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闻银似梨
她和南珵没打算现在处置杨献,此人虽在官衙六房中最不起眼,却也最聪明,做小伏低,明哲保身过日子。
若人人都像卫朝那样,这世道倒没那么多弯弯绕。
杨献离去后,在官衙值守的差使轮替,皆跑来朝二人告杨献的状,什么吃着朝廷这碗饭,都不做些什么,整日里往那躺椅上一躺。
差使皆对此人不满,是以当陆绮凝和南珵在官衙外时,无人愿来禀杨献,正好被二人逮了正着。
湖心书院分给陆绮凝午憩用的一方小院,干干净净的,南珵吩咐人每日清扫一遍,他和陆绮凝穿过月洞门时,那被修好摆放在凉亭里的桃花心木古琴完完整整的放在琴几山。
陆绮凝和南珵去昭兰寺时,有住持将二人留下片刻,说了好些话,这把古琴便是徐鸿越亲买的,徐鸿越刚上任那年,发现这处幽静地,但此琴徐鸿越从未谈过,就连陆绮凝熟悉的音调也是琴铺子中师傅调好的。
那住持在徐鸿越死后也帮其挂了白布条,只道人心居心叵测,好人不长命。
因那古琴徐鸿越买来时,就拿去昭兰寺见光的,是以住持才知晓其理。
徐鸿越只愿陆绮凝所用物件皆得佛祖庇佑,保佑他这个日后身上担子过重的女儿,一生安平。
回别院的马车上,南珵和这姑娘面对面坐着,她目光苍凉,只字未言,只怀中抱着那把古琴发呆,南珵给这姑娘倒了杯热茶,轻放她跟前。
夫子夫子,便是这万千学生的启蒙人,严律己束身正,师重如山,如再造双亲,人非草木,四季更迭,堪堪称心夫子,一生不过一二,终身难忘矣。
而这徐爱卿,历任两代郡主,他岳母和这姑娘,让人难以忘怀,徐爱卿在朝堂天地作为,高谈论阔,朝廷失去爱卿,亦是朝心波澜。
但徐爱卿身死一案不能操之过急,着了背后人的道,那住持不再他和陆书予头次去昭兰寺时道明,非等到这几日才言,是否蹊跷。
这桩命案到现在是否只是桩命案,还是别有洞天,是否命案只是表象,一切未尝可知。
回到别院,二人用了晚膳,南珵在作画,陆绮凝就坐在一旁静赏。
陆绮凝一回别院,思绪回笼,那古琴被她安放在书房,她是个惯来能控制好思绪的,不可放任自己。
事态至此,那背后人总像是在推着她难过外露似的,桩桩件件。
在都城时听闻徐鸿越死讯;下江南后先是徐鸿越死而复生,后因她而死;到现在那把古琴上。
头一件是便是江大善人不知被谁利用之,这第二件细细琢磨,她嗅到一丝别意,徐鸿越不是死而复生,而是被人有意利用,要的应当就是日后能为己所用,牵制旁人,因她而死不过是想令她担忧失态。
昭兰寺本是佛之圣地,难不成也有浑水摸鱼的。
“寺庙里的僧人家人都在何处,这寺虽不归江南郡城管辖,总有城中剃发为僧的册子,吟知你是否见过。”陆绮凝突而思忖到这里,不怕万一就怕一万,总归谨慎为妙。
万一住持家人被胁迫,不得不倒出这件事,事后那背后之人不见得会放过住持家人,杀之后快可确保无忧,才不会被她查到破绽。
南珵作画的手顿住,僧人也都凡人素体,不过百年活,据他所知,昭兰寺收的都是些走投无路的施主剃度为僧的,这僧人册子未有单独造册,不过和江南百姓所登同册,只昭兰寺出自江南城的百姓家中甚少,只那么一个。
这一个还是家中无亲人,自觉带发修行的。
