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银似梨
夫妻事宜她未曾涉及,略懂但不通,在都城有双亲盯着,对面人还收敛些;来江南为她长辈守孝,对面人也知廉耻,直至昨晚南珵薄言,她就心恼几分,怎会有如此轻薄之人。
“巧言如簧,颜之厚矣。①”陆绮凝声音清甜不失沉稳,言辞碰上她不悦,当真是字字如刀,还令人沉醉。
坐她对面的南珵,斜倚车壁,笑得干净纯良,眼神清亮,这天下王土何人不知昭钰郡主沉稳聪颖,从不失分寸,能使其动怒的,恐只有他一人,“阿予何故生气,为夫自当改之。”
近水楼台先得月,九天弦月不是陆书予,高坐楼台中无近水之心的人才是她,他南珵偏要一步步登上楼台,与佳人共赏雅月。
陆绮凝把他举止揽收眼底,观棋不语,不曾洋洋得意对方欢喜她,只叹是其悲矣,一年期满离去,难以释怀者终究不是她。
两刻钟后,马车平平稳稳抵达江家。
依着南祈朝婚俗,新娘子卯时身起,梳洗穿戴,再至巳时由全福女子为其戴簪,不过多久,新郎官会亲为新娘子在发尾系红铃铛,之后与女方父母一起迎宾客入喜宴,直至午时迎娶,酉时一刻拜堂亲成。
江大善人携夫人带着下人早早在门口候着,生怕怠慢贵客,见太子牵太子妃下马车,众人上前施大礼。
陆绮凝盈盈一握的腰被只骨节分明的手掌揽着,她瞥了眼身旁男子,清朗端正,稳稳轻抬手让江氏夫妇免于礼节,好似揽她这番做派另有其人。
向来皇上皇后,太子太子妃,感情和睦与否,关乎国运是否昌隆,夫敬慕妻贤惠,百姓乐意之。
罢了罢了,她自当南珵是阿猫阿狗,回别院再予计较。
府内房檐廊角,红绸高挂,踩之石板红锦毯铺着,穿过垂花门后侧游廊,方到‘安宁院’。
安宁院是江大善人膝下独女江锦羡所住,按理出阁女院中人应热闹非凡,多孩童戏玩,此刻门窗紧闭,院落空无一人。
只见阁外十来个女使婆子把这院子里外围着,不知作何。
陆绮凝心中异样横生,未等她和南珵开口,江大善人和江夫人便双双跪地叩拜。
江夫人抬首,泪水盈盈,脸颊没有刚才的红润,泛着苍白,所言掺着无奈与不忍,“民妇,恳请两位殿下帮江家退了与燕家这门亲事罢。”
两位站着的人一头雾水,陆绮凝再不懂情爱,尚闻江家女和燕家儿郎青梅竹马,两情相悦,喜结连理乃众望所归,焉有大喜日子退亲之理。
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乃至亲夫妻,南珵心底琢磨着若非天大事,不可拆散有情人,揽着陆绮凝纤腰的手收紧,他看了眼她,温声道:“可孤听闻,江家与燕家,势均力敌,儿女互喜,何乐不为。”
于心他不想拆散有情人,更不能拆。
坊间传闻,江大善人爱女无度,怎会明知自家女儿喜欢那燕家儿郎,不喜女儿嫁呢,除非另有隐情。
江氏祖上多行善举,在他手里更盛,能在诸多商贾世家中独占鳌头,也是颇有手段的,因常行善举,还得江南百姓爱戴,唯独女儿婚嫁,手足无措,他何尝不晓小女与那燕家燕牧风情投意合。
可眼下终究不能此番做派,那样更愧对小女和燕家,“小女方便,烦请两位殿下一同入内一叙。”
方推门进屋,一位芳龄正盛的女子跪落在地,声音颤颤巍巍,“民女拜见太子、太子妃两位殿下。”
端倪显而易见,江家小姐知书达理,做事游刃有余,是管家中产业一把好手,怎会露怯?
