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so
“你干嘛?”她不解。
“崔编修失仪至此,不许再来,免得哪天再失误,丢了我朝脸面。”
崔岫云看着赵钦明这么跟听到动静赶来的四方馆主事说这话,气得声音打颤说了个“是”,若不是主事为难今日实在少人手,恐怕当下就赶她走了。
晚宴之时,络素非得拉着她坐在一旁,赵钦明瞥了他们一眼,只让四方馆的人安排并不作声。
这时候崔岫云才发现苏见深也在座下,听周遭人闲聊时才知道赵钦明把苏见深从京兆府调到礼部了,所管事务涉及邦交与宫中礼制,近期常常出入皇宫。
络素宴席之间实在太过安静了,眼睛始终没错过安排的歌舞,崔岫云给他递酒不禁问:“有那么好看吗?”
络素仿佛才回神,灿然一笑低声说:“你要是愿意让我盯着看,我就不盯她们了。”
她皱了眉,闻着他身上浓重的熏香味儿,浑身不适想要起身去右厢房喝些醒酒的汤水,是主事的备下的,才跪直了身子,看着个人影从月门悄悄穿过,正在疑惑,一下子被络素拽了回来。
“别跑,给你看个东西。”络素笑。
他忽而起身,行礼说:“谢过殿下招待,这些舞步看得我也心痒,我便也舞一曲,当做谢殿下招待之恩了。”
北地刀舞,虽说身份尊贵的人不该做歌舞娱情之事,但各国风俗不同,络素要舞,赵钦明也不能不许。
赵钦明在北地多年,与大姚国上上下下的将军几乎都交过手,却实在没见过络素。不过听闻他在国内也不管战事,专职文事,但他此刻持胡刀而舞的样子,却不像是武艺生疏的人。
而且那目里的寒光……就没放过坐在上位的他。
鼓乐声起,前半段的慷慨激烈倒是理所当然,络素那刀影在夜里也让人惊叹,身姿矫健似龙,偶腾空一跃,亦有人叫好。
但鼓乐声弱下来之后,氛围就不太对了,过于……柔情了。
声减弱,行渐缓,络素握住那刀从桌上挑起一杯酒,稳着手后仰着将那放在刀面上的酒递到崔岫云面前。
万声静谧,赵钦明举着酒樽,静静看着络素。
舞的前半段,是斗,后半段,是求,与人斗舞而去求爱。
崔岫云觉得,络素大概真的对让她离开京城势在必得,招招都不给她留后路。
她看着刀锋和酒樽,下了狠心,准备跪下跟赵钦明请罪求饶了。
唯有如此才能躲过去。
“啊!”
一道凄厉叫声忽而传来,继而崔岫云就听到一句“死人了”。
回到崔府时,崔岫云已经失了力气,崔衡出来迎她,看她一言不发的样子问:“如何了?”
“出事了,不过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能再去那儿了,我去跟贵妃请罪吧。”她答。
厢房里死了一个大姚使臣,真是够出乱子的。
她见到屋子里多了许多木盒子问:“什么东西?”
“城中药铺送来的,不知道是谁给你定的,是润肺的珍贵药材,还有一张方子,叫你服用治病。”崔衡把方子递给她。
这药方……当年她在宫中为奴时,赵钦明也还常咳嗽,这方子她还替他煎过两回。
“我不要这些药,退回去。”她说。
“这往哪儿退啊?”
想了想,她洗着手:“算了,卖给别的铺子,换来的钱去城中开粥铺接济贫人吧。”
“这是为何?”崔衡闹不懂。
“我怕这给我买药的人缺德太甚,这是替他积德行善,”她想起赵钦明踢倒的那个凳子,还是一肚子气,转过头问,“堂兄,那个人,肯见我了吗?”
