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岁寒千秋
江老爷子自不必说,从头到尾黑着脸。
江夫人面无表情,手里的佛串一颗一颗盘着,像是木头人一般,见着亲孙儿,表情也是淡淡的。
孟姨娘按说不应出现在这种场合,可是她操持江家多年,事情都打理的井井有条,少了她,还真是招呼不过来。
孟姨娘倒是笑盈盈地,不停拉着琮儿相看,嘴里不停夸着:“瞧咱们琮哥儿,多俊啊,简直跟二郎小时候一模一样,若长大了,还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姑娘呢。”
琮儿不愿与她亲近,一股脑儿躲在海云舒身后。
第392章 往事迷雾
紧紧地贴在海云舒的身边,小脸蛋微微泛红,一双大眼睛闪烁着警惕的光芒。
孟姨娘笑咪咪地伸手,“呦,还害羞呢?别害羞,来,姨婆抱抱?"
“不要!”琮儿猛地摇头。
三郎在一旁奚落:“小娘,人家世子既然不肯,你就别热脸贴那冷屁股了。”
同为胞妹的四姑娘也跟着说:“是呀,小娘你就别上赶子巴结了。听说琮哥儿快要封世子了,还跟少阳长公主家的姑娘订了娃娃亲,这日后必定大富大贵,前途无量。你这么巴结,人家还以为咱们图什么呢。”
“胡说什么?”孟姨娘申斥自己的一双儿女:“这儿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儿?一边呆着去。”
然后又给海云舒陪了笑脸:“你弟弟妹妹不懂事,别放心上。琮哥儿是认生吧,回头搬回来,见面熟了自然就亲近了,是不是?”
海云舒微笑:“姨娘说是就是吧。”
给琮儿入族谱的执笔先生,是琮儿的授业恩师——沈夫子。
他虽然严厉,又不大欣赏江成璟的行事作风,可对琮儿这种天资极高的孩子还是发自内心喜欢的。
族谱写毕,沈夫子将册子递给江老爷子:“此子天赋异禀,假以时日必成大师,还请多加培养,切勿耽误了孩子的前程。”
三郎兄妹俩闻言,又在旁边小声嘀咕:“一个六七岁的黄口小儿,毛都没长齐,有什么能耐?”
大家都没听见,偏偏琮儿耳朵尖,听到了他的三言两语。
于是说:“三叔,侄儿瞧你头胀眼赤,口舌生疮,是火邪内盛、肝气上逆的脉象。平时还是精心养身,清肝泻火为好,别总往是非堆儿里扎,把身体气坏了,得不偿失呀。”
“你这小东西!”三郎被怼得哑口无言。
“嗯?”
江成璟只需一个眼神,就吓得三郎不敢再多讲一个字,只得悻悻站到边儿上。
原本,仪式就要结束散场,该开席面了。
突然,宗祠外又进来一个人。
是江大郎的遗孀——蒋氏。
只见她身穿素衣,不施粉黛,被侍女搀扶着走来,如同一朵在晨风中摇曳的百合,清雅而脱俗。眉眼如画间,流露出淡淡的哀愁,仿佛隐藏着一段不为人知的故事。
江家人似乎也没想到蒋氏会出现,都投来了惊诧又异样的目光。
可蒋氏全然不理会旁人的视线,她走到琮儿身边,蹲身,将一把银鞘的小刀递给琮儿:“拿着。”
琮儿愣住。
他只是透过这女子的眼睛,看到了眼底的一丝悲凉,才不由得有点可怜她。
琮儿接过小短刀:“这是……”
“送你的。”
琮儿眼神向海云舒求助。
海云舒道:“大嫂,这银刀看起来价值不菲,给孩子玩,可惜了。”
“难得府里来个孩子,”蒋氏表情有些神神叨叨地:“这地方小鬼多着呢,他拿着也好防身啊。”
江老爷子立刻面露凶色:“大郎媳妇,你这是做什么?”
蒋氏脸上勾起一抹阴冷的笑,然后盈盈起身:“没什么,小侄子来了,想着要送个见面礼。父亲大人,这不过分吧。”
江老爷子瞪她:“你爱送什么便送什么,只是别在祖宗面前胡言乱语,我看你是又该吃药了。”
“是啊,是该吃药了。”
蒋氏转头问女使:“今天的要是百草枯,还是鹤顶红?”
