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闲鸿在空
转眼间那对巨螯再度张开,赵芥却还在与手臂上的蛛丝较劲,眼见地失了先机更没了退路。
属于机甲的刺骨寒意扑面而来,赵芥双目骤然放大,只觉得心中一寒,然而电光火石间却有一道更为凛冽的剑风挡在自己面前。
左侧突然多了一个熟悉的气息,平日里沉静内敛,战至酣时杀气腾腾,锋芒毕露。
“小心别折了你的剑!”右侧随后赶到的人好似不甘心自己晚他一步,一开口倒还是平日里那副油腔怪调。
“管好你自己!”
大概是被这强大的对手激发了战意,殷无央一边将那蜘蛛脑袋砍得直冒火星,一边气势汹汹地驳他一句。
莫川谷似乎也没想到有的人打起仗来还会变得活泼,突然被怼,哑口无言,又觉得气氛不能尴尬,只好将八张嘴用到了赵芥身上,仿佛丝毫没觉得这正是生死攸关的时刻。
“掌柜的,感动吗?”
莫川谷嘴上说着,手下却未停,接过赵芥手中的匕首,立刻将她周身的蛛丝斩断。
“有何好感动的?事关自己性命,难道还要看戏不成!”
赵芥莫名想笑,却偏学着殷无央的语气也回怼道。
她知道那对巨螯的注意力此刻都放在了殷无央的身上,自己便在蜘蛛脑袋四周来回穿梭,引得身下追捕的蛛丝也跟着飘来飘去,结果猎物没缠上,反而将自己的两只前足缠到了一起。
“好好,我错了!是我来晚了。”莫川谷果断滑跪。也学着她的动作,颇为挑衅地游走在蜘蛛面前,直到那蛛丝漫天,甚至缠住了那只巨大的钢铁脑袋。
“本以为就凭掌柜的你这绝世武功,必定手到擒来。没想到这蜘蛛不是个呆头呆脑的铁疙瘩,而是个修炼成精了的!是我们小看它了。”
三人说话的功夫却什么都没耽误,虽未商量,却又默契十足地成功将这机关蜘蛛惹恼了。
为了扯断头上的蛛丝,大蜘蛛终于张开了血盆大口,刹那间光亮与来自于前人尸体的腥臭之气同时扑面而来,赵芥大吼一声:“就是现在!”
下一瞬,火折子翻滚着落入蜘蛛口中,微弱的火苗被强光吞噬,似有不甘,顿时化作一条熊熊燃烧的火龙。
随着一声通天巨响,强大的气劲自蜘蛛体内汹涌而出,它那坚固无比的铁甲身躯承受不住,刹那间四分五裂。火龙一声咆哮乘风而起,赵芥只觉得周遭的气流变得滚烫无比,仿若置身火海。
然而一股极强的冲击力自下而下推着自己朝来路飞去,无数黄沙落在自己身上脸上,压得自己喘不过气,她只能架起手臂抵挡,却又十分担心这黄沙会将自己拍回原地。
幸好那股气流足够强大,在自己快要坚持不住的时候,终于得以破沙而出,新鲜的空气瞬间又填满肺部。
随着“扑通”一声,赵芥虽然还是被狠狠地拍在地上,却又见熟悉的夜空。
“我们出来了!!哈哈哈哈!”莫川谷嘹亮的呐喊后面接着一阵放肆的仰天狂笑,直笑出了再活五百年的气势。
赵芥赶忙起身去看,四人虽有些狼狈,身上的衣衫也被大火和狂沙蹂躏地仿若潦倒的乞丐,却都安然无恙。
又历一次生死,她也难免被那不顾一切的笑声感染,心中突然涌起一股久违了的振奋。等回过神儿来,甚至自己都觉得无比陌生,好像这种感觉并不该属于自己。
“看,生门终于出现了。”
殷无央朝着东北方向说道,那里古城的踪迹果然再现,一起的还有那匹趴在地上悠哉等待的骆驼。
至于刚刚四人从沙底冲出来的地方,只见黄沙一片平整,哪里还有什么流沙漩涡。
“不过褚鹤不见了,真不知道这人到底是真疯还是装疯。”莫川谷无奈说道。
只闻青怀冷笑一声,“他若是装疯,我定会杀他报仇。”
听他这话,赵芥便回想起安邺城的苏财主与赤碣山上的陈铎,心中不免有些恍然,然而很快又觉得自己何时这般多愁善感起来。
“想什么呢?走吧。”莫川谷在身边提醒道。
赵芥摇摇头,果断放弃心中万般杂念,四人再一次踏入古城。
有了青怀的加入,这次走得更加顺畅。不过唯一不同的是,穿越古城到达终点之前,道路正中多了一只精巧的木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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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8章 真实与虚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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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对视一眼,赵芥上前提防着将木盒打开,然而其中并没有什么毒烟暗器,而是摆放着一只长颈酒壶和四个酒杯。