“江南城只出过一个带发修行的,家中无亲人,此人只是个普通僧人。”接着南珵道:“昭兰寺远近闻名,查清需上几日。”
朝廷在江南城归南祈管辖时,连着这寺庙一并登册子送至都城皇宫内,势必得令朝中人翻阅详细才知。
朝中多时陆绮凝在家中无一巨细的知晓,飞鹰传书,若鹰被截道,得不偿失,最好还是功夫高超的侍卫快马前去。
从江南到南祈路上商人陆续,并不会出什么岔子。
“找人今晚出发罢。”
*
年前最后一日,这日一过晌午,别院对门王婆婆携儿媳吴姜和刚满月不久的孙女来串门,带了好些自家蒸煮的吃食过来。
吴姜抱着襁褓婴儿同家婆一同登门,女子生产月子三十满,她家婆却伺候了她将近五十日,生怕她做不好,身子骨吃不消,这不刚出月子梳洗一番,便带着女儿上门。
“民妇亲谢过太子妃那日救命之恩。”吴姜把孩子给家婆抱着,她跪拜叩谢陆绮凝大恩,没拜成,被陆绮凝挡下了。
“母女平安就好。”陆绮凝道,她将吴姜扶起来,四人就坐在后院中那晒的暖洋洋的圆杌上,婢女上前看茶点心,四人闲聊。
吴姜鼓起心,“民妇有个不情之请,太子妃能否为小女起名。”家婆已告知她郎君一事,事已至此,她心磐石,不再改嫁,她想由太子妃给自家女儿取名儿,如此明路既定,家婆便不会再言让她改嫁一事。
王婆婆连忙轻声道:“这不行的,一旦太子妃和太子定了名讳,孩子你日后如何改嫁啊。”她儿子儿媳情深似海,她虽是粗人,也懂得人死心静之理,她焉能看着儿媳年纪尚轻,收活寡之理,若日后遇着喜欢的,还能过上舒心没满日子。
“娘,儿媳不改嫁,母家儿媳自会去说,我会奉娘终老的。”吴姜年纪虽轻,心却坚定,她会担起奉养两家老人之责的。
何况她有女儿了,日后也不会孤寂。
陆绮凝和南珵坐在二人对面圆杌上,未劝阻这事儿,而是选了个较为折中法子。
“我记得你读过书的,不如来年一同参加秋闱试试?”陆绮凝温声对吴姜道,那被抱在吴姜怀中的婴儿浅浅睡着,她生怕将人吵醒。
秋闱一事虽说寒窗苦读数十载难高中,试上一试总是可以的,乾坤未定,谁能预之秋闱脱颖而而出者。
吴姜心中通达,穷者若想达,条条出路可行,未有考功名一路易之,寒窗苦读之苦远没行商逻辑苦,她读过没几年书,若去书院势必提前渗透一番,才可不与人差之千里。
“谢谢。”
陆绮凝瞧了南珵一眼,这人半晌未言语,那双清眸流盼,竟盯着她瞧,转而她想到一诗,“叶叶新春筠,下复清浅流①,叫清筠罢。”
“吴清筠比申清筠读着顺口,就叫吴清筠罢。”王婆婆不假思索道,她这儿媳执拗,那她退一步,这女儿必须跟着娘姓。
紧接着王婆婆对吴姜道:“这孩子姓吴,我心中踏实。”吴姜没再言语什么,什么姓的,都是她跟郎君的孩子,只要家婆不再让她离开申家就成。
四人坐在院中谈之甚欢,多时南珵和王婆婆都是细细作陪着,偶尔搭个笑,只陆绮凝跟吴姜谈论功课。
不知怎得话引到陆绮凝和南珵二人成婚近俩月身上。
王婆婆仿若打开话匣子,“孩子若必须,趁年轻最好,若非必须,便可随心。”她很开明,一针见血的,女子产子本是鬼门关走一遭,必要挑身子骨最好时,若高门显贵,孩子独生,需继承家中财物,并将其发扬光大,不过现世也有比她更开明的,无子女身后将财产物什一应充公便可。
