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女王不在家
燕京城的街道,甲第星罗,比屋鳞次,如此晚间时候,却见灯烛荧煌,上下相照,路边都是那彩楼欢门,更有盏盏莲灯点缀其间。
她忙扯着阿畴的袖子道:“叫芒儿,快让他看,他肯定喜欢!”
阿畴道:“晚了,若把叫醒,他便精神了,回头还是睡不着,以后长住这里,日日都能看到,只怕到时候要看腻了。”
希锦想想也是,便只好算了,自己在那里东张西望,看得津津有味。
此时她之前的沮丧,自然已经一扫而空。
这天街门面,全都是屋宇雄壮门面广阔,至于那彩楼绣旆更是掩翳天日,希锦又看那街市上,熙熙攘攘都是人,跳着胆儿卖花环领抹的,还有摆着摊儿卖菜饼灌肠的,还有那大声喊着的香糖果子,人间繁华莫过于此。
她不免震撼,喃喃地道:“在这里盘一处门面做买卖,就卖那些丝绸布帛,怕不是要发大财!”
一时想起那些进京赶考的秀才们,想着果然是的了,就是要趁机捎带一些货物来卖,省了税挣了钱,空手来太可惜了!
幸亏自己机灵,带了那六重纬来,这必是要赚大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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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路上希锦自然看尽各处繁华,待到抵达了皇太孙府,那自然又是另一番雄伟气象。
门前两处石狮子威猛高大,持枪提戟的侍卫森严齐整,一切都让人望之生畏,更不要提那宽阔的大门,如今大门洞开,灯火通明,希锦乘坐的那马车竟然迳自驶入。
希锦心中震撼不已,想着这到底是燕京城,不是汝城宁家那种门户能比,宁家便是再富有,也不敢造这样的大门。
这就是门第不同……
希锦正震撼着,却见外面燕关匆忙赶过来了,赶过来后,在阿畴耳边说了一句什么。
希锦见此,便有些提心。
这里毕竟是皇城了,和在汝城不同,阿畴脸色这么郑重,可不是什么大事?
燕关禀报过后,阿畴微颔首,道:“稍等片刻。”
一时燕关先行离开,阿畴才走到她身边。
希锦睁大眼睛,提着心。
阿畴意识到她的忐忑,便用手轻握住她的以示安抚,之后才低声嘱咐说:“适才宫中传来消息,让我今晚进宫一趟。”
希锦担心地看着他,想着才刚回皇城就要进宫,这是什么意思,出什么事了?
阿畴:“没什么,例行公事,有些事要向官家回话,我不能陪着你回去了,你自己先进府中休息,可以吗?”
希锦:“嗯,可以啊,不就是进府嘛?”
她甚至觉得,他不陪着正好,让她单独会会这皇城的孙嬷嬷。
阿畴:“府中詹事会安排接应,不过入了内院,还是得由孙嬷嬷负责安顿你们,孙嬷嬷性子可能有些傲,为人古板,不过她做事还算妥帖。”
希锦听着,越发觉得极好。
她当下笑道:“阿畴,你不用担心,我正好想和孙嬷嬷熟悉熟悉呢,这是伺候过母亲的老人,我听着,也觉得很是亲切。”
阿畴看她笑得格外温顺贤惠,便觉哪里不对。
这就像是,一个调皮的小娃儿突然安静下来,那就得疑心了,疑心他是不是跑到书房里拿了毛笔蘸了墨水在那里胡乱涂抹。
他自是想细问,不过此时宫中的太监已经在等着了,他也耽误不得。
当下道:“孙嬷嬷那里我已经提前叮嘱过了,她若是说了什么,你不必理会,等我回来,自会为你做主。”
希锦:“我明白,放心好了,你进宫就是,不用惦记我!”
