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琐矣
莲香心有余悸,却不忘安抚自家姨娘,拉着云朵的手安慰道:“姨娘倒不必担忧,虽说菡萏居离那地方近,但这地风水尚好,还经大师点过的,只要姨娘不往那处去,断不会有什么事的。”
云朵不知该说什么,只摇了摇头说:“我有些乏,先去睡会儿,劳烦早一些来叫我。”
莲香看她面色不佳,以为被吓住,也不好再说其他,便由她去了。
因着心里有事,云朵睡得也不太安稳,做了一连串奇怪的梦,醒来时刚到酉时末。
白日越来越长,太阳还在天边悬着,瞧着时候还尚早。
沈誉却回来了。
正独自坐在院子里一个人下棋。
云朵折回屋里,对着铜镜照了照,才再次出了门。
听到动静,沈誉回头看着她。
“二爷何时回来的?”云朵朝他欠了欠身。
“有一会儿了。”沈誉指尖摩挲着棋子,下巴动了动,“坐。”
云朵在对面坐了下来。
沈誉又问她:“会下棋吗?”
云朵看着黑白相间的棋盘摇头,“不曾学过。”
男人嗯了声,没再说别的,神情专注地盯着棋局,似乎陷入僵局。
他指节修长,漆黑的棋子被夹在两指中间,半晌迟迟不落。
他身上衣裳已换过,神清气爽的模样,没闻到什么酒味,连那股甘香的味道也没有。
犹记得他说要作东为那裴大人洗尘来着。
云朵揉了揉鼻子,不再想多余的事,兴许是被他这副认真的模样影响,不由得也看向棋盘,妄图能看出一些端倪。
又过了会儿,直到傍晚的轻风吹过来,男人才终于将手中棋子放在一处位置,抬头看向对面凝眉的人,“能看懂吗?”
云朵沮丧地摇头。
沈誉失笑,“你若不嫌闷,我哪天得空了可以教你。”
“教、教我?”云朵有些不敢相信。
“你愿意的话。”
沈誉收起袖子,让端东西过来的莲香添置茶水。
他目光随便扫过,忽地停在某处,抬手把那透明的琉璃盅端过来,“有些凉,你尝尝。”
云朵好奇地盯着面前的东西,像是什么果饯和樱桃一起被捣碎了,混在雪泡里。
她拿过旁边的勺子,挖出一点尝了尝,满口浓郁的芙蓉香,夹着樱桃的酸甜。
清澈的眼睛亮起来,男人瞥见其间欣喜神色,唇角也随之微微勾起,“味道如何?”
雪泡很冰,云朵半掩着唇,点头道:“好吃。”
她眼睛眨了眨,似乎尝到别的什么,目光落回琉璃盅内,在里面找了会儿,才说:“我知道二爷昨日身上的杏花香是哪里来的了。”
虽然没寻见那些粉白花泥,可她最熟悉这味道。
沈誉笑意漫延进眼底,“昨日回来有些迟了,来不及拿过来,今日正好,天气也暖和。”
男人脸上鲜少有这样深的笑容,云朵蓦地红了脸,忙不跌地低着头继续尝盅里的饮子。
过了会儿,还是忍不住好奇地抬起头来问:“只是现在这个时节,哪里还有杏花呢?”
“前两天和程绪去了北边一趟,那边季节稍晚一些,刚好开着。早听人说扬城盛产金杏,如今果实尚早,若能尝尝杏花蜜也不错。”沈誉看着她沾着蜜的唇,“你身子不好,这些冷物别吃多了。”
云朵依依不舍地放下勺子,舔了舔唇角,脸颊仍红扑扑的说:“二爷有心了。”
沈誉指尖动了动,将视线移开,又想到什么,“对了,回来时碰巧遇上信使。”
他抬起一只手,在袖子里摸了摸,找出一只信封递过来,“你家里寄来的,我猜你也一定思念娘亲了罢。”
“娘亲给我写了信?”
云朵抬起眸子,期待地将信接到手上。
才刚看清信上落款,一张脸登时煞白。
是云夫人寄来的。
第18章
这阵子过得太安逸,连自己的身份也忘了。如今收到这薄薄信纸,仿佛又能听见嫁人前云夫人说的那些话,一声声一句句恍惚间又响在耳边,字字利如尖刺,扎得连呼吸也疼。
沈誉就坐在对面,不动声色地将面前的人打量一番。
自将信递过去后,这人便一副丧魂失魄的模样,仿佛手上握着的不是信纸,更像是什么夺命的生死簿。
他单薄的眼皮轻轻抬起,一抹疑虑转瞬即逝,淡淡盯着那双难掩颤抖的手,声音淡了几分道:“怎么了?”
