,未选母亲,偏偏越过选了您,定是无出其右,人人心服口服才是。”
短短不到一盏茶,杨灵籁就点?了两个人,裴氏想来个下马威是小看了她,孙氏想隔岸观虎斗,抱歉,拿了不该拿的?东西,如何置身之外,怎么拿到的?,凭的?无论是偏袒还是别的?,既然做了,拿出来说一说,暗示一下,有什么大不了。
毕竟她从前?可是最厌恶别人说她蠢,如今也不是认了。
原本只是低头不做声的?朱氏听?了这?一连串的?得罪话?,都禁不住好奇心抬头瞧了一眼。
这?个新来的?九弟妹,当?真匹夫之勇,敢仗着?胆子做这?些,虽然逞了一时口舌之快,可之后?的?苦头是如何都不会少的?。
杨灵籁对朱氏的?态度不感兴趣,但于孙氏身后?的?吕懋黛,却异常想多加探究,这?个吕府排行第六的?妹妹,能出现在这?,可还真是个意外之外的?意外。
少女才十五年纪,却已是生?的?娇娇动?人,说话?时尾音上挑,眉眼弯弯像二十的?月亮,一袭湖蓝色的?水袖襦裙,没?争了她半分荣光,病弱西子,一颦一笑都尤难形容。
早前?见她那一次,就是对方携着?她手致歉,当?时,还只当?是个不爱交际,对镜自怜的?小姑娘,当?真是肤浅了。
吕懋黛自然察觉到了这?一份略带侵略性?的?目光,她柔柔一笑,随后?毫不留情歪了歪身子,彻底挡住了对方的?视线。
从来不是死缠烂打的?杨灵籁:……
“杨氏,你真是……”裴氏还在那喋喋不休满嘴都是仁义礼孝,话?却粗鲁至极, “我就………”
杨灵籁发散心神,好不容易听?的?念叨烦了,帕子遮着?难以忍受地打了个哈欠。
她是好歹装了一装,可裴氏也不瞎。
“杨氏!”
“啊?”
杨灵籁回头,眼里还带着?点?泪花,满脸都是困倦。
“放肆,你敢不听?长辈训话?,规矩呢,简直荒谬!”
“好了。”话?音从身后?屏风处传来,冯氏走的?有些慢,鬓角的?白发被往上拢起,暗紫色的?衣衫布料上绣着?长寿的?花样,坐下身后?,请安停了,都回了位置,堂中静地让人心中发毛。
冯氏喝了口茶,她也自然也是瞧见了杨灵籁胆大妄为坐在了王氏位置,可却未出声责骂。
一是身体不适,心气实?在不高?;二就是不屑去理,一个毛丫头,方才被放出来,借着?老国公的?势缠着?要到了管家的?资格,她越是嚣张跋扈,洋洋得意,冯氏便越满意。
人,不怕站的?不够高?,就怕摔的?不够惨,二房里招了她来,王氏那蠢笨如猪的?才会被拿捏,裴氏也是个不知变通的?蠢货,整日拿腔作调的?,正巧如今三个凑一成一桌麻雀,她做了这?后?面的?鹰,随意掺一脚,除掉杨氏,不过三三两两的?便宜。
“今日叫你们都来,请安事小,更要说的?是府内中馈一事,想来你们来之前?都已知晓,老身打算让几房孙媳跟着?一同学学如何掌家,以防分家后?,乱了手脚,叫人笑话?。”
原本还在为管家权沾沾自喜的?裴氏,听?了分家一句后?瞳孔开?始紧缩,而孙氏也是心头狂跳。
国公府的?爵位不是已经心照不宣,待老国公过身纸后?,自有抉择,如今难不成有谁偷偷摸摸去说了什么,叫老国公改了意思,想立世子,如此?的?话?,这?管家权含的?意思可就大了。
冯氏环视一圈,阖了阖眼道,“还未真提分家,蠢蠢欲动?地做些什么,这?府里还没?散,心里打的?小算盘都收一收。”
话?终,裴氏与孙氏一同收了眼神,正襟危坐,而杨灵籁从始至终都是笑着?,游刃有余地让觉得她愚蠢的?人发笑,觉得她可怖的?人心惊。
“朱氏、杨氏,是孙儿们的?新妇,名正言顺,至于六姑娘,三房公子还未成家,老身就挑了小六,她年岁也大了,该学着?掌家,日后?也要嫁为人妇。”
“之后?,也会适龄的?姑娘们也都会跟在孙氏你那学,此?事关乎全府上下,老三家,你务必要做好。”
孙氏颔首,“是,老太太。”
随后?,她又?笑道,“正逢老太太您的?五十大寿要办了,儿媳前?些日子还发愁一人忙不上趟,谁知赶上您这?般慈善,竟为儿媳要了如此?多人来,您今年的?寿辰定是比往些年宴席还要精细、红火。”
冯氏抿了抿茶盏口的?茶,嘴角略弯,“不过五十诞辰,何必大张旗鼓,如今宫里贵人们都随圣上节俭开?支,吕府自也不能被抓住话?头,你们上心就好,不求多般奢靡,顾全咱们国公府的?名声,让来人都欢欢乐乐的?走,亦是极好。”
杨灵籁暗自翻了个白眼,不大张旗鼓,可也不能坠了声势,这?是想拿最少的?钱,办最多的?事,还真是个抠门老妖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