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鸿在空
“你没骗你。”小乞丐认真对他说。
“啊啊我才不信!我娘是不是已经被你们给杀了??我以后一定要杀了你们报仇!!”
见地上瘦小的身躯已经哭喊到浑身脱力,喉咙沙哑,仿佛沉浸在极大的哀痛中。小乞丐突然做了个违背师父命令的决定。
“是该知道真相吧...”
她一把将许小公子扛到肩上,推开门走了出去。
走过埋着半个身子的兰花丛,走过浮着一颗脑袋的锦鲤池,又绕过洒着血的石板路。
小乞丐将许小公子丢在地上,后者揉了揉红肿的眼睛,这才看清自己已经来到了母亲的房门外。
那房门此刻半掩着,透过门缝,是母亲跪在地上的身影,而她面前还站着一个居高临下的人。
“族里的规矩,叛出者死,你可清楚?”
那人披了一件明蓝色的披风,即使在夜里也耀眼得很,许小公子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多谢使者替我斩杀背信弃义之人,我死而无怨。可我放不下的唯有我儿,他年岁尚浅,更何况流淌着我族一半的血脉,希望使者网开一面,看在我也算为铲除七盟尽了一份力的份儿上,就饶过他吧。”
许夫人说罢,双手掌心翻转又将手背贴于额头,虔诚地扣了三个头,像极了祭祀时候的模样。
“虽然你当年为了许昌途甘愿出走叛族,但如今能找到他,确实得益于你肯悔过。你放心,我不杀你儿子。”蓝袍使者轻声说道。
得到承诺,许夫人轻闭了双眼,仿佛再无留恋。
“娘!!!”
门外的许小公子此时终于反应过来,吼得声嘶力竭,手腕脚腕早已被麻绳磨破,却好像感受不到疼痛一般。
许夫人见到突然出现的儿子,甚至来不及起身,跌跌撞撞地爬过来紧紧抱住他,口中含糊念着的尽是不舍。
“你怎么将他带过来了。”蓝袍使者望着小乞丐,眸中寒芒隐现。
小乞丐并不为自己辩解,只是垂着头单膝跪在门外,似乎在等处罚。
而另一边的母子情深也没能延续多久,蓝袍人从其身旁掠过的瞬间便出了手,掌风打在许夫人胸前,母亲吐出的鲜血直喷了许小公子满脸。
“娘...娘...”小童似乎连哭嚎的力气都没有了,嘴里呢喃的隐约只剩这一个字。
“娘这辈子信错了人,可娘欠他一条命,如今与他同死,这段恩怨就算了了。可娘唯一对不住你,你要忘了今天,好好活下去...”
许夫人捧着小公子的脸庞,颤着指尖帮他抹去上面的血痕,直至闭上双眼之前,仍在一字一句地重复着:
“一定...忘了今天...”
再后来,头顶一阵剧痛袭来,许小公子下意识地抬起头,然而只来得及看了一眼漫天的繁星,便跟着自己的娘亲一起合上了眼。
可当他再醒来的时候,还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下到了传说中的地狱里面。
因为这地方太过骇人,甚至分不清是白日还是晚上。许小公子打量着这间牢房,被铁笼子隔成一间又一间,然而关自己的笼子,似乎只比邻居家关大黄狗的那个大不了多少。
“师父不是说...饶过他吗?”
不远处突然传来小乞丐的声音,只是听着有气无力的。许小公子赶紧侧身望过去。没想到刚刚还把自己当成玩偶一般拎来拎去的人,这会儿像从血水里捞出来的。
那人虽然看上去已经力竭,但还是绷直身子单膝跪地,然而整个后背皮开肉绽,血水正一滴一滴落在地上。
“我只是答应不杀他而已。他虽有我族一半的血统,可惜是仇人之子,倒是用来做饲蛊人再好不过了。”蓝袍使者打量着脚边的人,语气依旧是冷冰冰的,“不过你若不快点去找大祭司疗伤,死的就该是你了。”
小乞丐默然起身,还未走出两步,身后的人又突然开了腔。
“切记,莫要自作主张。”
小乞丐脚步一顿,道了声“是”,却突然朝铁笼望了一眼,未来得及收回目光的小公子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可那女孩儿的眼神里不见痛苦,只有一种习惯了的麻木倦怠,这让年幼的他看得心惊,那一刻似乎连自己的处境都忘记了。
笼子里的时间似乎流淌得很慢,许小公子刻意回避着母亲的死,仿佛不想便会忘记。为了时时刻刻填满整个脑袋,他一遍一遍描摹着那个小乞丐的模样,未曾想就这样将她深深地刻在了心里。
又不知过了多久,穿着夜行衣的蒙着面人突然来到他面前,手起刀落便将铁笼锁链砍碎。
许小公子终于获救,虽然不知救自己的是何人,但总比待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要好。
可正当黑衣人要带着人离去,却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双眼睛。
黑衣人的暗器快极了,藏身角落里的人甚至来不及腾挪,暗器已至面门,便只好用手腕去挡,却忘了那里还有伤。
于是缠着伤口的纱布被暗器划破,露出下面形状怪异的咬痕。
“别!别伤她!!”