提及此,崔衡眨了眨眼,崔岫云看出了几分逃避的意思,他支吾了一下又说:“太子复位之时,天下大赦,云州流放地的人把她放了出来,我倒是派人早做安排引她和她的孩子回京,这几日安顿好了,你要是想去,先同我说一声,她有些怕……”
“我看你日日都去,她倒是不怕你。”崔岫云随口嘟囔,却被崔衡戳了戳额头:“胡说八道什么。”而后他匆匆甩袖走了。
是夜,派人回宫去通报皇帝后,赵钦明才又饮下一碗药。
苏见深上前道:“大姚的人都先安慰好了,大理寺的人即刻就到。”
赵钦明点头:“这事要速查,免得被人抓着不放。”
“是,昨夜的事……殿下……”苏见深轻声问。
“无碍。本宫的云州旧部回京,必定有人要安排进禁军,顶了高萧二家此前想给自己子孙谋求的职位,也让陛下有所不满。罚我是必然,算是公平。”赵钦明心知肚明昨日为何要针对他,不过是想提醒他,最近莫太猖狂而已。
“殿下通达便好,臣怕您心有伤怀,长久伤身。”苏见深松了口气。
“有何可伤怀的?君君臣臣,我是事君,你也事君,陛下罚你,你会伤怀吗?”赵钦明淡笑。
苏见深轻叹了一声后道:“还有就是选妃之事,我父亲似乎与高淼大人商议多时了,臣也觉得,若是有高氏女嫁入东宫,或许也能离间高萧两家,让他们互斗起来。”
“你当高家真敢叛了所有江南世家?最后不过说到底一个女儿,折就折了。还离间,是他们暂且诓骗我们吧。”赵钦明于此事实在是没兴趣,比起利用婚事拉拢谁,他更怕收了个窝里的蛇。
想到这儿,他不禁思及方才的络素那一舞。
“殿下?”苏见深唤了他一声。
他垂眸。
席间见她掩袖多次,恐怕病还没好,也不知药送到了没有……
看最近的动静,此时崔家恐怕要被江南世家推出来了,再这样下去她还要再涉这些事里……
“对了,崔姑娘的事,殿下如今打算如何做?”苏见深在处置秦宛的事时,就知道赵钦明想赶崔岫云走,但此时她又回来,似乎赵钦明也不再提这件事。
“让她走,无论去哪儿。”哪怕是大姚。
苏见深问:“臣斗胆问一句缘由。”
“她想知道一桩事,一桩她不该查,我也不愿她知道的事。”他垂眸。
“殿下清楚那件事?”苏见深越听越糊涂。
赵钦明缓缓摇头:“我怕她不计后果要去报复。”
“殿下不想让她报复?”
“我怕她报复不成,反害自己,”他看着刚喝完的那碗药汁,想到从前她给他煎药的时候,喃喃说,“还怕她连我也恨。”
第30章 为他而来
熄了一半的烛,崔享看着乖乖巧巧坐在案前的崔岫云叹:“莫劝了。”
“父亲明知道,这回就算您去安抚那帮闹事的士子,您没有职务,高萧二家各塞了个人进来陪您同道,到时候就是白给他们挣功劳,若是办得不好,罪过都落在您身上了。”崔岫云软着语气说。
“我来京城中途听说你的事,是我主动求他们帮忙,如今就当还他们人情。”崔享拍了拍她的头。
她垂眸:“我知错了。”
“你来京,我准许了,错也不止在你。”
崔岫云从食盒里移出一碗鲜肉羹来,看崔享吃着,犹疑着说:“父亲,我问了高淼当年他带兵去云州平乱的事,这里头,的确是有些问题的。如今我在翰林院每每要去皇宫书库取书册,我瞧了瞧,应当有机会调到当年的一些政事记档,我想……”
崔享眉头微皱,放下碗说:“你清楚这其中危险便好。”
“我是说,若我真的出事,也不能连累你们,”她笑了笑,“我想好了,这几日我就去找高淼效忠,您和他从前有积怨,辞官的事也与他有关。而我只要装出一副急功近利要攀附的样子,您在这京城里就是个老顽固名声,到时候您就把我赶出府,在人前同我断绝关系,再把我移出族谱,往后我出了事也不连累你们。”
