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so
高淼瞥她一眼:“到我这个年岁,如何会不明白这个道理。”再明白,为着家族,他也不得不做出些违矩的事。
“你倒是个明白人,罢了,先退下吧。”高淼摆摆手,不再难为她。
秦学士今日在翰林院落下了几册书,本说了要带回家去查看的。侍从正在为难,见崔岫云要走便请求道:“劳烦编修把这几册书送到秦学士府上吧,我实在有事……”
她应下。
秦学士府上不在正街上,偏僻安宁,近寺庙。
府上夫人早逝,秦学士膝下一子一女也早就远游,只有几个老仆而已。
老仆引她进了庭院,而后去请示秦学士。
“学士有客吗?”崔岫云注意到门口有辆马车。
老仆点头:“是。”
屋内,赵钦明看着秦学士那个装着国朝秘辛的箱子,秦学士行礼道:“今日请殿下前来,是为此事。”
“这箱子里的东西,秦学士收捡好便是。”他不解。
秦学士轻叹,为难看着他:“这里面,不止陛下让我去销毁的记档。”说完他打开那箱子,锁落刹那之后,他取出一册才新撰写的书册递给赵钦明。
“何物?”
秦学士跪拜下,让他更加不解,秦学士接着道:“请殿下恕臣死罪,这是元正五年云州之乱前后的宫中记档。”
拿着那册书的手猛地捏紧,赵钦明眼皮微颤看着秦学士,后者说:“这些记档是带不出宫的,臣每每进宫查阅,便记下一些,回来自己默出来。因怕人发现,便与这些国朝秘辛装在一处。”
“你这是做什么?”
“殿下,当年平定云州之乱的圣旨是臣撰写的,每每想来那遭祸事,还有臣丧生于离乱中的老友,臣总是不安。只是老臣也不过是个自保之徒,所能做的,只有这些了。臣知殿下为此事仍旧不宁,故而这东西,交由您处置了。”秦学士颤声说着。
在秦学士府上看到赵钦明的时候,崔岫云眨巴着眼都是不解。秦学士今日倒是难得开怀,还把他二人留下来用膳。
离开时,崔岫云和赵钦明在渐空的街道上走着,崔岫云叹说:“大劫之后,秦学士如此开心啊?”
“或许吧,”他抱着怀里的东西,有些惴惴不安,“他说,只让你编写地理志,你却跟他打听过宫中书库里存放本朝政务记档的地方。”
她微怔,垂下头“嗯”了一声。
“你想找什么?”
“当年的记档……我从高淼那儿打探出,当年云州之乱还未发生时,他就被下令调兵驻扎在云州边界上,似乎是早就知道一般。所以就想知道,当年究竟有什么部署。”她怯声说着,知道这事触他的逆鳞。
一本新书册摆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有些反应不过来,随手翻阅,见到内册里写的“元正五年”时,心头一紧。
“殿下……”
“我粗粗看了,”他的目光在夜色里深重了许多,“你从云州带回来的人在哪儿,我要见她。”
看来这里面一定有什么异样了。
“两日后吧,我叫人安排一下。”崔岫云道。
“好。”
她垂头,试探着伸出手,小指勾住他的小指,一点点想握住,他却神情恍惚没有回应她。
“赵钦明,”她见他快步要走,神色怔怔,担忧地上前去拉住他的手,“你怎么了?”
“眨眼快十年了,我又何必急,”他回握住她的手,眼神多了哀意,望着她含着星光的眸子轻笑,带着自嘲,“袖袖,我舅舅他原来真的,想谋反。”
第39章 难相守
京城西街小巷中,柳叙将绣好的锦帕和布匹放在竹篮中递给了街市上的布店,收捡好了钱财便往家里去。
才至门前就听到里头男人教小孩读书的声音,她进了小院果不其然看到崔衡正坐在五岁的男孩身侧,教他一笔一划写着。
崔衡见她回来了,便笑:“来看着孩子的大娘我已请她回家里去了,我在便是。”
柳叙点了点头,将孩子赶进屋里去了之后,崔衡拿起桌上一张小楷默的《孟子》篇章问:“他说是你写的?你如何认字的?”
