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暮夕
于是她提起心神,施施然一笑,反问?她:“若是战,陛下觉得能攻下楚国吗?”
“朕战无不克攻无不胜,何况是区区一个弹丸小国?”
舒梵又笑了?:“那您为什么不直接开战呢?可别说是为了?我,我自问?没有这么大的魅力。”
他也笑,望着她的眼神一如既往的波澜不惊,却也坚定:“为什么不呢?舒儿,你有这么大的魅力。”
那一瞬,舒梵心神摇曳,几乎就?要破功。
但她很快就?捕捉到了?他眼底的戏谑,好似猫捉老鼠那样的戏弄。
仿佛有一巴掌无形中扇到了?她脸上,让她晕晕乎乎的脑子瞬间清醒。
“陛下说笑了?。本宫虽然有几分姿色,但对于您这样的君主?而言,实在是我不知道。何况若是您真的想要我,直接攻下楚国不就?是了?。”
他状似思?忖似的沉吟了?会儿,笑道:“说起来好像有点道理。”
舒梵觉得自己快要维持不了?脾气?了?,却强令自己冷静下来,又道:“您不下令立刻进攻,无非只有一种可能。”
“说来听?听?。”氤氲的茶气?中,他敛了?笑意,神色漠然到好似寒铁,神鬼不侵。
她清了?清嗓子,也冷漠地?望着他:“你当?然可以集结重兵围城,但兵法有三?策,围城是下下策,耗时久、损伤大,不到万不得已你怎么会用?”
李玄胤是用兵奇才,怎么会不知道攻城的利弊?哪怕侥幸攻下,也必然伤亡惨重,得不偿失。
且楚国四周多丘陵地?带,易守难攻,又容易隐匿身形,若是攻到最后楚国的皇帝心血来潮弃城而逃、带着人往山里一躲,岂不是前功尽弃?
以他的性格,没有十足的把握不会轻易出?手。
于是才有了?这次和谈。
楚国也不是毫无优势。
然而,翌日的和谈却让舒梵大失所望。
楚国这边的使者毫无底气?,不但一见面就?对裴鸿轩阿谀奉承,献足了?谄媚,和谈时也不敢提什么意见。
裴鸿轩今时不同?往日,可不像以前那么厚道了?,洋洋洒洒一大堆苛刻的丧权辱国的条约一列,舒梵已经气?血上涌,很想拽着他的领子把他提起来抽一顿。
可是她不能,别看她在李玄胤面前说得如此信誓旦旦,其实毫无底气?。
如果他真的下定决心大军压境,虽然也会付出?惨痛的代价,灭掉一个楚国还真不是什么难事。
于是,第一次瑨楚和谈中,双方?缔结了?友好条约,结为兄弟之国,楚认瑨朝为大哥,每年向瑨纳贡白银十万两、绢二十万匹、金银器物?万余。
不过,这只是保得一时平安,只因当?时周边还有其他小国未灭。
瑨帝回去?后便集中兵力先?后灭了?越、宋二国,以蚕食策略逐渐吞并了?其他国家,历时不过半年,便将楚围困在关中,楚一时四面楚歌,孤立无援。
于是楚国朝中又在投降和主?张之间展开了?一场空前争执。
因楚帝先?后派出?的两支兵马都如摧枯拉朽般大败,原本坚决抵抗的心也逐渐变得不稳。
这日晚间,他差人将舒梵叫到殿中,也不跟她说话,只一个人伏在御案前自斟自饮,很快就?喝得酩酊大醉。再抬头?时,俊秀的脸上满是无奈和绝望,情不自禁地?唤她:“阿姐——”
舒梵心有不忍,过去?将他抱在怀里,右手轻轻拍抚他的后背。
“阿姐,你说朕是不是早点投降比较好?宋、越、汉都亡国了?,周边那些国家都成了?亡国奴,只有朕还苟延残喘。可是,又能撑多久呢?”
“不会的,总有出?路的。”见他涕泪满面,舒梵心里酸涩难言。
这一刻,他不是一个帝王,而只是一个弟弟。
相比于性情豁达的卫然,慕容陵明显更加阴郁多疑,幼时颠沛、在慕容昭和周寅鼻息下苟且的日子,对他影响太深刻了?。
舒梵也能理解他既要苟全脸面不想投降,又实在害怕的心理。
毕竟,那是李玄胤。
“阿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慕容陵紧紧扯着她的衣袖,好似绝望迷路的孩童。
舒梵叹了?口?气?,其实她也没有什么好办法。
承平十年,南楚对瑨称臣,以瑨为正统,去?国号改称南楚国主?,又派遣使臣前往瑨朝首都长安朝拜觐见瑨帝,以示臣服和归顺。
承平十年末,也就?是除夕之前,瑨帝派征北大将军刘善率大军压境,不过围成三?日,南楚便开城门投降了?。
连同?舒梵在内的数百皇族、宗亲大臣一道被押解到长安。
瑨帝封慕容陵为楚国公,楚后为楚国夫人,其余后妃除了?张贵妃得封乡君外其余人皆无封诰。
被俘后,舒梵和慕容陵几人一道住在内城城东的湘江别馆,外有重兵把守,平日毫无自由。不过,基本的吃穿用度还是能保障的。
几个被一同?关押的王公大臣虽然心里害怕,也没绝望。
从城破被俘开始,瑨帝除了?圈禁倒也没为难他们,依旧好吃好喝供着,甚至还在除夕之夜邀请他们前往瑶台一同?参宴。
得到这个消息之后,贵族们心里惶惶,不知道瑨帝到底是什么意思?。
如果说要羞辱他们,他们早就?是砧板上的鱼肉了?,用得着这么大费周章吗?