她越是这么说,阿畴心里越觉得不踏实,不过外面在催,他也只好先行离开了。
阿畴离开后,希锦便也准备进去府中。
这时候便有一行人过来,随行跟着一辆软轿。
那软轿旁是两个仆妇并一行丫鬟,仆妇手中提着灯笼,衣着倒是气派得很。
希锦一眼扫过去,就这衣着,已经把她昔日在宁家的衣裙给比下去了。
果然是宰相门前三品官。
那两个仆妇走到她面前,神态倒也算恭敬,说是孙嬷嬷知道小殿下和娘子远道而来,已经准备妥当,特意派了她们过来迎接。
希锦一听这话,心道这孙嬷嬷果然不是什么好人,竟然让两个仆妇来迎接自己,且这两个仆妇分明悉心打扮,是要在她面前显摆,让她自惭形秽的。
她风尘仆仆远道而来,好不容易进家门,结果就这!
这孙嬷嬷和她家那个孙嬷嬷半斤八两,不愧都是姓孙的。
希锦想到此间,顿时踌躇满志,决定小试牛刀。
要知道她虽不曾来过这燕京城,也不曾踏进过皇孙府,可她宁家是那么大一家族,各房各支,彼此间难免有些小心思,指桑骂槐以及各种整治手段,更不要说如何管教奴仆了。
她娘说了,管教奴仆可是要花大心思的,执掌中馈远没大家以为的那么简单,其难度不亚于郎君在外面管理门面铺子做买卖。
为了这个,她娘自然也悉心教导过她,遇到什么情况该如何应对,她仔细揣摩,学以致用,结果闹出了孙嬷嬷一事。
得了那么一场教训,她遇到了第二个孙嬷嬷,岂能再落下风?
这什么孙嬷嬷是阿畴娘家舅的人,早早送过来皇太孙府,怕不是要帮着皇太孙整治后院的,那自己岂不是也成了被整治的“后院娘子”?
她是要当大娘子的人,是万不会允许什么娘家舅家的嬷嬷过来插手她的事。
若是阿畴在,要顾着阿畴的面子,阿畴又要顾念他舅舅的面子,只怕是不好说什么。
既如此,那自然是趁着阿畴不在,先狠狠给这孙嬷嬷一个下马威,让她知道,你威风你回你娘家舅那里威风去,别在这里逞能!
——至于舅舅那里,得罪就得罪,反正亲舅甥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还能因为一个劳什子嬷嬷就生分了吗?
希锦当下看着那两个仆妇,略掀起眼来,淡淡地道:“带路。”
只两个字,那气势是足足的。
两个仆妇微怔了下。
孙嬷嬷是派她们过来迎接这乡下来的商贾粗俗妇人的,她们是万没想到,这“商贾粗俗妇人”竟长得如净花照水一般,是如此出众的绝色美人。
虽一路风尘仆仆,面上略带几分疲态,但丝毫不减其美,反而透出几分慵懒傲慢的美。
而如今,她只两个字,轻轻自朱唇吐出,散漫从容,成竹在胸的样子。
大家小心地对视一眼,之后低下头,道:“娘子,请上车。”
希锦本想直接给这两个仆妇一个下马威,不过看她们还算知道看眼色,也就罢了。
她当即牵着芒儿的手,上了那软轿。
芒儿一路舟车劳顿的,又是晚间时候,显然是疲乏了,不过初来乍到,小人人心里不安,靠在希锦怀里,一个劲儿地往外看。
希锦坐在这软轿上,搂着他道:“到家了,这是你爹爹家。”
芒儿看着这偌大的府邸,因是夜晚,不能窥其全貌,不过挂灯以及烛火间,隐约可见雕梁画栋。
便是人小,也懂这里和他们家宅院不一样。
他觉得陌生,又觉得稀奇:“爹爹家真好看。”
希锦一眼看过去,却见那楹柱上,门楣上以及廊檐额枋上,全都是各色华贵彩绘,一些见过没见过的油饰,精美绝伦,就连那檐梁上的云雀,都是活灵活现,羽翼舒展。
她便抱着孩子道:“这是爹爹家,就是你的家,以后咱们就住这里了,你喜欢吗?”
