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also
皇帝唤他过去作陪,正在宴请大姚国一行人。
当时院中两国武士正在比试,不知怎么的,络素就突然提起国中将军在赵钦明驻守云州那几年同他交过手,多有赞誉,想要让他也去比试。
这自然是有违礼制的,赵钦明正打算请辞,皇帝却默许了这件事。
络素那次舞刀便可看出非文弱之辈,招数也实在猛烈,应对起来比他想得困难,虽说赢了,也伤了胳膊。
昨夜他胜了,两国武士的对战,好歹是成了个平手。趁着皇帝高兴,赵钦明递上了柳叙托他的信。
内侍今晨给他束发时说:“陛下看了信,据说要宣召那位女子进宫一见,”
“父皇神色如何?”
“平常。”
那便是好兆头。
想起今早没见到邱邱,往常都是她来束发的,赵钦明问了一句,内侍只说出宫采买去了。
他也不能多留在京中,罗鸣寺的怪异,皇帝准许他密查,可以调动临近的方远县的人手。
便这样等了两日,也不知柳叙进宫之后,与皇帝说了什么。皇帝下令大理寺重审崔衡的案子,还命户部归还了从前柳氏在京中的宅院。
“陛下仁德。”内侍与他同听这消息时,在他耳边轻叹了一句。
要的,便是天下人都说出这句“仁德”吧。
至少崔衡的事是顺利了,崔岫云也能安心养伤,他也就安心了。
乘马车离京的时候,他掀着帘子看了看临近崔府的巷口,而后放下。
出城十里至午时,他们在驿亭处暂歇。
他正远眺长河,手背上一阵刺痛。
是倒茶水的侍女,溅起了沸水到他手背上。
“你……”他正要责两句,侍女脸颊两侧垂发遮掩了些微面容,偏偏此刻抬眸,抿着唇笑看他。
只是不见两三日,思念不可避。
别的侍者都在喂马整车,他抽回了手端坐着凝望长河:“邱邱给你找的衣服?”一副东宫侍女的打扮。
“殿下英明。”
“伤好了?”
那季天风的药还真是管用,这几日虽动作起来还是牵扯着疼,但如今伤口结痂脱落了大半,也好得多了,崔岫云便点头。
“胡闹,”他责备了这两个字,扬了扬下巴,“不是说,这段日子莫见了吗?”
她走到赵钦明身后,揪了揪他的碎发,他吃痛,她才笑:“为着这句话跟我闹脾气啊。”
他瞪着她,崔岫云才收手:“不跟你闹了,说正事。那日抓到的那个窥探者,跑了。不过跑之前,有人买通了给我家送粮食的人,往饭菜里下过毒。”
“害你们?”他紧张起来。
“不是,是害我父亲的那位老仆,还有这个窥探的人。不过还好,柳叙发觉了,现下家中也多加注意。”
她伏在他耳边说:“我父亲还活着,他叫我去一趟罗鸣寺,他在雍州知道一些事情,也说那里,有些古怪。”
第45章 道是无情却有情
罗鸣寺立寺百年,每一任住持都与这中原朝廷的皇家多有牵扯,香火鼎盛,百年未绝。
广化是个外来的和尚,据说去过佛祖诞生之地求取真经,名望极高。皇帝六年前请他入京讲经,从此便住进了广化寺。
但在来京城之前,广化住在雍州的寺庙里,也就是前些日子崔享所去的地方。
崔享说起,如今雍州寺庙遍地,当地人笃信佛理。
“我在那儿与一禅师交往,我见当时雍州大小寺庙都在装车清点什么东西,便问起他此事。那禅师说,是每年雍州寺庙要送到罗鸣寺的财物。”崔享同崔岫云说过。
虽奇怪,但寺庙之间送些香火钱也不是大事。
“十八车财物,我粗略看着,或许比雍州一年的赋税还要贵重啊。”崔享叹道。
崔岫云问起当日崔享是如何从土匪手里逃生时,崔享冷了脸说:“那不是要来杀我的土匪,是来救我的人。”
那为首的土匪确实是个士子,但早对崔享敬重有加。那日知道崔享一行过路,本是来拜见的,却在路边发现了有人埋伏在途中。
偷听时,那土匪得知那行人是来杀崔享的,故而先他们一步出手,掳走了崔享。
未成想,逃跑的路上,被那群早先埋伏好的人追上,匪徒们寡不敌众,崔享在混乱时跌下了山崖,后被山中修行的季天风所救。
“那父亲怀疑谁设埋伏要害你?”崔岫云问。
崔享想了一路,前后思虑,说道:“同行者。”指的是萧家那两个人,毕竟路程是他们安排的,那群埋伏的人如此强悍,却没伤萧家二人分毫。
雍州非江南之地,萧家也从未与那地的官员有何纠葛,其中关窍,他们父女俩就想不明白了,只能先去罗鸣寺探查财物的事。
如今崔岫云借口养病在家,偷溜出京,好在赵钦明带的侍者不多,从前也不曾见过她,倒也混得过去。
她将此事告诉赵钦明后,后者握着凉了的茶杯:“那我倒是想通了,罗鸣寺藏的财物,是哪里来的。”
他接着说道:“我住进罗鸣寺第二天,其寺中有一旧塔进了水,众僧齐至,搬运着里头的箱子。我问是何物,他们说是经书,可我明明见他们不小心摔了的箱子里,装的是金银。”
“殿下因此起疑?”