越是疑惑心里就?越是害怕。
在极度的高压之下,人总会生出?一些绮念。
这日用膳时,舒梵一进门就?看到几个王公大臣和楚国夫人、张乡君都在,她心里就?有些不祥的预感。
“你来了??坐啊。”楚国夫人殷勤地?起身,对她笑了?笑。
事出?反常必有妖,舒梵心里已经打?起警钟,但面上还是笑了?笑,客气?地?坐下。
“我们虽然如今有吃有喝,但到底是亡国奴,我们的存在便是扎在瑨帝心里的一根刺,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被拔去?。这样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真是……”楚国夫人掩面而泣。
张乡君也附和道:“是啊,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说着也嘤嘤哭泣起来。
几个大臣也开始了?他们的表演,说自己每天睡都睡不安稳,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梦里就?会被人给砍了?。
舒梵冷眼看着这一切,他们酝酿了?一堆,哭的哭掩面的掩面,可表演了?近半个时辰也不见舒梵开口?,甚至平静地?看着他们,气?氛就?有些尴尬了?。
舒梵后来还是大发慈悲地?开了?口?:“嫂嫂有事的话,可以直说。”
楚国夫人被噎了?一下,忍不住咳嗽了?两声。
气?氛再一次变得诡异。
在众人目光示意下,她只好腆着脸开口?:“是这样的,我们原本打?算进献美女以求得庇护,可是送去?的几人一概被退了?回来。公主?是楚地?数一数二的美人,才情卓绝,能歌善舞,若是你去?,没准那瑨帝便……”
舒梵挑了?下眉,冷淡地?望着她。
楚国夫人愈加尴尬,下意识避开了?她的目光。
这到底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张乡君见她有打?退堂鼓之意,连忙接过话茬:“你身受皇恩,可不能置陛下性命与不顾啊。”
慕容陵对卫舒梵超出?寻常的依赖和关怀她早就?看在眼里,不管于公于私,都希望把卫舒梵推出?去?。
舒梵却道:“国公已降,你还这样称呼,是嫌死得不够快吗?”
张乡君自知失言,吓得捂住了?嘴巴。
舒梵实在不想再陪这帮人虚与委蛇,起身找了?个借口?就?出?去?了?。她当?然不会被这帮人裹挟,除非她自己想,谁也别想胁迫她。
到了?门口?才想起她如今没有丝毫人身自由,深吸口?气?,正好离开。
负责守卫的将领却笑着叫住她,拱手示意她可以出?去?。
舒梵没有多问?,可能是这些日子身为阶下囚已经耗尽了?她的心力,可能是心力也明白是谁的授意。这是谁的地?盘?这些将士听?谁的,还用多问?吗?
到了?外面天上就?开始下雪了?。
墨蓝色的天幕欲暗不暗,大大小小的雪花开始纷扬,洒在她脸上、落在她肩上,还未来得及掸去?便化为了?冰凉的雪水。
不知是哪儿钻出?来的小孩,一下子撞到她身上,她踉跄着往后栽倒,坐了?个屁股蹲。
地?上雪虽积了?几尺厚,骤然这样摔倒青石板地?面上还是很疼的。
舒梵心情本就?抑郁,双重打?击下,悲从心来,眼眶无来由地?湿润了?。身边寥寥几个行人和她擦肩而过,见这个漂亮的女孩坐在地?上不吭声也不起来,还流着泪,多少也会投去?诧异的一眼。
可到底是陌路人,没有人扶她,也没有人过问?。
都是匆匆过客。
分明这曾经是她最熟悉的故土啊。
舒梵抹了?一把眼泪,可眼泪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她觉得自己这样在大街上哭有些丢人,撑着地?面就?要起身,虚空里却伸来一只手,宽大修长,骨节分明,虎口?处有熟悉的薄茧。
舒梵怔住,这一刻耳边的风声似乎都变得遥远,四周一片静谧。
行人的脚步声踏在绵密的雪地?里发出?轻微的踩踏声。
良久,她才勉力抬起头?,看向他。
她不伸手,他也保持着那个伸手的动作,似乎是在跟她比耐力。舒梵无法,为避免被千万人围观,加之腿脚酸麻,一时难以起身,只好搭了?他一手,起身后拍了?拍身上的雪。
李玄胤却笑了?。
鹅毛般的大雪中,他静静看了?她许久,那目光竟让她感觉有些陌生。在她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竟然攥住了?她的手,不顾她的挣扎握在了?手心里。
身后的酒铺纷纷打?样了?,店主?出?来收外摊,廊下的灯笼一晃就?被收走了?,四周便黯淡下来。
只他漆黑的眉目在鸦青色的天幕下影影绰绰,是温柔的,似乎也是冰冷的。
第46章 晋江
很多年以前, 她与他?同游长?安街巷时,他?似乎就是这样握住了她的手,在灯火阑珊处回头?看她, 问她累了没有, 是否要?回宫。
舒梵好似被烫到似的,将手抽了回来。
李玄胤也不在意, 只是默默跟在她身后。舒梵走了不知道多久,终于忍不住开口:“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似乎是被她问住了,原本闲适的神色也扁的寡淡。
有那么会儿, 脸上的表情在阴影里看不清,如坠入水中的墨般徐徐化?开。
舒梵就这么望着他?,没有躲闪, 因为这一刻,她觉得君临天下的他?其实?在气势上是弱于她的。可再过一会儿, 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因为他?神情执拗, 反倒比从前更加冰冷。
舒梵觉得他?肯定是恨她的, 恨她的不告而别。
可她何尝不恨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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