“小时在采矿场,父亲总拿着树枝在泥中比划教我认字,后来我去给采矿场的官员做记档,才拿笔练字。”她低眸答着。
“柳家家传,该是如此。”
邻居家的大叔将柳叙要的米面都搬了来,吆喝一声后放到了门口。她赶忙去接,那几大口袋也累人,崔衡便前去搭手。
邻居大叔走了几步,听到声响回头看了看他们,又笑笑走了。
二人抢着拿一个面袋子,柳叙争执不过,见崔衡将东西都放进厨房后,递上手帕请他擦汗,看他正笑着却道:“公子请人一路护送我们回京,又替我找到了尚在京中的堂亲,实在感激不尽。我已答应公子,去见要找我的人,公子也不必总是来这儿,多有不便。”
“你们孤儿寡母的,平日里麻烦事……”
“正是因为孤儿寡母,您才不便来此。”柳叙打断他,声音柔柔,却不容拒绝。
良久,他只得尴尬应一声“好”。
柳氏一族在前代是无人可比的荣耀,乃前代开国功臣,至本朝夺位时,柳家一相三将,宁死不屈,皆亡于那次宫变。
柳家主支子弟自此被流放,旁支倒还有些人平安顺遂。当初那一相三将还有两个弟弟,柳叙的父亲便是其中之一。
柳叙之父早就在流放之地病重而死,柳叙自出生起便在采矿场了,一天的家族荣耀也没享受到。
黄昏暮色时,崔岫云带着披着斗笠的赵钦明走入这巷道,说着:“所以殿下之身份是不能告诉她的。”毕竟也算是世仇了。
昨夜回去后,崔岫云将那份誊录的记档看了又看。
五月十五日,兵部下令调三处别州兵马前往云州。
五月廿二日,云州前线失利,云氏将领部下哗变。
五月廿三,云氏将领拥兵不返。
五月廿五,令苏协所部前往查探情状,若云氏叛变则可诛灭。
六月初六,前线密报,苏协所部并未动作,上书称云氏不会叛,请陛下莫要发兵。
六月初十,苏协所部被大姚部攻击,溃散四逃,而苏协不在军中。
六月十三,云氏拥兵叛逃。
崔岫云记得,是在六月初八那一日,苏协交给她书信,让她去找在后方养病的赵钦明。
苏协什么时候离军的,她也不知 ……
怎么看,苏协也不能算全然无辜,也难怪皇帝多年疑心。
崔岫云在院前敲了门,是崔衡来开门的,引他们进去。
“孩子睡了,你们小声点儿。”崔衡说着。
“孩子多大了?”崔岫云问着。
崔衡柔声说:“五岁,她十六岁在采矿场成了亲,诞下一子,可她丈夫前些年被石头砸死了,所以孤身一人。来,快进来吧。”
柳叙听到门外声响,打开了门,见到跟在崔衡身后的两人,缓缓行了礼,抬眸时,却发觉那两人直勾勾盯着她。
“怎么了这是……快进来啊。”崔衡不解这两人怎么无端发愣了。
赵钦明回过神,拽着崔岫云进了屋,低声说:“抱歉,因姑娘太像故人,故而发愣了。”
眼细长柔情,唇圆满轻扬。
乍一眼,像苏协。
柳叙斟了茶给他们说:“我已知两位想问何事。我的确记得小时,曾有一官爷交代过采矿场的人照料我,可我实在不知是谁,也不知缘由,恐怕无甚能帮到你们的。”
“姑娘名作柳絮?是飞絮那一字吗?”崔岫云问。
柳叙摇头:“是纪言以叙之之意。”
“不对啊,我记得您的父亲唤柳观,您与父亲,怎么都是“又”字辈啊。”崔岫云皱眉。
闻此,柳叙浅笑说:“我父亲还有一个弟弟,也便是我小叔。小叔随父亲被流放 ,出去打水就走失了,父亲因此日日自责,神志不清了好一阵,总是唤着柳叙此名。是时,母亲诞下了我,父亲那段时日把我当做小叔,故而我便也叫此名了。”
“你小叔何年生人?”赵钦明忽而急问。
柳叙被吓了一跳,却摇头:“这我不知确切的,大抵比我父亲还小上十几岁,若到今日,该是四十五六的样子。”
苏协也差不多是此年岁。
柳叙实在是所知不多,崔衡看崔岫云和赵钦明倒是神色都不对劲,看着天色,也只得先送他们出去。
“崔姑娘,我还有些话想与你说。”柳叙忽而开口,崔岫云看了看崔衡,点了头。
待到她离开时,崔岫云看到门前只剩下崔衡一人,后者回头看她:“殿下回宫了。”
她点头。
“我方才看到……”崔衡送她回客栈,犹豫着说,“你们在桌下,牵了手。”
是听到柳叙的小叔年纪时,她牵住了赵钦明微凉的手。
苏协若是那一位柳叙,本就够惊骇了,而如此,他也真的有叛逃的理由了。
“嗯。”她承认。
“你们来来回回折腾这几回,我是看不懂了。可以崔家之家世,你做不成他的正妃的。”崔衡怅惘说。
何止做不成正妃,以崔岫云的身份嫁给他,是此刻的她绝不能做的。她不能再做自己惦念的事,还会成为他最大的风险。
他承认喜欢她的时候,她有多欢欣,过了那一夜,都荡然无存。
“我知道,我都知道。”她低声呢喃,想着如此下去,有朝一日,他们真是会看着对方各自成亲,纵然相伴,也只能是天堑两边的君臣。
她将那点悲怨吞了下去:“便有眼前欢,足够了,这天底下不相守的恋人,也不少啊。”
“是啊,”崔衡揉了揉她的头,又垂眸,“是啊。”
这几日崔岫云新找了住处,正准备叫人搬东西,崔衡提起崔母在府中给她准备了些东西,叫她一并拿走。
二人至崔府门前时,崔衡还轻骂:“府上的人是越来越懒了,天黑了也不知道门前点灯。”
叩门后,家仆开了门却先于他们开口:“大人,快去看看吧,姨娘病倒了。”
家仆所说姨娘,便是崔岫云的养母,她闻言提裙进屋问:“何事病倒?”
“晚膳后吏部来的人,说是叔父老爷路遇山匪,跌落悬崖如今失踪了。”
父亲。
崔岫云一个趔趄,头磕在了门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