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so
“杀谁?”他冷笑问。
“王爷说,你们俩,杀谁都行,一切大姚为先,”属下低眉,“王爷说的是气话,但王上万不可再冲动了。”
“我带他长大,他说话倒是越发不客气了。”他静了几分,终于肯坐下。
上一任大姚国主是他的叔父,死后国内一片混乱,未曾定下继承者。而他和王弟络素能够以侄子的身份重新夺权,也得罪了不少人,为着稳定形势,也要苦心周全。
回想当年,他的叔父杀了他的父亲,追杀他们两兄弟至边境时,他十五岁,络素十四岁。
两个人,还有一匹能够象征他大姚贵族身份的贡马,疲惫不堪地跌落在云州小河旁。
他醒来时,他和络素都被捆在他那匹马上,而前面还有一匹马,马上的女孩背对着他,骑服华贵,一手持着缰绳,一手牵着他这匹马。
“醒了?”女孩回眸看他,发觉他充满敌意后甩了甩鞭子,不满说,“我救了你,你什么眼神啊?”
云州本就多族混杂,他和络素冒充某个小部落的奴隶,说他们是偷了马跑出来的。
“那就做马奴吧。”那时候的云袖袖蹲在他们两个五天没吃饭的人面前笑说。
络素那时候总是生病,总是在屋中休息,活儿都是他做的,络素却是一向很讨厌她。
“疯丫头一个。”络素白着脸,看着总是来找他比跑马的云袖袖说。
他不知道络素怎么总是嫌她,毕竟平日里药也好,衣食也好,她总是自己拿来送他们。
不是怜悯,也不是恩赏,只是当做朋友一般送给他们。
她是很好胜,也极善驯马,比起年长几岁又是马背上长大的他,也还是差一些的。
日日比,那么过去了四个月,她终于赢了一次。
她赢了的那一天,极高兴地要带他去府中拿南地运来的果子。
他应了下来,沉浸那一刻时,忽而想起了络素昨夜跟他说的话。
“她爹昨日俘获了一队兵士,是与我们失散的亲信。”
他们必须找回人马,重回大姚。
所以在她还在笑时,他伸出袖中的匕首,架着她去见了她父亲。
她听到了他要挟她父亲的话,也知道了他的身份,忽然发怒往他匕首上撞,不许她父亲答应。
他收手不及时,自此在她脖子后留了个疤。
他逃跑的时候,把带来的那匹贡马留给她了,说算是送她的。
“我立刻把它拆吃了。”她那时候咬着牙说。
后来云州大乱,他潜进去,竟找到了那匹马,却找不到她在哪儿。
“你找不回来的。”络素这些年总是这么同他说。
本以为是说,人海茫茫找不到了,原来也是说,哪怕见到了这个人,也找不回来了。
赵钦明回宫时,皇帝还在招待络素一行。
他听了苏见深所打探的消息,说他舅舅苏协从六岁起就被送去了北地连吟山,拜了山中一高者为师,学经国之道,至二十岁而回。
“那么多年不见,家中人从未怀疑吗?”赵钦明问。
苏见深摇头:“每年都有画像寄来,况且您的母亲是他的亲姐姐,多年来每月都通信。她说是弟弟,族中自然无人怀疑。”
赵钦明还在思索此事,内侍却突然进屋来。
“殿下,陛下且请去作陪。”
第44章 奇人
天色刚过四更,崔岫云连门口守夜的老仆也没有惊动,蹑手蹑脚出了门。
露气重了起来,她在微白的天色里试探着前行,雾中多了个明显的人影,把她惊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来的?”她迷惘地看着不知已经在门前蹲坐了多久的络素。
面前的人起身,也是一副精神倦怠的样子,半晌没说话,她便问:“不会一晚上都在这儿吧?你想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有些事情想不通,就走到这儿来了,”的确是待了一个晚上,他说着,见崔岫云注意到了他脸上的伤,撇嘴说,“昨夜我跟他打了一架。”
领会络素口中的“他”是指谁后,崔岫云侧脸:“你输了。”
“你就这么确信啊?”他笑。
他看上去太狼狈,不像是赢了的样子。
“算了,我就是来告诉你,我要走了。”他泄气地摸摸自己牵来的马。
“保重。”她点点头。
被他忽而紧抱住的时候,她又惊又疼,倒吸一口气:“快松开!”