这女使哪儿敢回话啊。
江老爷子直接发话:“没用的东西,还愣着干什么?带下去,别让她疯疯癫癫地出来闹。”
蒋氏被拉走时,还一步三回头地叮嘱琮儿:“小侄子,你可要小心哦……小心他们哦……”
她那缥缈又诡异的表情,唬得琮儿都心惊胆颤的。
“娘亲……”
“没事儿,不怕,大伯母她没有恶意。”海云舒摸摸他的头:“即是送你的,就收好吧,别辜负了人家的一番美意。”
海云舒虽与江家自幼相识,可这还真是她头一次见到蒋氏。
若说起这个女人,海云舒心里还是挺为她可惜的。
清河蒋氏,是有名的书香门第。
家中的幺女蒋琬婧更是才情出众,与江家大郎指腹为婚,郎才女貌,算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这本是桩美满的亲事,却最终落得一对儿璧人阴阳两隔。
说是两人成亲之际,江大郎不幸落水溺亡,独独剩了蒋氏一人在家以泪洗面。
媒妁之言已定,三书六礼已下,蒋氏已经是江家人,便再没推脱的道理。
若江家长辈是个明事理的还好,偏偏江老爷子顽固的很,那时,海家刚退了江家二郎的婚,若再被清河蒋氏把大郎的婚退了,那江家,在宛平可真是再也抬不起头了。
所以,无论蒋家如何磨嘴皮子,江老爷子都没松口。
两家就这么耗着。
直到蒋家发现蒋琬婧怀了身孕,才知道江大郎与蒋琬婧早已暗结珠胎,如此一来,便再没推脱这门亲事的理由了。
蒋琬婧就怀着身孕,抱着江大郎的牌位,嫁到了江家。
可命运专捉弄可怜人,她嫁到江家不久,孩子就小产了。
于是,她就这么对着江大郎的牌位,守了一辈子的寡。
蒋琬婧平时足不出户,从不与人打交道,若不是江家自己人,外面甚至都不知道还有这么一号人物的存在。
夜晚回到房中,琮儿还摆弄着手中的小银刀。
他脑海里总是莫名其妙地出现蒋氏被带走时的画面,那缥缈又诡异的笑容始终萦绕在眼前。
琮儿抬头看向海云舒:“娘亲,大伯母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海云舒眼中闪过一丝悲悯:“是因为一场变故,她一生颇为坎坷,你要学会尊重她,明白吗?”
“嗯。”琮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心中却对这位从未谋面的大伯母产生了一丝怜悯。
琮儿摩挲着手中的银刀,小小的脸上满是思索:“娘亲,孩儿以为大伯母定是遭了江家的欺负,才会变得疯疯癫癫的。”
海云舒挑了挑眉,颇有些意外,“哦?你为何会这么想?”
第393章 下马威
琮儿脆生生道:“大伯母今日送孩儿这银刀时,那眼神儿直勾勾的,看得人心里发毛。她还说让孩儿小心江家的人,定是心里对江家怨气极深。”
海云舒心中一叹,这孩子倒是敏锐,只是他到底还小,有些事情未必能想得通透。
蒋琬婧在江家过得如何,是明摆着的事儿。
江老爷子顽固,在家里一手遮天,蒋琬婧的日子能好到哪儿去?
她接连丧夫丧子,没有丈夫庇佑,孩子暖心,一个人独处在如冰窟般的江家十余年,没有被这群人逼疯逼死已是不易了。
琮儿又问:“娘亲,那大伯母到底有没有遭了江家的欺负?”
海云舒摸了摸他的头:“睡吧,有些事情娘亲也不清楚。不过你放心,有娘亲在,定不让你受欺负便是。”
琮儿听了这话,这才安心睡下。
海云舒看着他稚嫩的脸庞,轻轻叹了口气,她披上衣裳,走出房间。
夜幕降临,仲夏的晚风清凉,月光如水洒在庭院中,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
江成璟在等她。
两人并肩走在庭院中,池塘水波粼粼,映出小桥上的人影,给这寂静的夜晚平添了几分温暖。
他问:“睡了?”
“嗯。”
“吓着了?”
海云舒:“有点儿。”
江成璟:“是我没提前知会你们一声,不过,我也没想到她会来。”
海云舒当然理解,她只是好奇:“蒋氏对琮儿似乎不太一样。”
她总觉得蒋氏看琮儿的眼神有些不同,那不仅仅是对一个孩子的疼爱,更像是对一个人偏执。
蒋氏避世已久,常年不露一回面,这次在大庭广众之下送琮儿见面礼,还是把小银刀,这就更奇怪了。
江成璟握上她的手背:“她自己的孩子没保住,看到琮儿或许也是种寄托吧。你若觉得不适,保持距离就好。她不是死缠烂打的人。”
海云舒微微点头,她当然理解蒋氏那种失去孩子的痛苦。
只是身为人母,对自己的孩子天生敏感。哪怕是旁人的一个不经意的眼神,都能察觉出异样。
江成璟再道:“不只是她,江家的人,你想理会便理会,不想理会就拿大棒子赶到院子外面去。谁若说半个不字,你就往我身上推。我看谁敢叫板。”
海云舒笑:“我的爷,哪能动不动就上棒子呢。你的好意领了,我心里有数。”
*
第二天,松月居的下人一早便来请海云舒到正厅用膳。
说是专门请淮阳的厨子手艺一绝,做得王妃最喜欢吃的黄梨桂花饼,孟姨娘这才叫人请着一同品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