另有字条一张,上书:来者是客,特备薄酒。望诸位赏三分面,饮罢此杯,幽墟入口方可显现。
言下之意,若不喝这酒,幽墟便进不去了。
“不知道这箱子是如何凭空出现在这里的。怎么样掌柜的,喝是不喝?”莫川谷一副全凭赵芥做主的模样。
赵芥将箱子挪开,只见箱子下面的黄沙中埋着一只木桩,木桩下似有齿轮转动的声音。赵芥心道这里的主人果然是机关高手,这让她不觉回忆起生息门地道中的种种机关,只觉得有几分相像。
“既然来了,总不能连门也摸不到吧。”赵芥给自己斟酒了一杯,目光带着询问地看向其他几位,“不过一只机关蜘蛛就差点要了我们的命,前路想必更加凶险。说到底对抗砀夕族并不是谁的责任,而我也只是为了兑现承诺,若有人此时想要离开,还来得及。”
“掌柜的说什么呢,我怎么舍得留下你自己呢!”莫川谷语态莫名娇嗔,听得赵芥登时皱起眉头,那人赶紧嗤笑一声,“咳咳,我开玩笑的。”
接着便一改嬉笑的神态,板起脸说道:“不是你说的?人都有些不愿提起的过往,恰巧我也有,而那恰巧也与砀夕族有关。”
可惜他越是正经,在场几人的眼神中越是写着怀疑。
“你看,我说真话你们偏又不信!”莫川谷委屈巴巴地。
“我信,我与你一样,所以一定会留下。”说这话的便是殷无央。
然而这两人都不如青怀坦然,他望着赵芥道:
“虽然我父亲已经为此事搭上了性命,可他也算是引起两族争端的元凶之一,欠下的血债终归不能轻易抹掉,还得我做些什么来替他偿还,只求尽一份力。”
“既然如此...”赵芥将四只杯子都斟满了酒,“无论为承诺,为孝义,还是为了什么说不出口的东西,终归是要一齐走这一趟了,祝各位最终都能达成所愿。”
赵芥说罢便要扬手饮尽,未料却被莫川谷阻了一阻。
“不,祝我们都能活着。”后者只是望着她的眼睛,眸中是从未有过的认真,似乎在等一个回答。
赵芥心中虽有所感,却只是垂了眼眸,并未理会他,而后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其他三人便也随她一起,遥一拱手,尽饮此杯。
“酒倒是好酒,就是不知加了什么料。”殷无央品了品口中的余味。
“别急,总会知道的。”青怀拍了拍他的肩膀,淡然一笑。
于是四人终于走出这古城,见识到了如图所绘位置的流沙漩涡,看上去倒与刚刚假的那个一模一样。
“走吧。”赵芥招呼一声便作势要跳,不知从何时养成的习惯,凡事都走在最前面。
不过这次还未等她起身,身边便又多了几人,“一起吧。”
熟悉的窒息感立刻袭来,好在这次十分短暂,被黄沙裹挟着一阵天旋地转之后,眼前的场景瞬间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无边无际的黄沙终于消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绿洲。
虽然这地方似乎真的存在于沙漠之下,不见青天白日,但丝毫不觉得阴暗。
亭亭如盖的遮天大树遍植,树梢上缀着一盏盏小灯笼,星光满枝,将此处照亮如同白日。幽幽溪水与两岸的鲜嫩绿地相伴相携,期间还点缀着无数可爱花朵,远处更有叽喳鸟鸣,到处一派生机。
“这就是传说中的幽墟?沙漠下怎么会有这样的地方,倒好像是将绿洲整个搬到了底下。”四人沿着小路一直往前走,青怀打量着四周感叹道。
赵芥用手指捻了捻一旁的花木枝叶,瞬间发现了问题,“是假的。”
指尖的触感像是锦缎与宣纸,还用什么特殊染料上了色,虽然远看上去极其逼真,但细看上面的纹理大抵相同,并不是自然生长的那般。
“没错。这光亮大概就是那些宝石,还有这鸟叫声,太过规律了。”莫川谷竖耳倾听,只觉得三长一短的鸟鸣听多了万分诡异,“这里乍看上去到处生机勃勃,实则没有半点生气。”
待看清这点,青怀心中的惊叹更胜刚刚,“打造这里的人一定下了大功夫,不知是用了多久。”
“去前面看看吧。”
自进入幽墟之后并无任何指引,几人只能摸索着朝前走。
不多时,只觉得小路两侧的花树越发高大,眼前的景象逐渐逼仄起来,很快便成了只容一人同行的羊肠小道。
而这小道的尽头竟是一座吊桥,桥下深不见底,桥的那头似乎连接着一座山洞洞口。
莫川谷不知何时走在了最前面,此刻看着吊桥回身冲众人说道,“你们且等等,我先过去看看,不过若有何意外,记得赶紧救我!”