赵钦明摇头:“我起疑还有两事,一则,我一日睡不着,叫一个沙弥给我讲九色鹿王的故事,这样到处传诵的佛典,他却讲不上来,可见这寺中人心不正。”
崔岫云扯着嘴角:“这沙弥怕不是被殿下抽查功课给吓的。”
不理会她的嘲讽,他接着道:“二则,我听寺中沙弥讲,广化从前说过,他不愿圆寂后火化,希望封缸而存,但他圆寂后,罗鸣寺的副寺就赶忙将他的尸体焚烧了。副寺跟了广化十余年,据说这几年里常有矛盾,广化也死得蹊跷,寺中人都说广化是被害死的。”
说起广化,崔岫云想起了季天风。
“殿下,该上路了。”不远处的侍者请示。
崔岫云闻言低眸回到马车后,赵钦明轻点了她,让她去赶马车。
“伤没好,别犟。”他低声说。
她努了努嘴,点头应下。
在距罗鸣寺十里的村落处,赵钦明将随行的人都留在了那儿。
“明日你们去告诉罗鸣寺的人,本宫病了,暂住此处,不去罗鸣寺了。”他交代着,换上一身普通些的衣衫。
崔岫云悄悄溜出来,与他在一处会和后,二人才牵着马往罗鸣寺处去。
皇帝准许赵钦明密查广化的死因,崔岫云听着却琢磨出别的味道来。
自上次大姚使臣一事后,因裴望与大姚使臣起冲突,皇帝责赵钦明御下不严,管束不了岭北世家的人,已经冷落赵钦明一段时日了。
但皇帝也罚了高家,派了两个非江南人士,顶了高家为自家子侄准备好的肥差,看上去是各打了一板子。
就算广化的死真的有异样,皇帝大可以派刑部的人来,却偏偏择了赵钦明。
让一国太子,只能密查此事,何尝不是另一种冷落。
她想得这样多,赵钦明却好像无悲无喜。
在临近罗鸣寺的地方,崔岫云看着赵钦明拿出了镜子,而后取出一条浓密横眉,和一圈须发,小心翼翼贴在了自己脸上。
她笑得蹲在地上,被他铁青着脸抱起来才站直了身子。
假装远道而来的投宿者,因为他二人都能装出一些北方口音,罗鸣寺的人并未多疑。
“你们是夫妻,正好也只剩下这一间厢房了。”小僧带着他们到了一间屋子前,说了何时放素斋,便要做晚课去了。
天色渐暗,他们两个面面相觑,从未开口说他二人是何关系,这小和尚便这样想了。
“我睡外面守夜的地方。”崔岫云先开口,赵钦明也不拦着。
赵钦明想等着天黑,去广化圆寂前的房间探查,等着夜色更重,刚在房间里点上蜡烛,却听到了外厢房里轻微的抽气声。
他打开门时,看到的是衣衫微褪,手忙脚乱又穿上的崔岫云,她手里拿着药瓶,掩着伤处皱眉:“你进去!”
“进来。”他说。
崔岫云眼珠子骨碌碌转,往房间里看了一眼。
“殿下,”她怯声拢紧了自己的外衫,“佛祖可看着你呢。”
……
他憋着一口气抬手指了指内屋的坐榻:“你睡那儿。”
倒是比外厢房的硬木头好睡些。
她磨磨蹭蹭进了屋,把屏风挡在坐榻前,想自己上药,却又听到了他的脚步声。
“转过去,我来。”他说着。
后背上只剩下一层轻纱,她护好身前,自己给后背上药还是艰难的,本想拒绝,终究没有推开。
细腻的软膏抚平了背部伤口的泛痒,手指在背上轻柔细致。
“殿下会好好上药啊。”她脸微泛红,窗口露出来的一点风也吹不散这面上的热。
“我的伤口总比你多,自然会上药。”
也是。
崔岫云想着前两日找到邱邱帮忙时,她还是没忍住问起了赵钦明救她那一夜,宫里发生了什么。
邱邱摸摸自己的耳朵,小心翼翼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殿下跪了半个时辰,陛下才肯见他,一进去就被泼了杯茶水,摔碎的瓷片飞溅的时候,划破了殿下的脸。回东宫时,他衣裳确实是湿的。”
“殿下觉得云州好,还是京城好啊?”崔岫云鬼使神差问。
背上的手指停了停。
在云州是命悬一线的征战,在京城也不是什么好日子。
他不选。
无论什么地方,什么日子,他只顾做好眼前的事。
“络素,”他突然提起这个名字,“应该不是真的络素吧。”
“为何?”
“传言里络素弱不禁风,他看上去可不是。能冒充络素,而大姚使团皆听命的,也只剩下一个人了。”赵钦明涂抹着药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