芒儿睁大好奇的眼睛,再次看着这宅院,点头:“嗯!”
当然喜欢,小孩儿都喜欢鲜亮的,好看的。
希锦也觉得不错。
阿畴说,这里原本是太子府,他爹在这里迎娶了他娘,而他也是出生在这里。
在他离开燕京城前,他都住在这里。
希锦一直觉得,阿畴是很难看懂的,他的心思藏那么深,谁能懂呢。
可现在她来到燕京城,来到了他出生的府邸,这让她隐隐有种感觉,她终于要去碰触一些她从未接触过的,属于阿畴的另一部分。
这么想着间,软轿进了角门,绕过垂花门,穿过数丈长的一条备弄,藉着旁边宫灯的光,希锦依稀看到那备弄都是用云石砌就的,这怕是耗费不少。
一直沿着那备弄往前,就看到一处阁楼,阁楼上有块红底金字漆木匾,上面写了“立德惟敦本”的字样,希锦不太懂这话意思,不过看那牌匾有些年月了,猜着是阿畴那皇太子爹留下的。
外面传闻说皇太子一把烧了自家宅院,看来并不是的,都是外面瞎传的。
那软轿绕过阁楼,走过一带松荫,又经过一座峻峨的假山石,便见花树影影绰绰间,前面有灯火透过来,隔着老远,可以看到那是宅院。
芒儿纳闷,指着一旁的假山道:“房子,山里?”
希锦心想,宁家虽然大,但各房人口多,后花园并没置办假山,可怜的芒儿自然不懂,这是大户人家才有的。
当下低声道:“假的,摆着玩的,以后你住在这里,看习惯了就明白了。”
芒儿恍然,乖巧点头。
这时候,那软轿抵达了那处宅院前。
此时夜色渐浓,那宅院前隐隐有草虫浅鸣,廊檐下灯火通明。
那富贵的红纱灯下,站着一位衣着讲究贵气的嬷嬷,而嬷嬷两旁,是两列身着鸦青织锦对襟褙子的侍女,成雁形排列。
希锦细细看过去,那嬷嬷约莫五六十岁年纪,眉心三道深刻的川字纹,这让她整个人看上去有些过分的严肃,她挽着一个高高的髻,斜插了祥云镶宝象牙梳,身上则是藏青色福字纹缎地褙子。
如今她站在两列侍女中间,身后是雕刻了荷花莲叶和槐荫连枝的瑰丽窗棂,倒是贵气肃穆。
乍看之下,不免有些唬人,只以为这竟是后院的当家大娘子呢。
希锦便越发来了兴致,甚至摩拳擦掌起来。
太好了活靶子来了!她施展杀鸡儆猴的时候到了!
这时候,希锦下了软轿,那孙嬷嬷已经上前,先仔细看了看芒儿。
芒儿陡然间看到这么一位,也是疑惑,小人儿神情间很有些提防。
孙嬷嬷慈爱地冲芒儿一笑,之后才拿眼皮挑了希锦一眼,这才道:“老身姓孙,早年在陆府中侍奉娘娘,如今承蒙殿下抬爱,过来皇孙府中打理诸事,今日殿下派人来提前知会,说是娘子和小殿下到了。”
她淡淡地道:“小郎君和娘子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府中已经准备好了晚膳,面汤,娘子是要先沐浴,还是先用膳?”
希锦确实是想趁着阿畴不在,给这孙嬷嬷一个下马威,不过人呢,凡事犯不着和自己过不去。
她这一路奔波劳累,哪有那精气神,少不得先吃饱喝足,把自己儿子安顿好。
当下希锦神态柔顺,含笑道:“孙嬷嬷,劳烦了,我们这一路确实疲乏得很,孩子也困了,我想着先简单沐浴,便用些素净饭菜,之后早早歇下。”
孙嬷嬷看过去,却见暗夜的幽光之下,这小娘子生得莹白如雪,弱骨纤形,倒确实是一个罕见的美人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