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登科 第57章

作者:小圆镜 标签: 欢喜冤家 甜文 科举 先婚后爱 古代言情

  使劲儿花俸禄,让狗官倾家荡产!

  想到这里,她才有了点精神,喝完粥嘴里含了片姜,开始看账目。腊月十五朝廷发了腊赐,往年楚青崖都是折银存在库房,今年她分了一半给家丁丫鬟,还剩一半囤着,准备后头赏给有功的下人,现在大笔一勾,全按人头发下去了。他名下的几个庄子供了山货野味来孝敬,除去年节里上桌和祭祖用的,她只给他留了最不喜欢吃的鸭子、大鹅,给阿芷留了喜欢吃的羊羔、兔子,其他的也豪爽地分给了下人。至于这个月到手的俸禄,按他在和离书里写的,有一半给她,去年没花完的钱也有一半是她的。

  该发的发,该换银子的换银子,江蓠做完之后,心情却没有预想中畅快,双手托着腮,守着用四块布缝起来的和离书,坐在书桌后望着房梁发愣。

  这一天浑浑噩噩就到了晚上,大年三十夜,真是要多热闹有多热闹,一更天时,左邻右舍的鞭炮炸得震天响,二更天门前还有孩子在堆雪人,三更天残羹剩饭才收了,厨房端上扁食,大伙儿围着圆桌喝酒吹牛,每张桌上都放着红绳串的铜板。

  楚青崖对外称病,江蓠觉得自己就像个花楼里的姑娘,打扮得光鲜亮丽,皮笑肉不笑地陪酒。别人来敬她,夸一句夫人持家有方、出手大度,她就说客套话夸回去,几轮下来喝了足足一壶醉浮春,脸上晕红,脑子也不大清醒了。

  她支着额头,嚼着茴香肉馅儿的扁食,连汤带水吃了一肚子,隔壁桌隐约传来管事和庄头的谈论:

  “听说冬至那天,齐王府的卫兵在锦城外的渡口登船,在几十里的江面巡了个来回,那场面,见了的都说大……”

  “可不是嘛,我看今年就要打仗,这么多亲王里,就剩这一个了。去岁咱们家大人去江东平叛,砍了几千人,那个叛乱的郡王据说被马蹄踩烂了脑袋,齐王爷听了肯定慌,他要么不打,要么就打个大的……”

  “老兄,你说会像九年前一样打到京城来吗?”

  “这哪是我能揣测的……喝酒喝酒。”

  江蓠越听越烦闷,尚书府的下人都这么说,那京城里早就议论开了。她摸着腰间的象牙球,想到慧光寺地下暗室的那枚玉佩,还有回条,倏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

  “夫人,怎么了?”瑞香问。

  她揉了揉太阳穴,“有些累,我先回房了。”

  春燕把江蓠扶着往外走,经过阿芷时,小姑娘低声问:“姐姐,你不是真的要跟姐夫和离吧?”

  “吃你的饭。”江蓠带着鼻音道。

  炮仗响了一宿,她拢着被子根本睡不着,闻到呛人的烟味儿,更是心烦意乱。捱到五更天,外头还在吵,她精疲力尽地坐起来,捂住耳朵拚命甩头,却不期然甩出几滴眼泪来,而后崩溃地抱着汤婆子哭出声,抽噎个不停,从枕头下摸出皱巴巴缝好的画儿来,从上看到下,从左看到右。

  外间的春燕闻声进来,她把那副秋千图“嗖”地塞了回去,和做贼似的。春燕见她满脸是泪,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忙用帕子给她擦拭,“大过年的,夫人别伤心了,成亲头一年本就容易闹脾气,等大人回来就好了,小别胜新婚,他还不知怎么疼夫人呢。”

  她吸着鼻子,“谁说,谁说我是因为这个,他们放炮太吵了,不让人好好睡觉……”

  春燕无法,出去打热水,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再回来时江蓠已经穿好衣裳下地了,读着从永州寄来的家书,坐在妆台前用玉梳子冰着红眼圈。

  “给我梳个精神点的发髻,我要带阿芷出去拜年。”

  春燕松了口气,还有心思出门,事情就没那么糟糕。

  阿芷昨晚也没睡,八九岁正是精力旺盛的年纪,守完岁就跟下人的孩子一起放炮,教他们背喜庆的诗,闹到天明才回房。

  江蓠整饬完了,进屋把她从床上揪起来,“等下跟我出门。”

  阿芷气鼓鼓的:“你心情不好就来折腾我,要去你去,我可……啊呀好凉!”

  江蓠的爪子在她热乎乎的大腿上捂着,“快起来,咱们去你同窗家拜年,几天前不是还收了人家一盒糕点吗?平时她在学堂里照顾你,该好好谢谢她。”

  阿芷疑惑地爬起来,“难道你跟姐夫和离之后,就要靠我赚钱了?”