许小公子很快便认出了来人,接着整个人扑到的黑衣人的身上,拼了命地阻止。
许是怕他的声音引来守卫,黑衣人只好停下动作,捂住他的嘴让他噤声。
许小公子连忙点头,而后只是小声哀求,“求你,不要伤害她。”
小乞丐从黑暗中走出来,看着护着自己的小公子,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就只是立在那里,仿佛根本不存在一般。
黑衣人见此人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并且无心阻拦,便不再纠缠。立刻将许小公子抱在肩头,朝着牢房出口而去了。
于是小公子的目光最终只落在那人手腕的伤痕上,甚至来不及道个别,虽然他也并不知道该如何道别。
只是从那日起,凡是有人问他可还记得七岁之前的事,许小公子一概回答:
“只记得自己随母亲姓莫,其他全都忘记了。”
一声鸡鸣划出破晓,刚打起瞌睡的莫川谷倏地被惊醒。
他这一守便是一夜,临近天明才昏昏沉沉地睡过去,甚至做了个奇怪的梦,梦到和比自己高半头的小乞丐一起去南城的戏台看杂耍。
莫川谷咂摸着梦里的场景,又看看榻上的赵芥,心中思绪万千,化成了漾在唇角的浅笑。
许是他的目光太过炙热,下一刻那人便睁开眼睛与他对视了。
“笑什么?”赵芥不懂。
“啊?哦...笑昨日我去打猎的时候怎么不见野鸡,这会儿倒是跑出来了。”
“该启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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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骨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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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华林在双钩城正北方向四十里,赵芥和莫川谷赶到的时候已是正午。
林子东南角立了一块石碑,不知何人所题,刻着龙飞凤舞的“风华林”三个大字,旁边开了一家简单的茶寮给过路人歇脚。
此刻茶寮中只有零星几个赶路的普通百姓,并不见殷无央的身影。
然而东南角的某根桌腿上分明粘着一片特别的叶子。于是赵芥碰巧选了那桌,和莫川谷落了座。
“掌柜的口渴了?”莫川谷并不知缘由,赶忙给赵芥倒茶,嘴里一边嘀咕,“这风华林这么大,可去哪里找殷无央?他还带着受伤的柳姑娘,按说不该在此处停留。”
赵芥弯腰捡起了那片叶子,端详着上面错综的镂空纹路说道:“柳姑娘伤势太重,他们向北走了,这会儿应当已经到了关南柳家。”
“掌柜的你怎么知道?”
见赵芥还在打量那片叶子,莫川谷也看出上面有蹊跷,然而接过来研究半天,仍旧只觉得这就是片被风揉碎了的普通叶子。
“这上面藏了殷无央的暗语。”赵芥解释道。
“哈?”莫川谷对这精巧的传信方式感到惊奇,随后又皱了眉,心道赵芥什么时候和那人有了这样的默契。
赵芥自然看不懂他这些小心思,催促他喝完茶,两人继续一路北上了。
又行了一日一夜,终于到了雁关之南的关南城。
柳家小院在城东的木兰巷里,虽然柳家人这些年深居简出,但银龙鬼步的威名还在,更何况前几天声势浩大的迎亲队伍刚将柳小姐迎走,稍一打听便能知晓。
赵芥和莫川谷来到柳家院门前,轻轻敲响了门。
开门的是个年迈的阿公,看打扮是柳家的老仆。
“公子、小姐找谁啊?”
“我自南边来,有人托我给柳前辈带了一副药材,其中有荆芥和谷精草。”赵芥答道。
阿公只说要去回禀主家,让两人稍等片刻。
不多时,只见殷无央亲自来迎。
“你受伤了?谁伤的你?”
殷无央将两人带进去,唯见赵芥面色有些虚白,立刻问道。
赵芥点了点头,“不是大事,柳姑娘怎么样了?”
“柳前辈虽然这些年不良于行,却把自己熬成了名医,有他医治,已无大碍了。”
“那正好,待会儿让柳前辈也给你看看,外伤虽无大碍了,但兴许还有内伤呢。”莫川谷赶忙对赵芥说道。
“不必了。”赵芥拒绝的干脆。
正说着话,柳元淑在小丫头的搀扶下也迎了出来。
“两位终于到了,殷大哥这一路上担心的很,可我伤重,他只好先将我送回家里,若今日再等不到二位,他便打算要折回营救了。”柳元淑说着便要行大礼,“还未感激两位的救命之恩,是我拖累大家了。”
赵芥赶紧将人扶住,“柳姑娘客气了,本就是无央执意要救你,我们只是相帮而已。”
哪知这“无央”二字似乎戳到了莫川谷的心窝里,那人赶紧说道:
“是啊,我们掌柜的最是心善,更何况我俩与无央兄也算相熟,怎么会眼睁睁地见他送死?”
莫川谷见缝插针,只将二人回去救殷无央说成是赵芥天性善良,潜台词便是“并没有什么别的情谊”。
殷无央瞥他一眼,语气有些生硬,“都是误会。”
“没错,我原不知这位就是赤碣山下的赵掌柜,若我早知道,定不会那样对你们。”
柳元淑仍沉浸在愧意之中,连连解释,对那二人之间奇怪的气氛似乎毫无感受。至于赵芥,便更无从得知了。
好在殷无央适时提起了另外一人。
“你们随我去拜见柳前辈吧,另外,我收到了青怀的消息。”
“青怀?”赵芥未曾料到,不过想到他对此事的执著便也不惊讶了。
殷无央点头,“我留在风华林的暗语他也看到了,昨晚给我传了信儿,他是一路跟着阿里耶到了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