秋意浓时,各家各户偏爱桂香,这屋内便弥漫着淡淡桂香,点点细碎的阳光隔着雕花窗桕映着那些被系在箱笼上的红绸,和满屋子的红喜上,泛着红晕。
陆绮凝和南珵被奉座中间那两把交椅上,八仙桌上早早奉了茶水候着。
江家小姐跪在双亲身后,身子发颤,时不时抽噎两声,显然哭过久许。
此时以不便应万变才是上上策,这是已做好万全之策,只待君入瓮,也罢,正好当人情还了,陆绮凝不喜普通茶水,玉手轻触着茶盏壁,门当户对,郎才女貌者,就算南祈皇上亲临也无拆散信度,总得听个正经由头,“太子殿下,不让人言说一番吗?”
她提唇轻语,这房内寂静如炎炎夏日、碧云晴空,忽而闷雷一声被打破,令人琢磨不透雨下或不下。
江大善人有给她传达消息的恩情,这忙不得不帮,可若她开口,送信小厮白死一遭。
那日坠马小厮身中两箭之事恍如昨日,历历在目,明显是那小厮被背刺,至于射箭人是谁,暂时不得而知。
或许那小厮早知此去凶险,没打算活着回,可既然被她撞见了,总归这一年于江南待,慢慢查个明白便可。
江南这趟浑水不当历练可惜了。
陆绮凝话中之意,南珵听得出里头弯弯绕,他望向对面那姑娘一瞬,这般认真模样他倒首次见。
此事他来开口最妥当,一来他是南祈太子,为百姓解忧理之自然;二来他开口旁人会打消将矛头伸向江家的顾虑。
徐爱卿死因是江家派人前往都城送信,若非如此,昭平候府和宫内仍被埋在鼓里,徐爱卿是陆绮凝夫子,若开口不仅那小厮枉死,甚至离江家离风口浪尖不远。
那日南珵问过给那小厮验尸的仵作,失血过多死亡,两箭都不在心口,当是远距离射箭,近距离一箭致命绰绰有余,除非那人本不擅弓箭,也不排除没看清小厮正脸嫌疑。
倘若持弓之人未看清小厮面容,为求妥善,妄下定论谁派之不可取,恰他和阿予借着出游下江南,背后人加以连起,便知他的阿予必定会追根到底,若阿予
再对江氏加以援手,背后人势必盯着江氏一族。
商人重利,江氏一族屹立不倒,即便无错失,免不得树大招风,届时众矢之的非其莫属。
居庙堂者,应为百姓思虑周详,不可放过任何保护百姓的蛛丝马迹,既有存疑,便不可错失。
南珵思忖片刻,道:“江家小姐细细说来。”
--------------------
注释:①出处:《诗经·小雅·巧言》
第3章 秋日赋3
=======================
这倒和陆绮凝想到一处去了,说到底她对南珵认知颇少,她六岁后不经常进宫,少与之碰面,她舅舅、舅母也不在她面前提及,直至大婚前,才竟听了些。
整日下朝便把自个关在藏书阁、校场的太子爷,能想这般周到不足为奇,未来帝王之姿理应如此,可如此之人想法同她无二,日后北冥与南祈,她与南珵各登其皇位,不知是福是祸。
那跪在江氏夫妇身后的女子,抬首回禀,语调带着局促,嗓音也带着哭久了的沙哑:“回两位殿下,民女名唤原盈,家住异乡,不知为何魂竟到了江小姐身子内。”前话刚落,她那早已在眼眶里打转的泪水顺着那张煞白的脸颊落下,一度哽咽。
缓过片刻,她适才接着道:“江家小姐与燕家儿郎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民女这般非我所愿,岂能嫁过去享本该不是我所享之福。”
今儿晨起,原盈醒来觉出异样,她不属于这里,况屋内喜色任谁都看得出,这家嫁女,只好不动声色着下人请来江小姐父母,私下一五一十告知。