  “多嘴什么。”

  江蓠拎着阿芷去库房里选了两件重礼,一件火狐皮制的风帽送孩子,一对掐金丝的合欢裹玉镯送夫人,两家隔着半个北城,轿子到了人家门口,已经有客踏着一地爆竹的碎红出来了。

  阿芷扯了扯她的衣角,悄悄道:“我还以为小栩家没什么人来呢,她爹不在京城,她娘脾气又差。”

  刚打府里出来的薛白露看到这姐妹二人站在轿子外,目光有些复杂,显然是知道了江蓠的真实身份,不过她也不是计较的人,还是热络地问了声好。

  江蓠笑道:“郡主怎么亲自来了?莫不是要把国子监里的女学生家跑个遍?”

  “哥哥让我来的,没想到你们也在,快进去吧。”薛白露看起来有些沮丧,恹恹地跨上马背。

  江蓠思忖一刻,低头问了阿芷几句话。

  “姐夫没告诉你?他问过了。”阿芷摊手,“你们怎么都莫名其妙的。”

  江蓠牵着她,“走吧,一会儿靠你了,嘴甜点。”

  这一登门就是三个时辰,庭院里的积雪又厚了一寸。姐妹俩吃饱喝足,拿了回礼,打道回府,江蓠在轿子里告诉阿芷:

  “正月十五之后开学,先生要查每日练的字,等我回来,你要是不好好写,我就像小栩她娘那样拿扫帚抽你。”

  “姐夫从来不打我,就你凶巴巴的……”

  江蓠放孩子去玩儿,进书房给永州那边写了封家书,把楚家二老和楚丹璧恭维了好一顿,尽数楚青崖对她的种种绝情,还把他写的和离书抄了一遍。她可还记着,临上京时,楚丹璧明明白白地同她说,要是楚青崖对她不好,只管一封信送来,接她回家住。

  实在不行就回家!

  她哼了声,给信笺印上火漆,叫人去寄,又让瑞香去靖武侯府捎了口信。做完这些天也黑了,上门拜年的到现在也没一个。

  可见这狗官在京城的风评有多差,人家当他是瘟神,连刑部的下属都不来探病。

  江蓠伸了个懒腰,准备在晚饭前小睡片刻。

  窗外还是鞭炮阵阵,她一挨着榻就睡着了。可没睡多久便有人喊她,迷迷糊糊地睁眼,原来是春燕。

  “夫人,郡主来了。”

  她打着哈欠坐起来,“叫厨房多做几个菜,别怠慢了。”

  总算等来一个拜年的,还是她的朋友。

  到底是狗官不行。

  “郡主说她不坐,把东西送到就走。”

  “嗯?”江蓠披上外衣,喝了几口热茶,彻底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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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呦,小狐狸怎么哭了呀?

第59章 吐莲花

  来到前院,薛白露穿着鲜艳的大红缎面斗篷,牵着一匹高头大马在照壁后晃悠,这儿闻闻梅花,那儿逗逗猫咪,斗篷下露出干练的骑装,还是早上那一套。

  “敢情你真是一家家地跑!”江蓠笑着迎上去,“不冷么,怎么不进来坐?”

  “我把拜年礼送到就走。”薛白露从袖中拿出一个竹筒递给她,“你叫个身手好的侍卫过来,我与他说说这马的脾性。”

  江蓠一进院子就瞧见了这匹马,它实在太显眼了,通体纯白,毛色莹润如丝缎,一双长睫毛的大眼睛透着温顺聪慧,一看就知道极通人性。

  她略有迟疑:“这是你的……”

  薛白露爽快地道:“对呀,它叫丹枫。你不是差人来我家说要给楚阁老报信嘛,就骑它去,咱们两家是一条船上的,当然要互相帮忙。这马可不一般,只有人拖累它,没有它拖累人,这样的雪天,它自个儿从京城跑到朔州,不出十天就能跑完。”

  “这礼也太贵重了。”江蓠抚摸着马颈子,它转过头望着她,用鼻子嗅着她的手掌。

  薛白露说起这马的血统,十分自豪:“从前西域贡了五匹西极马里的龙种,能日行千里,一匹玄夜骊给了先帝,先帝驾崩后,那马绝食而亡,一匹绛霄骝赏了楚阁老,还有三匹给了武将。我爹有一匹霜玉龙,生了两只小马驹,如今都长大了。”

  白马像是听懂了,眨了一下眼睛,在雪地里慢悠悠地跪下,用头蹭了蹭江蓠的手,目光温和。

  “丹枫很喜欢你呢。”薛白露惊讶,“它脾气虽然好,但不常蹭人的。”

  江蓠摸着马耳朵,试着跨上马鞍,信口编道:“我一时倒不知哪个缁衣卫擅于骑马,不如你先跟我说,我转达给他。”

  “行啊……你也会骑?”

