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春蝉缩了缩脖子,不敢再吭声了。
舒梵站在窗前,抬手支开摘窗,庭中的雪积压到有膝盖下那么深。
白雪茫茫,干净到没有丝毫杂色,让人看不清积雪底下的污渍。
她知道以李玄胤的性?格不可能主?和,和亲不过是权宜之计,等瑨朝平定完内乱、积蓄力量就能整装待发。不过这样一来?,公主?就成了牺牲品。
她想?起自己还在襁褓中的女儿,心?里不由戚戚。
承平五年末,帝遣晋王李玄风、礼部尚书杨琛达为使,护送东平长公主?前往漠南和亲。
次年九月,公主?诞下麟儿,得乌丹单于宠幸,幼子立为太?子,原长子伊维狐大怒,在左右贤王和右谷蠡王的拥护下发动叛乱,射杀其父,匈奴大乱。
“陛下,此时可是出兵的绝佳时机。”紫宸殿内,崔陵执棋子笑道,“这两年,我们在边境豢养的战马已?逾数千匹,加上灭乌孙缴获的,足以和匈奴一战。且而今土地兼并愈甚,各地农民起义不断,而举国人口已?逾五千万人,土地不过几十亿亩,急需扩张方可满足生?存所需。若能将河套以北的大片疆域收复,便可解燃眉之急。”
因为天灾和地方士绅的压榨,这两年农民起义频繁,虽都?被镇压下去了但不是长久之策,急需转嫁国内的这种阶级矛盾。
土地兼并愈演愈烈,之前的几次改革都?功败垂成,哪怕皇帝任用?酷吏监管地方士绅,使其不得肆意压榨百姓,仍不能有效遏制,且改革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如今发动对匈奴的反击战就是最好最快的解决办法。
李玄胤执黑子落下,眉目沉静,并未说什?么。
战当?然要?战,关键是如何战。
第39章 养崽
承平六年秋, 瑨朝联合征北军节度使在边境集结三十万大军,主动出击,在谷平、龙城、高阙等地相继取得胜利, 后直攻漠南单于大本营, 匈奴人被迫退回漠北。
短短一年时?间内,瑨朝的疆域扩大了一倍不止, 皇帝重整了?长城,在边镇要塞加设了?多个军镇,进一步分化节度使?的兵力, 次年又在颁布的改革条例中明确规定了?节度使?以下兵将官员的具体职能,设诸多属官,分而化之。
与此同时皇帝也改革了币制和官制, 严刑峻法,光惩治的抗税、剥削民众的士绅地主就高达千余人, 限制了?士绅地主所占土地的最高限额,算是缓解了?土地兼并的速度, 加上这一年并无大型的天灾降临, 且没有匈奴南下?袭掠,百姓得以休养生?息,算是皇帝登基以来?最繁盛的一年,光是粮食的丰收就超过了历年的总和。
到了?承平七年末, 皇帝废黜早就空悬已久的宰相一职,将起兵谋反的七王爷贬为庶民, 押解入京, 中央集权空前强化。
这一年, 团宝七岁了?。
“太?子殿下?读书勤勉,待人亲厚, 连向来?挑剔的太?师都对?他赞不绝口,陛下?许他进内阁参议政事。”这日,归雁给她篦发时?笑着说。
舒梵笑了?笑,心里其实并不轻松。
皇帝对?弘策实在严厉,有时?候甚至极为严苛,偏偏他性格专断,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从来?不会?听她的,舒梵有时?候觉得非常累又无可奈何。
两人争吵最剧烈的那一次是年初,她得知皇帝竟然带弘策去观摩腰斩贪官,弘策回来?后就病倒了?,皇帝还勃然大怒,呵斥他无胆懦弱。
舒梵忍无可忍,两人在东宫大吵一架,甚至大打出手,她抓起砚台砸到他头上。
之后半个多月,两人几?乎没说话,李玄胤也没来?找她。
一是他政务繁忙,抽不出这个时?间,二来?他也不喜欢热脸贴冷屁股。
而且随着皇权进一步加强,舒梵觉得他这人这两年愈加专制有时?候还很难相处。
到了?上元节这日,舒梵在后宫设了?庆典,邀请朝中有名望的大臣妻子和?母亲赴宴,宴会?上其乐融融,倒不比往常落寞。
只是,皇帝没有到场,在座众人面色各异。
宴会?解散时?,舒梵路过安华门?时?还听到两个命妇在耳语:“娘娘是不是失宠了??”