不仅陆绮凝闻言心头一沉,连闲暇时日便坐在藏书阁的南珵也有些不可思议,天下奇闻异事录,皇宫多的是,堂下女子所禀更古未有之。
当下陆绮凝尚不能择言,素手掩嘴轻咳两声,侧眸递了一道目光给对面坐着的人。
江南富商人家都有避讳,住得相隔甚远,这七弯巷只住着江家一家大富贵人家,其余都是些平头百姓,这巷子修缮如此之好,少不得江家出钱,得百姓爱戴也难怪。
江家嫁女席面巳时末开,需尽早下定论,免待会儿百姓恭贺,收不了场。
南珵轻佻了下眼尾,碍着旁人在场,遮住了眼底笑意,“江夫人,想清楚了,君子一言,覆水难收,这日后若前缘再续,怕是不能够了。”
江氏一族由江大善人掌舵不假,轮家中百事皆有江夫人做主,天下母女连心,问她最为妥贴。
江燕两族婚事已过明路,结亲当日公然悔婚,少不得一番说法,当中弯弯绕百姓不得而知,只会惋叹这么好一桩天定良缘。
江夫人名唤沈宁溶,家中世代从商,与她的丈夫江大善人江舟行,也是青梅竹马之姿,少年夫妻之恩,怎会不知宁拆一座庙,不悔一桩婚之理,可终究不能委屈别人家的孩子。
她和丈夫对这桩婚事满意之极,喜色难掩,甚至今儿二人早早起身,将江家里里外外又仔细瞧一遍,就怕太子和太子妃登门,有不妥贴之处。
没成想被婢女唤来小女住处,她生养十六年的女儿焉能不察觉异处?
沈宁溶朝高坐二人再次恭恭敬敬施大礼,起身后道:“回殿下话,别家孩子也是孩子,有着父母疼爱;有血有肉的,今江家蒙难,怨不得谁,民妇携夫会亲登燕家门槛,谢罪,只恳请两位殿下为两家小女和燕家周旋一二。”
婚事过明路定,过明路退,开弓便无回头箭,沈宁溶知晓自家小女性子,不愿与人共分丈夫,她很感激原家小女道明实情。
江燕两府是生意上的彼此挚信,亲家是做不成了,婚事急退,外人免不得嚼两句舌根。
此事因江家起,风口浪尖必不可免;燕家合该幸免才对。
天下哪有不爱自己女儿的父母,陆绮凝缓缓挪眼瞧着旁处那轻放着红绸的贵妃榻,恍看到两道身影坐在榻上含泪盈盈,她阿爹、阿娘即便知晓这桩婚事不过一年光景,也是忍不住。
她嫁给南珵只一年光景这事,她知,她父母知,她舅舅舅母知,南珵知不知她不知。
于南祈、北冥两国百姓言,她只是南祈昭钰郡主,回北冥继承皇位事,除了她刚想的外还有北冥皇帝知,也是她阿娘的生父。
她缓缓抬眼看着窗桕,道道金线似绣娘手中针线,雀跃在那抹喜色上,忽而外头隐约可听的锣鼓声阵阵,红绸轻轻落了地。
该来的还是来了。
新郎给新娘系红铃铛,铃铛赠汝,步步扣入心扉。
南珵当时也是这么给陆绮凝系着铃铛,少女发丝如绸,他持铃铛,一圈一圈绕在其中,鸦羽垂着望着镜中少女容颜,玉面粉腮,细眉如柳,娇唇红润,这是他有幸与之并肩的姑娘;是他明媒正娶过门的太子妃。
但这姑娘始终不愿一笑,是以不喜他,因着那预言不得已嫁给他,已保性命无忧。
锣鼓声来的蹊跷,府上遭变,江氏夫妇行事又妥当,不是那等不心细之人,合该派小厮去燕府通禀方恰,偏新郎官登门,蹊跷万分。
陆绮凝和南珵不约而同再次想到一处。
江舟行眼底明显多了丝慌乱,他派去燕府制止燕家儿郎登门的小厮,出事了。
不过片刻,南珵想到解决法子,“白羽,你和江氏夫妇一同去迎新郎官到此。”
白羽是他贴身侍卫之一,也是他今日带着出门的侍卫。
江氏夫妇同迎,燕家既登门,该合规的礼数不可缺。
接着南珵道:“今江家悔婚,皆因其女一心为江氏,大婚当日心意决,不愿再嫁人,为平燕家愤,翌日起,每日抽两个时辰去。太子别院,由太子妃亲教规矩,江夫人意下如何?”