口中肉羹的咸淡都失了滋味,崔享连叹两声才开口:“你但凡思虑得不那么周全,我都还想劝两句。也罢,你若真想与此事纠缠下去,我不拦你。”
“多谢父亲。”她眼眶微热,多年养育之恩,她所能做也只能是这样了。
崔享看她低眸,那眼神里的执拗,只得暗想故人神采,这家人的性情,怎样都拦不住的。
第二日去翰林院时,崔岫云才踏进,相熟两日的同僚倒伸长了脖子笑:“诶,昨日听说……”
话说一半,眼角挑起来,便知道要提什么了。
她坐在案前愤愤拿过书册:“不知礼数的人而已。”
络素做的那些事随着鸡鸣在这城里都传开了,今日落在她身上的眼神都在窥探,弄得她脊背发凉。
“你可当心,万一他求娶呢?”同僚笑。
“他当下应当没空理会别的吧。”她道。
同僚低声下来:“的确啊,听说昨夜那使臣在大宴时去厢房更衣,结果被侍者发现胸口上插着匕首,脖子上有致命伤,上上下下七八道伤口呢。才第一天到……”
“不是第一日,大姚使团提前一个月来了两个人处理事务,是那其中之一。”另一个同僚搭腔道。
正在热闹时,秦学士故意咳嗽了好几声,众人才回过神来。
崔岫云发现桌上多了一些当朝人所写的民间笔记,狐疑地看向秦学士,后者道:“上回你提醒我了,民间笔记亦有可取之处,只是要多加甄别,便购置了一些。”
她点点头,同僚问:“昨日见大人进宫取书,不知又取了什么来?”
“是我要用的,与你们无干,瞧瞧昨日才理了几册书,净看我去做什么了。”秦学士又严肃起来,不给个好脸色。
这小老头也是个别扭脾气。
她跟同僚对视着差点笑出来,又低下头查书,却被书打了头。一个书箱扔在她面前,正在往门外走的秦学士道:“今日进宫讲学,你同我一道。”
她糊里糊涂抱着书箱跟上,一路上秦学士又不言不语,端出一副比平时凶狠百倍的样子,进了宫门就尤其如此。
秦学士每三日要进宫给皇子公主讲学,崔岫云跟着替他燃香研墨,听到一阵吵闹声,才看到都不过十五六岁的几个皇子皇女和他们的伴读走了进来。
大概不严肃一些,治不了这帮人吧。
瑾王再见了她,多看了两眼,理所当然坐在了第一列。秦学士伸手道:“殿下上回的课业还没递来呢。”
“没写,这几日病了。”瑾王躲闪着他的注视。
皇子皇女不做这些的多了,常常翰林学士也没什么法子,只有赵钦明小时候绝不肯丢面子,再多的书也是要看完的。死要面子便活受罪,常常点灯熬油,越晚脾气越差,她那时候去找他,要被瞪半个时辰。
崔岫云神思这样走远着,秦学士却递了个眼色给她:“带瑾王去侧院,半个时辰让他写完,写不完,少多少字,就抽打多少次,今日不必上课了。”
……得罪人的事净留给她了。
她总算知道她抱着书箱跟出来的时候,几个同僚为何同情地看向她,也难怪大家都不爱跟他进宫。
被内侍引着出了大殿,崔享垂首听内侍笑言:“此一行,要劳烦您了。”
“一介草民,若是能有效用,也是我的福气。”崔享敷衍着,他今日进宫领命,皇帝临时给了他个职位,过两日就要出京去了。
内侍送他至门前,却迎面见到赵钦明,崔享行了礼后,赵钦明同内侍说:“你先回吧,我送崔大家出宫门。”
内侍行了礼退了下去,赵钦明也让随侍的人跟远些。
他与崔享并肩走着时道:“此行恐怕不易,崔伯父还是多当心,若到了那儿有何状况,可拿着我的手信去寻当地一个隐居的名士,他与我舅舅曾有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