“不会?吧?娘娘得陛下?专宠那么多年,育二子一女,皇长子那么早就被立为太?子,如此隆恩,这才几?年光景啊?”
“君恩难测,来?得快去得也快。咱们?这位陛下?向来?刻薄寡恩,杀亲兄弟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何况是皇后?都说太?子性情与?陛下?相左,不得陛下?宠爱。前些日子,礼部侍郎刘贤还向陛下?建议广纳后妃呢。”
“是该广纳后妃,开枝散叶。陛下?后宫只有这么一人,真是……”
舒梵面色如常地回到了?重华宫,只当没有听见。
贴身宫女春蝉却担忧地望着她:“娘娘,您不要听她们?乱说。”
“我没事,你传膳吧。”她垂下?眼帘。
她这几?天胃口不好,春蝉只让上了?两碟小菜和?一碗粥。
舒梵舀一勺,放唇下?吹凉,却迟迟无法入口。
胃里有种?莫名的恶心感,脑袋也阵阵晕眩,好似在胸口插了?根冰棱子,冷到心脏都有些麻木。
她吃了?一口就吃不下?了?,把碗搁回了?桌上。
春蝉忙劝道:“您再进一些吧,只吃这么点儿,身体哪吃得消啊?”
舒梵不理会?她,恹恹地躺到了?贵妃榻上,闭上眼睛:“我没胃口,你叫人撤下?去吧。”
“娘娘,奴婢求您了?,您就进些吧……”春蝉不经意抬头,声音戛然而止,手里的碗抖了?一下?,差点没握稳。
李玄胤竖起的手指按在唇上,让她噤声,抬手便接过了?她手里的碗,漠然地摆了?摆手。
春蝉忙欠了?欠身退了?下?去。
头顶覆下?大片的阴影,斜刺里伸过来?一只碗。
舒梵实在有些烦了?,回头:“都跟你说我不吃了?……”
声音像是被掐住了?脖子似的,发不出来?了?。
李玄胤笑了?笑,屈膝半俯在塌前喂给她一口清粥。
舒梵一开始不肯张嘴,他淡淡道:“如果?你不吃,朕就把弘策叫过来?背书。你什么时?候吃完了?,朕再让他回去。”
舒梵心口一堵,气不打一处来?,这个人永远知道她的软肋在哪儿。
一开始是生?气,渐渐的的,心里倒生?出别样的悲哀和?心酸来?,她眼睛里渐渐氤氲起来?,垂下?头不再说话。
他却慌了?,忙搁下?碗来?握住她的手:“朕和?你开玩笑的,这段时?间,朕没有让他做太?多功课,还让太?子先马带他出去散心呢。”
舒梵是个心软的人,他这样说,她反倒不知道要怎么苛责了?,一口气刚提起来?又散了?。
李玄胤在塌边坐下?,笑着道:“你有心事就和?朕说,不要总憋在心里,饭都不吃,身体垮了?怎么办?朕多心疼啊。”
这么肉麻的话——舒梵生?生?别开头,面上燥得很。
看她那副别别扭扭的样儿,李玄胤失笑,将她捞起,倏然横抱到内榻上。
他抱得太?突然,天旋地转的,舒梵吓了?一跳,下?意识勾住他的脖子。
他又笑了?一声,在上方咄咄望着她,问她:“还置气不?”
他来?此就是有求和?的意思了?,可偏偏道歉求和?还这么嚣张,舒梵心里又蹿起一团火,握拳就捶他:“出去!”
他也不生?气,任由她捶打了?会?儿,等她气消了?些才握住她的粉拳,不由分说放唇下?吻了?吻。
“啵”的一声,暧昧横生?。
“皇后抹了?什么,身上这么香?是专门?等着朕来?吗?”