云朵只觉得手上握着千斤重的东西,压得她连头也抬不起来,好一会儿才勉强发出声音。
“无、无事...”
男人直起身子,靠在椅背上。
简单的动作却惊得云朵一抖,急忙将那信封捂在胸口。
沈誉觉得有些好笑,“我若想看早在拿给你前便看了。”
云朵指尖收紧,脸上红白交加,支支吾吾地说不出话。
她害怕自己不小心就泄露了身份,更不知晓该如何做到答应云夫人的事。
心底越想越急,转瞬间眼中竟是蓄起了泪。
这让云朵更加慌张,不过是收了封信就哭起来,沈誉看见不是更让人生疑。
“是我疏忽,竟忘了你独自嫁过来,王宫里又无亲无故,才让你这般思念云夫人。”
男人的声音意外的温和,细听还带着浅浅的安抚,“这样,下个月正逢母后进山斋沐,到那时我带你回趟娘家如何?想来我的确该去看看你爹娘的。”
云朵极力忍耐着,才没让眼泪落下,只是一双睫羽到底还是浸湿,小小的一簇粘在一起,看起来分外可怜。
她小心地吸了吸鼻子,顺着沈誉的话回道:“多谢二爷体恤...”
男人突起的喉结滚了滚,目光难得游移不定,像在考量什么。
过了会儿,又摸出个什么东西伸手递过来。
云朵抬眼。
是一块手帕。
沈誉抿了抿唇,说:“擦一擦眼泪...还有嘴角的果泥。”
话音刚落,原本还在思念之情伤怀的人瞬间便只剩下羞赧。
云朵飞快地抬起手,用指尖掩在嘴角。
男人歪了歪脑袋,“这边。”
“...”
云朵一张脸臊得通红,伸出手接过帕子。
柔软的,还带着淡淡的余温。
她方才究竟是怎样一副荒唐模样。
一想到此处,云朵就忍不住用帕子将半张脸都遮住。
沈誉轻咳了声,站起身道:“我有些饿了,去看看饭好了没。”
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直到男人的衣角也消失不见,云朵才小心翼翼地将信封拆开。
果然,和她想的一样。
云夫人再次提起她的身世,直言自己不计前嫌,将她们母女二人接了回来,还许了她这样的好人家,又说起阿玉兰近来治病吃药花了许多钱,警惕她不该忘本,得趁早报恩才对。
云老爷膝下只有一子,偏云府的长公子是个不成气的,连考了几年的功名也未中举,云老爷花了重金找了好些关系才为其谋了个半大的差事。却没想云老爷一贬,云公子也跟着贬到了边境苦寒之地。万幸的是,当差的地方正好也在绥地。
云朵自然明白云夫人的用意,只是...
她和沈誉半分亲密也无,连仅有那几回牵手也都是逢场作戏,又该如何像云夫人信上说的去吹那枕边风?
莲香从屋里出来叫她,饭做好了。
云朵急忙将信纸收起来,却不知该藏在何处,迟疑了会儿,索性塞在胸口单薄的衣襟里。
因为提前交待过,晚饭做得还算清淡,却毫不含混,连瑶柱羹里的豆腐也比平日里的嫩了些。
莲香在桌边站着,用筷子一点一点将夹在藕间的葱花捡出来。
云朵也不知道那道菜是怎么做出来的,是莲藕和一种茭混在一起清炖,再腌在捣碎的水晶脍里,嫩白间夹着点点葱绿,不单品相好看,吃起来也绵软爽口。
看莲香挑得认真,料想沈誉应该是喜欢的。
果然,没过一会儿,剔好的藕就进了沈誉的碗里,男人没说什么,默默地吃了。
目光微微一瞥,和她探究的视线对上。
云朵咬了咬唇,问道:“二爷既然不喜欢葱,怎么还要放?”
厨房的人该知道他偏好的才对。
沈誉还没说话,莲香倒先替他答了。“二爷的确不爱吃葱,却不能少了葱味,菜里能放葱,吃进嘴里的,却沾不得一点葱...奴婢到现在也不懂他这是什么歪理呢,只好每回都将这些葱段一点一点捡出来。”
云朵细细品了番她这话,觉得好像明白,又好像不明白,似懂非懂地小口吃饭。
沈誉解释道:“若是看不见,就能当菜里没有放葱,勉勉强强地就吃得下了。”
云朵更糊涂了。
看不见,舌头不是还能尝出来?
但她没继续问,只是不自觉地放下筷子,似是在下什么决心般踌躇地坐在桌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