可皇室中人跟高门显赫不一,皇室中人生来吃的是百姓敬仰,若无后,不管是朝堂还是百姓心都不定。
北冥与南祈还不一,南祈有南珵这位名正言顺的太子爷,北冥至今只有陆绮凝那亲外祖父和外祖母坐阵,没有明确后代继承,北冥都城里的皇亲,难保未有虎视眈眈的,城中百姓也难保心惶恐。
就算陆绮凝来年顺利成北冥皇女,顺利登上那皇位,北冥朝堂之上给她早日后继有人的官员恐也不少。
君王后继有人,江山社稷才可稳固。
不过陆绮凝尚未思虑孩子这事,南珵却此是开了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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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冬水初融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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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珵心中沉静,若是因着他是太子,陆书予是太子妃,旁人规劝二人不得不为南祈江山社稷做打算,南珵定会将这旁人打出去。
江山血脉相承,可若后代并不贤良,将其交给这样的人去做皇帝,岂不是祸害百姓,不如能者居之。
但他终究替代不了陆绮凝去做北冥皇朝的决定,这姑娘心思豁然,一定是不愿将北冥皇朝拱手让给他人的,那是他岳父岳母在南祈潜伏多年才换来的和平现世。
即便眼下陆书予却没打算,他也要提前替人拂去尘雪,“女子孕期需注意哪些,害喜什么的。”他贵为太子,宫中也只他一个孩子,他幼年听他父皇说过,要好好孝敬他母后,女子生产具体何等不易,他寻过宫中太医。
但太医言尽只得一句,万千孕妇万千事,有一事却相同,鬼门关行至,实乃为母之坚。
那他遇着了,就问问,这样每件事他都去了解,才好在这姑娘恰巧碰到孕期同等境地,他利落给人开怀。
吴姜说的尽兴,滔滔不绝的,这做郎君的,是要替自己夫人多多渗透,才不会走些许弯路,别看外头的产婆老妈子生养过,那都多少年前的事儿了,如今各家小姐,就连她这个平头百姓家出身的女儿,都是娇养的,与多年前的女子子是不同的。
要注意的多到一箩筐都盛不下,吴姜自怀孕起所经历症状,一直到坐月子,事无巨细,一一交代。
南珵吩咐人拿了纸笔,他一点点誊抄,转眼在这太阳落了山,吴姜一家道了别,他和陆绮凝也回到春景堂坐着。
陆绮凝将南珵誊写的密密麻麻写满的澄心堂纸拿在手中,下午在院子时吴姜说的事无巨细,这人誊写的也有模有样,那时她心中头次对孩子一事有了思量。
她是不可能将北冥江山拱手让出去的,她是皇女,她的孩子也会是皇女,是以有个孩子是必要之选,至于何时。
她还没想好。
陆绮凝隔着烛火光粒,珠帘寂静,那在外室书案那里作画的少年郎,长睫半落,细细将这些光粒揉碎在那幅丹青上。
不过有件事陆绮凝颇好奇心重,笑竹就在她跟前站着,她盯着南珵,极小声朝身旁道:“孩子是想要就有的吗?”