听他这话青怀突然笑了,打趣道:“一般这种情况下,英雄豪杰都会说‘若有何危险你们先走,不必管我’怎么到你这里就不一样了?”
“我又不是什么英雄豪杰,我惜命的很!”
莫川谷说罢孤身向前上了吊桥,那吊桥虽然微微摇晃,但起初并无异样。只是随着那人越走越远,桥上竟渐渐起了大雾。
莫川谷的身影很快被湮没其中,消失不见了。
见此情景,赵芥立刻喊他几声,却毫无回应,远处除了白茫茫一片,似乎什么都不存在了。
“看来还得亲自去看看。”
赵芥说罢便也跟了上去,桥上的雾越来越大了,直到将她整个人围了起来。赵芥没走几步便回头望去,刚刚明明听到身后青怀和殷无央也跟了上来,这会儿却完全不见人影,好像大雾将几人分隔开了。
为了弄清情况,她索性转了身朝后走去,然而这桥突然变得没了尽头,不仅一同出发的人不见了,桥头也不见了,只剩脚下的几片木板和身边的铁索在无限延伸。
莫非又是落入了什么阵法之中?
赵芥边走边用手掌轻拂过铁索,半晌却毫无头绪。
直到突然觉得头晕,双眼也有些模糊,就像喝醉了酒一般。思量之间,一阵风吹来,眼前的雾气突然淡了。
而那雾气之后竟现出一座古朴的客栈小楼,门口的匾额上依旧张扬地书着“不是黑店”四个大字,大堂里好像热闹得很。
李画枝穿了一身鲜亮的粉衣,正忙着擦桌子摆碗筷,脸上笑意正娇。老秦从后厨端出来一盘盘诱人的饭菜,鸡鸭鱼肉好不丰盛。殷无央正弯着腰从硕大的酒坛子里打满一壶陈年老酒,刹那间酒香四溢。
莫川谷依旧是那副杂役小工的粗衣打扮,匆匆翻着今日的账本,核算手边的一堆铜钱。司南柏不知何时也冒了出来,站在他身边挑刺,指指点点地说这账算得不对。
看着这一屋子的人间烟火气,赵芥一时间愣在原地。
而后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她的身影,一群人竟朝她招起手来,脸上的笑容温暖又期待。
“掌柜的,快进来呀!”
“是啊掌柜的,就等你吃饭了!”
然而赵芥只是定定地站着,脸上的神情很快便由惊愕转为了落寞,不由得垂了头。而此时她的身后也传来一些声响,她便转身去看。
身后的浓雾也逐渐被风吹散了,可那里的场景甚至比笼罩在晦暗不明的雾气之中时,还要令人颤栗。
生息门昏暗又空旷的大殿上,黑衣女子垂着头跪坐在地上,头顶一根银簪滑落,如漆墨发瞬间铺了满身。然而暂时遮住了衣服上的斑斑血迹,却遮不住胸口一柄贯穿的青锋。此刻她微微起伏的身体,昭示着生命正在一点点流逝。
那女子似乎觉察到赵芥的目光,骤然抬起头来,脸上竟是一张刻着莲纹的面具。
“这场景,倒更熟悉些。”
赵芥口中轻声呢喃着,好像一个绝对的中立者,重新打量起前后两个世界。
她知道这幻阵是要让她做出选择,一个美好得让人觉得不真实,另一个真实得让人只想逃避。
可惜啊,有些人从不怀疑这世间的种种美好,只是深知它们并不属于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