“谁专门?等你来?了??你的脸皮还能更厚点?!”舒梵无语凝噎,脸颊烧得更红。
李玄胤笑了?,将她按在榻上便狠狠吻住了?她,将她的呼吸都尽数吞没在这场若疾风骤雨般的掠夺中。
舒梵被他吻得哀哀戚戚,气若游丝,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他才松开她。
只是,她纤细的手腕仍被他紧紧攥着,摁在锦被里,不得挣脱。
因皮肤白嫩,腕上很快就起了?红痕,继而有了?淤青。
李玄胤松了?手:“抱歉,朕不是故意的。”
舒梵还觉得有气,推开他不搭理他。
她侧对?着坐在那边,脸上绷着,看得出来?就是在生?气。
“生?气了??”李玄胤用手背轻轻碰一碰她的手背,跟小孩子求和?似的。
舒梵余光里还瞥到他唇角噙着的笑意,觉得他毫无诚意,把手蓦的抽回。
他将她搂到怀里,声音很低:“真的不是故意的。”
脸颊就贴在她颊畔,和?她耳鬓厮磨。
像是有一只手在她心底投下?了?一枚小石子,舒梵抿着唇没吭声,紧绷的身体已经软化下?来?。
他亲了?亲她的脸颊,笑了?。
翌日他带她去上林苑狩猎,天高气爽,难得的好日子,蔚蓝如洗的晴空里只漂浮着几?绺淡白色的云丝。
舒梵在马上策驰,跑了?一圈又执缰回来?了?:“陛下?,我骑得好吗?”
言笑晏晏,神采飞扬,日光下?洁白细腻的一张粉面,红扑扑的,如三月盛开的桃花般风情无限。
几?个随侍的羽林卫纷纷侧目,又不敢多瞧,纷纷红着脸转开目光。
这些羽林卫都是禁军中抽调出来?的精锐,不是皇亲国?戚也是高官子弟,自小接受最好的教育,君子六艺甚为精通,样貌也是个个超群,气度不凡,拱卫在皇帝身边是一道亮丽之极的风景。
只是,显然不少?涉世未深,比不得浸淫官场多年的崔陵和?裴鸿轩那样沉稳。
见她又策马离开,玩心很大,皇帝无奈地笑笑,抬了?抬手中马鞭:“你,你,去跟着皇后,别让她跑远了?。”
两个羽林卫一跌声应下?,纷纷上马,策马追了?上去。
日落前他们?抵达了?上林苑北苑,这已经是毗邻渭河南岸的交界处,江面上微风徐徐,偶尔有两三艘货船从东面的运河上驰来?。
舒梵在两个羽林卫的看护下?回来?,见李玄胤坐在树下?烤火,过去就挨着他坐下?:“干嘛让这两个愣头青跟着我?好烦啊,打个猎都不畅快——”
“安全起见。上林苑虽是皇家园林,占地太?广,不是每个地方都有兵士看护,往年也有盗匪闯入的事儿。何况此地直通运河,还常有货船经过,需得小心谨慎……”
舒梵捂住耳朵,眼睛朝头上望。
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李玄胤无可奈何,笑着摇了?摇头。
不少?人注意到,皇后穿的是身石青色劲装,倒像是皇帝的旧衣,衣襟内竟然还绣有龙纹,她腰间系着的佩剑也是皇帝自小的佩带的龙渊剑。
不过,没人敢发问,君不见皇帝都没说什么吗?
众人只能压下?满肚子疑问,装聋作哑。
虽说这是僭越,可皇帝都没这么觉得,谁敢胡说八道?
这确实是皇帝的旧衣,不过是年少?时?穿不着的,舒梵说自己想要一件射箭服,不愿过于铺张,前几?日从库房翻到他这件,心血来?潮就给改成了?自己喜欢的款式,将腰身也给改细了?。
这衣裳只衣襟和?袖口绣有龙纹,还是暗色的,不太?显眼,不熟悉的人只会?当做一件普通衣裳。
对?于她这种?胆大包天的行径,皇帝也只是一笑置之,没有说什么。
倒是刘全吓得满头冷汗,好说歹说让她别穿出来?,她反而生?出反骨,好在今日随行的都是皇帝心腹,要是被哪个大臣瞧见,还不得闹得满城风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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