笑竹是医女,未来会是她身侧的女医官,她跟前的四位大婢女在她和南珵说开那日,也都知晓她来年回北冥一事,瞒是瞒不住的,都愿跟着她一同前往。
但凡跟医术沾边的,笑竹几乎是全都通晓,女子生产,胎位不正这些她都上手过,没出过岔子,唯有此事她也尚未经历过。
不过,她通晓一理,“女子怀胎不是一蹴而就的,多半是这男子有问题。”
“多半是。”陆绮凝附和道,只女子一人无法有孕,可天下一直有生产妇人啊,那可不就说明多半是男子有问题。
“太子妃您是不是觉着咱姑爷。”笑竹顿了顿,“不大靠谱。”
据笑竹所知,她家姑娘刚嫁给太子时,是不喜欢太子的,没圆房再正常不过,可眼下二人情意渐起,她家姑娘也没上心此事。
“不是。”陆绮凝摇摇头,饮了口带槐蜜的茶水下肚,她从不怀疑南珵真心,也从不想瞬息万变,情爱一事欢愉当下,便是最好,日后何论,日后待定就好。
当下这事不合时宜,她年龄太浅,若带个孩子回北冥,孩子不满一岁,她顾得上朝堂顾不上孩子的,倒不如过一两年再考量孩子一事,如此甚好,加之她对南珵也未深情到那般田地,圆房一事走一步看一步。
“至少不会是现在。”陆绮凝轻吟道。
既如此,笑竹免不得叮嘱一二,“这事多时是会脱离思海的,掌控不住,姑娘当心些。”
外头除夕夜鞭炮噼里啪啦燃放着,好似要将这星辰给拽下来。
在都城时,昭平侯府亭台阁楼不计其数的,都不带出门瞧的,江南这一方小院无阁楼,陆绮凝没打算出门,她也从不守岁。
别院下人除留守的侍卫婢女,别个都上街凑热闹去了。
早早便歇下,不过她翻来覆去的,被这吵闹声扰的睡不着,这春景堂不隔音,她翻了个身将上半身子挪到床外,那床幔被她揽在身后,却不见地铺上的男子踪影。
陆绮凝趴在床头,她沐浴完便上了床,并不知这人哪去。
窗外时不时爆竹声爆响,她这会儿穿着件杏色补服,那朱红色光映在隔着支摘窗在她身上映射,像穿了件喜庆补服似的。
其实原本今儿是陆绮凝生辰,前两日她还私下收到阿爹阿娘的信来着,但今年她没打算过,也没提,再过一个半时辰正旦至,福临门。
她每年生辰礼都不带重复的,阿爹阿娘每次都能变着花样给她过,今年不过,是日后再也没有阿爹阿娘陪她过了,总要提前适应适应,心中才不会过于难过。
南珵在春景堂沐浴完,朝床幔内看了眼,轻脚去了隔壁书房找物什,不过须臾折返回屋时,这姑娘上半身子正趴在床沿,那朱光在她眼中映出赤红。
“你去隔壁了。”书房就在春景堂隔壁,檐廊大步走过来的脚步声,陆绮凝不用瞥头看影子都知晓是谁,她手搭在下巴上,只视线上抬,落在南珵脸上,这人正好站在门后阴影中,灯芯微弱光照,那张眉清目秀的脸庞先是微微吃惊,下意识将手中锦盒往身后藏,随后若无其事沿着陆绮凝身侧床沿坐着。
除夕夜是江南最冷的一天,屋内炭火烧的旺盛,陆绮凝衣着两层,她脸颊映出了些别样红,这视角正好南珵看不着,但陆绮凝实打实感觉到凉意。
“生辰礼。”南珵将锦盒递给陆绮凝,这姑娘什么都不缺,他思前想后的,送了这姑娘一个独属于他的物件。
陆绮凝伸手去接,她没提过,但这人在她出生时抱过她,肯定是知晓的,那锦盒没上锁,直接一翻便开了,里头这东西陆绮凝有个差不多的。
是太子玉玺,北冥开朝早,南祈延续北冥一些旧□□玉玺和天子玉玺一摸一样,只上头刻着的名字不同而已。
她有一个皇女玉玺,是她六岁那年确定回北冥继承皇位后,北冥皇帝亲刻给她的。
不过这东西过于贵重,“这我不能收。”陆绮凝连忙盘腿坐起来,将盒子往南珵怀中一丢,她脸颊的晕红便再也藏不住。
她还做不到喜爱人至此,能将自身玉玺交给南珵地步,怎能收如此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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