“他会护好你的。”他低声念着,留下来的这些天,还好确认了这件事。
他又送了她一匹马,跟从前那匹一个品种。
“若有一天他护不住你了,或是你在这儿待不下去了,来找我。”他把缰绳塞到她手里。
看着他转身离去,背影萧索,崔岫云捏着手中的缰绳。
她望着这匹与十年前极相似的马,马似乎依旧,他已不是落魄的马奴,她也是更名改姓。
“络隐。”她叫道。
这个属于大姚国新君的名字,也是面前的人真正的名字。
他驻足,并未回头。
“保重。”
于她而言,面前这个人是儿时的玩伴,是利用过她的人,是再难信任的人。
但总归,是可以道一声别离的人。
京城巷子众多,许多做生意的聚居,此刻赶着早上开市的摊贩商人所住的地方,早就人声渐浓了。
崔岫云循着那木牌旁留下的地址挨家挨户找过去,终于到了一处略破旧寂静的院落。
她还没推开篱笆进去,就听到里头有砍柴的声音。
“哎,”一声劈柴声落,夹杂一阵男声,“也不知道那个疯女人把消息带到了没有,怎么还不见人啊,累死我了……”
屋内又起了一阵咳嗽和木门吱呀声,而后是木轮滚过的声音。
起初的男声便抱怨说:“你起来做什么,药快好了,我待会儿再给你上一遍针。”
这男人正想着推那木轮椅上的男人进去时,听到了门前灯笼落地的声音。
崔岫云看着瘦削了许多坐在轮椅上的崔享,含泪叫声“父亲”。
屋子里药香弥漫,还有烟熏味道。
崔岫云把崔享扶到床上给他喂完药后,看向抱胸坐在一旁的陌生男子。
她现下才看出来,这浑身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男子,穿的是一身道袍,也不知道积了几个春秋的灰泥,年岁也便是三四十的样子,瘦骨嶙峋,却一副精明样子。
“他叫季天风,是他救了我,一路托着车带我回京城的。”崔享拍拍她手背。
“不止呢,”道士开口,指了指崔享的腿,“你爹的腿之前一动也不能动,是我施针救他,他现下才能动弹几分的。过段日子,也就能走了。”
崔岫云正想拜谢,季天风赶紧拦住:“大恩不言谢,你爹是许诺了我十两金,我才答应帮他的啊,你抓紧把钱给了。”
“我回府之后立刻取来。”崔岫云忙点头。
季天风露出一副“这还差不多”的样子,离了屋子,留下他们二人。
“阿云啊,我的消息,你先别告诉别人,我有一件要事,要先同你说。”崔享握住崔岫云的手,眼灼热。
季天风在院中仍旧劈着柴,巨大的声响掩盖着屋内的谈话声,崔岫云心事重重出来,上前行礼拜谢,问道:“不知道长与那‘上弦月’前辈,是旧相识吗?”
“算吧,以前见过,也有许多年不见了。来京城之后她发现我了,是你爹想叫她给你送信,把你叫来这儿。”季天风懒洋洋说着。
“那她可说,她是为何事来京城的?”
“我管她那么多干嘛?”季天风翻着白眼,又站起身急切问,“诶,你知不知道你们这儿,有个叫广化的和尚?几年前听说他发达了,我跟他是旧相识,还想找他喝酒呢。”
“你一个道士,找一个和尚,喝酒?”崔岫云觉得怪异,眨了眨眼,看季天风一副不屑解释的样子,答道,“广化大师是城外罗鸣寺的住持,刚圆寂,恐怕是找不到了。”
“啊?”这消息对季天风来说,显然太过惊诧了,他继而问道,“因何而死啊?”
“说是睡下之后,一夜不醒,状貌平和,便圆寂了。”
闻言他皱眉:“如此看来像是突发心疾,可他没这个毛病啊。”
听崔父方才所言,此人医术极佳,有些怪才。季天风嘟囔着:“还想让他帮我呢,这下麻烦了。”
“道长在京中还有相熟的人吗?若有不便,我可帮着找寻。”她轻声问。
“倒是有……不过用不着你,”季天风摆摆手,瞥了她轻缓动作一眼说,“身上有伤?”
“皮外伤,板子打的。”她轻声答。
“你们城里那个叫杏林馆的药坊,我二十年前给过他们一张方子,专治外伤的,化腐生肌,你去买他家的白云泥膏吧,好得快些。”
这人的来历越发奇了。
崔岫云想来不便多问,便谢过,又托他照料好崔享。
赵钦明写好了书信,叠进信封里,叫来内侍,要寄送到连吟山去。
连吟山在边境一带,地形崎岖多变,本朝定国前,中原百年乱世,许多能人志士想要避世者,就去了那儿定居。
山中高士颇多,后来就立下了一个师门,经国之道也授,琴棋书画也教,许多世家子弟都前往求学过。
随着国朝安定,连吟山如今也已经没落了,但师门尚在,也偶有消息。
他写信给连吟山的主事,托词家中所有苏协年轻时画像损毁,想再求一份当年他在连吟山时的画像。
递出那信时,他有些犹豫。
或许不清不楚,也是个结果,反倒害怕真相与他的猜疑一样。
最终他还是递了出去。
他闭眸抻了抻胳膊,昨夜还是伤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