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圆镜
“狗官呢?叫他出来与我比试!看谁写得差强人意!”
楚青崖冷不防被她吓了一跳,反应过来,哭笑不得:
“你原来是气我说你文章做得一般?你那策问,要不是我说好,他们能判个乙等?”
江蓠又听到“乙等”二字,目眦欲裂地大叫一声,直挺挺地倒下去,楚青崖一把捞住她,慌得直道:“罢了!罢了!我也不同你斗气,你写得比我好千倍!我杏榜上倒数第三,如何跟你比?夫人安心躺着吧,莫要再吓我了。”
她了无生气地躺着,面青唇白,真如跨进了鬼门关一般,他不敢放手,俯身在她耳边说了好些“天下第一”、“学富五车”、“百战百胜”之类的奉承话。好半天,听到她鼻子里悠悠呼出一丝气,他悬着的心终于落回肚子,千言万语哽在喉中,只是俯下身,静静地贴住她的脸。
“……以后不要再干坏事了。”
车轮滚过青石板,嘎吱声在暗夜里飘远。寒风撩起车帘,露出一角黑如墨染的夜空,忽而有光闪烁,楚青崖抬起头,却是一颗拖着皓白长尾的流星从东方飞掠过,似雪亮的匕首刺破苍穹。
他胸口突地一跳,看向江蓠,她的眼睛半睁半阖,嘴唇微张,显出一种不可置信的神情来,眼角流出两道泪水。
“醒醒……”他轻轻推她,“是噩梦,我在这,没事的。”
江蓠不觉得自己在做梦,她躺在家中的床上,母亲坐在枕边,温柔地看着她,依稀是旧年端庄秀美的容颜。
“阿蓠,你和妹妹往后要好好的,娘不能陪着你们了。娘不要你们守三年孝,太累了,你为家里辛苦这些年,娘心里有愧,如今你嫁了人,合该舒舒服服地过日子。娘要走了,去见你外婆,我想她想了四十年……”
冥冥中一股大力将她从床上扯了下来,浑身一震,却是被人摇醒了。江蓠呆呆地看着咫尺间的脸,霍然叫道:“回家!回家!娘……”
话音刚落,马车往下一沉。
“怎么回事?”楚青崖搂着她,高声问车夫。
外面唰唰抽起鞭子,伴着马嘶。
“大人!车轮陷进泥里了,这两匹畜生就是不走!”
江蓠茫然地睁着眼,泪珠滚滚落下,高烧的脸褪尽血色,楚青崖解开披风,将她一裹,跳下马车,“我带你回家,你听话,不要动,好不好?”
他抹去她满脸的泪,“离别院还有多远?”
“就在前面那条街!”车夫指向亮灯的坊子。
楚青崖今晚一直照看病人,此时落地,方知已走了大半座城,当下便抱着江蓠朝前跑去。
几个侍卫紧跟在一旁,玄英喊道:“大人,把夫人交给我吧!”
他不答,只是疾速往前奔走,过了街角,远远地看到了小院里栽的槐树,忽听“嚓”地一声,侍卫们齐刷刷拔出了刀。
“有血腥味。”玄英压低嗓音。
楚青崖喘着气,把胸前的人按紧了,“小心些。”
玄英回头用眼神询问他,他点点头,跟在四个侍卫身后,放慢步子。
一行人轻悄悄地逼近院落,院中未点灯,只有不远处邻家的灯火幽微闪动,隐约可闻老人的咳嗽和婴儿的啼哭。
仿佛一切如常。
寒风呼啸着穿梭在巷子里,将那阵血腥气刮得越来越浓,几人在院门外静听片刻,一个缁衣卫破门而入,刚闪身进去,便惊叫道:
“快将夫人眼睛捂上!”
楚青崖咬紧牙关,身前的披风却被几根冰凉的手指拉开。
她清醒过来了。
他一时懊悔带她来这,低声道:“不用硬撑。”
然后抱着她踏入院子。
火折子映亮了这一方小院,树下的景象惨不忍睹。
六个缁衣卫横尸屋前,每人的腰部都被利器斩断,分成十二截,整整齐齐地摆放在地上,血流成河,正淌向菜畦,旁边还有一条死去的黑狗。
这些人是奉命来保护燕拂羽和阿芷的,如今全部死在这,死状和半年前的户部尚书一模一样。
杀人的是谁,不言而喻。
玄英红着眼睛吼道:“齐王定是布了埋伏,这些兄弟都是大内出来的,普通高手绝不可能一下杀掉六个!”
“尸体带回去验毒。”楚青崖闭了闭眼,“把门打开。”
江蓠挣扎着攀住他的肩,从披风下艰难地往外探,被光线刺了下眼。
屋外触目惊心,屋内却一派宁静安好。
博古架和屏风照旧摆着,桌椅放在原位,楚青崖走到桌边,两盏玉瓷杯里茶水尚温。
屏风后,一个丫鬟和老嬷嬷伏在床脚,头颈垂着,似在打瞌睡,侍卫一探呼吸,摇了摇头。
床上躺着一人,合衣而卧,嘴角带着微微的笑意,面目安详,正是燕拂羽。
江蓠张了张嘴,想叫声“娘”,蓦然喷出一大口血,身子软倒下去。
楚青崖僵了一刹,神色大变,煞白着脸喝道:“快去找大夫!”