  “略懂一点。”

  她十四岁就能一个人骑着马去外省赴试了。

  马驮着她站起来,在院中迈开步子走了一圈,很是稳当。江蓠拉着缰绳,左脚轻踢马腹,催它来到灯笼底下,一手拔出竹筒的塞子,藉着光看到里面装着一张北上的地图、一封卷起来的信、一个小匣子和一块玉。

  “这么重要的东西……”她低头喃喃,“多谢你过来一趟。”

  薛白露乘尚书府的马车回了靖武侯府,正赶上晚宴。

  侯爷和大长公主在玉杯斋,照例是过不来前院的。薛家的族人们聚在金勒堂里,十几岁的姑娘小子叽叽喳喳说个没完,讲私塾里的先生严苛,讲家中哥哥姐姐议亲,还有七大姑八大姨问薛白露:

  “小侯爷过了年就该定了吧?侯爷虽开不了口,却不晓得有多急呢,小侯爷为他身子着想,还是早早尽孝为好……”

  “难道和哥哥成亲的女孩子就是为了冲喜吗?你们把哥哥和人家当什么,说话也太刻薄了。”

  薛白露觉得堂里闷,顶了一嘴,出去透风。

  族中从武的叔伯多,竹林边的马厩此时挤满了各色马匹,个个膘肥体壮,品相不俗。一匹漂亮的白马站在顶里面,被身边过分热情的赤花马烦得够呛,撅起后蹄踢了两下,可赤花马还是不依不挠地用脖子蹭它。

  “玄蝉,大过年的,算了算了。”薛白露摸着白马圆溜溜的肚子。

  “回来了?”身后传来薛湛的声音。

  薛白露稀奇道:“哥哥,你怎么没去陪爹娘?大年初一无所事事的人是要被抓去议亲的。”

  薛湛叹了口气,“我刚从玉杯斋出来。马送去了?”

  “嗯。”她有些惋惜,“你可是从来不让别人骑它的。初七陛下要带文武百官去上林苑冬狩,你没了丹枫,要骑什么去?”

  “那就把玄蝉借我。”

  “你不怕它把你摔下来啊,它现在脾气越来越差了,我喂它吃萝卜,它唾沫星子喷我一手。”薛白露又感慨道,“幸亏是丹枫……哎,你不知道,岘玉姐姐竟然也会骑马,丹枫还喜欢她。”

  薛湛在马厩边站了一会儿,试着抚上玄蝉的脖子,它撇了下脑袋,鼻孔里喷出热气。

  “我知道。”

  不然是不会把丹枫送过去的。

  薛白露看他神情寂寥,还想说什么,他又道:“我来晚了。回堂去吧。”

  *

  出了盛京,绕羲山北折,官道如一条千里白蛇在广袤平原上蜿蜒,爬入坤岭群山之中,便连上了前朝以倾国之力修成的古道。从帝都至西北边陲的威宁行省,这翻山越岭的古道乃是必经之路,九年来边疆烽火平息,久未运兵走粮,这条路上行的大多是行商贩货之辈。

  时值隆冬,山中飞鸟绝渡,悬冰断流,一人一骑疾驰在陡峭的崖壁上,抄了近道奔往出山口。且看那匹白马四蹄若飞,踏在数寸厚的积雪上,轻飘飘如腾云驾雾,一路溅起点点乱琼碎玉,俶尔便以翔龙之势冲下山坳。将将隐没在雪野中时,只听鸣镝忽起,马嘶伴着箭矢嗖嗖破空之声回荡在谷中,山巅震落一大块雪。

  白马扬起前蹄,急刹在冰湖面上,面前三支雕翎射穿冰层,阻住前路。马背上的骑士安抚地摸摸它的耳朵,有些费力地跳下来,蹲下身看了看箭尾,不远处的林子里立刻有人用西北官话喊道:

  “站住别动!爷爷们也要过年,荒了半个月好不容易等来钱袋子,这位兄弟,你莫怪我们,下辈子投个好胎吧!”

  那骑士是个少年,全身上下裹得极严实,背着个行囊,穿一身羔羊皮的毡袍,蹬一双厚底黑皮靴,貂皮帽在头上勒得紧紧的,围着大风领,只露出一双黑如点漆的眸子。

  他听了这话却不言语,循声望去,白茫茫一片,除了惊起的几只寒鸦,什么也看不到。

  等了片刻,林中动静再起,少年从身上摸出一只钱袋,远远地扔到湖岸上,又掏出一块牙牌,高举在手中,清了清嗓子,把声线放粗了些:

  “各位绿林好汉,在下的命不打紧,待成事之后,愿将项上人头拱手奉上,但此行关乎国运,事情危急,实在不能在此丢了性命!请问诸位,六七日前可有一人也骑着快马从山中过?他之后是否又有几人随他而去?”

  林中的树枝辟啪响了几下,走出一个膀大腰圆的汉子,脸上刻着道未愈的新疤,手挽一张铁弓,三支箭搭在弦上,对准少年冷冷道:“油嘴滑舌,他们是朝廷办事的,你又是何人?爷爷们没生意做,就算再来个宰相,老子也不放他过去!”

  少年大呼一声,捶胸顿足:“大燕危矣!”而后竟举袖掩面,抽泣起来。

  山匪回头向埋伏的兄弟们打了个呼哨,疑道:“怎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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