美其名曰如此,江家还是要登燕家门,致歉。
外头锣鼓声愈响愈近,沈宁溶心中惋惜,江氏一族庞大,能在江南屹立不倒,若说不得罪一些对家是不能够的,凡商贾之家无一人不想领着族人更富一层,然江家就是这枚眼中钉。
那小厮铁未登燕家门,被挟持已成舟,哪家所为不得而知,江家出事,瞒的严实密合,只一种故意为之,为的是这大喜日子触江燕两家眉头。
商人行商忌讳甚广,嫁女更是忌讳有白事,喜轿遇着当街死尸,此族必衰之。
沈宁溶连忙道:“太子殿下所言妥帖,江氏一族感激不尽,只恐那派去燕家的小厮恐命微①矣。”
商人逐利不择手段,官场逐名尔虞我诈,有言道:鸦群何谈白。
在南祈都城,上至皇帝皇后,下至黎明百姓,男女早早实现相对平权,在官场男女皆可入朝为官,陆绮凝这郡主和太子妃头衔是可以决定很多人生死的。
她缄口不言,顾虑自有之,江氏一族上至老祖宗,下至妯娌该来送亲的早早便到了,这会无非是被支开,这院外一众婆子都是江夫人心腹,定惹人猜忌。
天下无不透风之隙墙,待会儿这扇门一开,传出去的无非两种,一种是她这个太子妃亲下命令退了这门亲事,太子妃与江家上无亲,下无渊源,若由她开口,那刺杀送信小厮之人背后的主子,可就真真坐实了信已经由江大善人送至都城的消息。
那两箭未伤到小厮要害,可也不浅,当时很多血迹都结痂,若陆绮凝猜的不错,大概会是江南官衙中某官员派的杀手,只小厮那马匹上乘,杀手难追,才选择放箭。
江南到都城快马两日,不足令小厮死亡,要么是杀手轻敌,猜测那小厮到不了都城会毙命,要么就是有清廉官员或者商贾一族故意引都城派人前来,小厮只是个引子,为得是让太子出手查查这江南官员。
另一种就是太子亲自开口,一个被江南六房认为是“流放”到此的知府,无人信他会在意这桩案子,徐鸿越与他不过是因着与妻子娘家沾亲带故的关系,那杀手背后之人也尽可放心。
整个南祈虽知太子与太子妃鹣鲽情深,但除已信念改观的都城外,剩余依旧不信太子会为一怒为红颜,为妻把案翻,
天下男子理性占七分,剩下三分是色字当头一把刀,是福是祸难自摸,但凡是总有一两个例外,陆绮凝阿爹和她舅舅就是那两个极好极好的男儿郎。
前头小厮送信命丢,后头江家女出阁又有小厮命微,到底是何人指使,二者有无关联。
陆绮凝足足坐了半晌,才提醒道:“白羽你领着江氏夫妇去提前迎迎新郎官,原小姐寻边儿坐罢。”
南珵眼睑微微一跳,若非坐别人家中,定要问上一嘴,这小姑娘也不知偷摸在心中骂他甚。
都说夫妻心连心,他对这话深信不移,即使小姑娘心中无他,那也是上拜天地,下拜双亲的,是以这姑娘此前骂他那次,他眼睑才没跳。
上一篇:婢女软囚
下一篇:王爷,真千金带娃归来虐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