--------------------
大家除夕快乐!
心疼女儿,狗狗今天吓死了,尾巴都不摇了……这章我觉得是全文最虐的
第21章 错登科
宅中彻夜灯火通明,一边在烧水熬药,一边在准备丧仪,下人们忙得晕头转向。
天明时分,楚青崖终于送太医从屋里出来。
“这病来得凶险,幸而夫人身体底子好,心志又强,生扛了一晚。吃几副疏风宣闭、固本培元的药,将养两个月应无大碍。”
老太医捋着花白的胡须,叮嘱道:“但风寒冲了月事,回京后您得请位妇科的来调养,行经方可少吃些苦头。历来红事不让白事,夫人尚在新婚,切忌劳累忧愤,阁老多陪陪她,心病还需心药来医。”
楚青崖难掩疲惫之色,道了谢,让家丁带他去拿诊金。
玄英也一晚没睡,来报:“宅子的看护重新布置了一遍,那六个兄弟的尸身也找仵作验过了,中的是从未见过的一种奇毒,推测能令肢体瞬间麻痹,毫无还手之力。桌上两只茶杯,其中一只下了‘枕黄粱’,燕夫人走得没有痛苦。”
楚青崖掐了掐眉心,“知道了,先去休息吧。过了今天,想睡也没多少时间了。”
“大人,您一晚没合眼,也歇歇。”
他摇摇头,“我再去趟别院。”
走出园子,迎面遇上抱着孩子的卢翊,一胳膊把他推了回去:“明渊,瞧你步子都飘了,还怎么去办差?灵堂有我和岳母大人布置,用什么木头的棺材、穿什么样的寿衣,备什么回礼给吊丧的客人,这些我们比你懂。你姐姐这几日来家住着,和你爹主持家事,你就安心陪着你夫人,睡足了再去查案,你手下那帮人又不是吃白饭的,跟了你九个月,就是猪也学了两手!况且死的是他们兄弟,能不拚命追查?我叫杜蘅跟着去,有什么动静,他来知会你。”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楚青崖叹了口气,“多谢姐夫。”
卢翊怀里的阿芷肿着眼睛,八岁的小丫头,一夜之间就长大了,声音冷静得出奇:
“姐夫,娘以前说过,要你照顾好姐姐。”
卢翊疼惜地摸摸她的脑袋,对楚青崖道:“这孩子送来我家玩了几天,惯会逗人笑,这下子眼泪是流干净了,让她见见弟妹吧。”
阿芷却把头一撇,吸了吸鼻子,“姐姐看到我,定是要哭的,我跟卢叔叔走,去给娘穿衣服,等出殡了,我走在棺材前头。”
楚青崖拍了拍她的肩,“拜托小妹了,你姐姐病得重,一时起不来。”
卢翊忍不住抹眼睛,“你就不能捡点好听的说……”
一大一小往主屋见柳夫人,楚青崖站在月洞门前吹了会儿风,去了浴房。
沐浴时脑子里也在回放昨晚的画面,那血淋淋的一幕,在他碰上过的所有案子中,都算残忍的。
他用这种方式砍了齐王的岳父,他们派人去了他岳母家,屠了整座院子。
但为何屋内人的死状和屋外的护卫大相迳庭?
要报复,那就该所有人一视同仁,没道理拿护卫杀鸡儆猴,却礼待主人的。
疑点甚大。
洗完澡回屋,床上的江蓠依旧沉睡着。他给自己灌了碗防风驱寒的汤药,躺进被子里,轻轻摩挲着她发白的嘴唇,摸了许久也不见有血色。
太医说她气血两亏。
楚青崖侧过身,手掌捂在她冰凉的肚子上。
过了很久,还是没有睡着,他望着帐顶夜明珠旁吊着的绿荷包,那弯用头发丝绣出的笑脸纵然缝回去,也是破裂歪斜的。
屋内寂然,火盆里的炭辟啪响了一声。
他低低开口:“你是不是很得意?”
“往后一直做我夫人吧。”
“你赢了。”
不过一个月。
他输得一败涂地,尊严全无。
简直是猪油蒙了心,脑袋勾了芡,浓雾迷了眼。
一叶障目,还夸那叶子绿,画地为牢,硬说这是琼楼。
楚青崖不免有些绝望,凝视着她的侧脸,想到她正乖乖地躺在自己身边,哪里也去不了,精神一松,渐渐合上眼。
没睡多久,便被外面说话吵醒了,是杜蘅的声音。
“……真的是要事!糟了糟了!”
楚青崖从药盒里找了两朵棉花,给她塞到耳朵里,披衣下床出去,冷着脸打开门:
“什么糟了?”
杜蘅急得冒汗,“大人,您不是说给陛下上了折子,撤掉田安国的名次吗?桂榜一个时辰前贴在贡院前门上了,第一名解元,就写着‘田安国’三个字!”
楚青崖屈指抵住太阳穴,重重地按了按,深吸口气,“都换上公服,备车。”
榜是午时贴上去的,车走到城东南的贡院,正赶上一大群学子围在榜下指指点点。
“怎么回事……”
“田少爷不是开考前就死了吗?”
“不会是太想中举,魂魄飘回来考试吧。”
“积点口德,小心他晚上来找你……楚阁老来了!”
顿时,学生们有站著作揖的,有弯腰拜见的,也有跪的,姿态各不相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