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琐矣
江星芙看她脸上的确毫不知情的模样,只好解释道:“你去的第二日就有人来店里传话,那丫鬟见云姨咳个不停,许是回去禀告了沈二,当晚就有大夫过来诊治,再?过一日又有人送了煎好的药,还有什么丹丸补品的,满满当当堆了一大桌,不明白的,还以为送聘礼来了呢…”
江星芙又补充道:“不过话说回来,那些药倒真还管用着,云姨不过吃了两回,半夜就不再?咳醒了。”
云朵嘴唇动了动,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一想起早上的事,心底滋味难以名状。
“不过你好好的怎么突然又回来了?还以为你往后就要?在王宫里过好日子了。”江星芙接过她手中茶盏,给她面前的茶杯斟满,回头望了望,“那沈二竟不跟你回娘家?”
云朵习惯了她的揶揄,也懒得争辩,捧着茶碗沉默坐着不说话。
江星芙见她一副郁郁寡欢的样子,便也不再?多言语,摇了摇头轻叹一声自行?离去,留她一人安静呆着。
火炉的碳安静烧着,偶尔发出劈啪一声。云朵拾起一旁的火钳将烧烬的碳捡出来,又添了几颗新的,再?放上铁架,抓一把花生默默烤起来。
她该在心底将那人狠狠责罚一番的,再?不济也要?冷落到角落,可?思绪一放空,脑海里却难以抑制地又浮现起院子里舞剑的身影。
那样恣意潇洒的身影,她已经许久没见过了。
兴许是权力压身的缘故,时隔一年多再?见到沈誉,那人愈发沉稳,一张本?就清冷的脸更显深沉。
好陌生...
架上的花生烤焦,直往上冒出火苗。云朵回过神来,慌忙将花生扫到地上,却不慎被铁架烫得猛然收回手。
她有些恼,站在一边望着地上狼藉暗骂自己蠢笨,索性转身沿着路边散步去。
路上没有别的行?人,平时被马踩得深浅不一的坑洼不知多久没再?被踩过,早已积满了洁白的雪。
周遭安静得可?怕,云朵辗转了会儿,不由得往村子里去。
常年茂盛的芦苇总算枯了大半人,歪歪斜斜地倒在路边,和着铺路的石子凝在一起,踩在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这条路原先是没有这些铺路的碎石的。
自从出了那件事后,便有官府的人拉了几车石子来,沿着小路一直蜿蜒着延伸到村庄里去。
云朵停在路边,望着路旁的田。
如今田里的水早已凝固成?冰,连未来得及枯萎的杂草也一并?冻成?雕塑。
重逢那天?,沈誉就是在这里将她救下来的。
时至今日,她还记得男人抱着她的怀抱,他明明是游刃有余的一个人,在那时也流露出难得的慌张...
她那时只觉天?都塌了,沈誉呢,当时又在想什么。
正陷入回忆中,却听?见有人在叫自己。
云朵心中一惊,慌张回头,却是久未见面的胡大哥,肩上扛着根空扁担。
她轻轻笑了笑说:“马上就是新,胡大哥还要?去送货?”
“没送没送,只是去结工钱的。”胡大哥脸上堆着笑走近,偷偷将她打量一番,“云妹何时回来的?”
“才刚回来。”云朵有些不好意思,“这些天?辛苦你在店里帮忙了。”
她回去看过,店里那些桌椅都收得好好的,凭江星芙和娘亲是如何也搬不动的,必定是胡大哥弄的。
“嗐,这有啥,我反正使不完的力气。”胡大哥黝黑的脸有些红,“正吃中饭了,要?不要?去我家吃?我今早杀了鸡,这会儿想必我娘已经炖好了。”
云朵心头一暖,摇了摇头说:“我过会子回去吃。”
胡大哥只得尴尬地笑了笑,“那好...那我先回去了,你有空来玩就是...”
云朵点点头,侧身让出路来。
胡大哥却没走,抬手摸了摸后脑勺,犹豫了下,才试探着问道:“云妹,我...我能不能问你些事儿...?”
云朵眼珠转了转,说:“我这些天?是有些事才没回来。”
“你...”胡大哥脸臊得通红,“你知道我要?问什么啊...”
“我猜你应是要?问的。”云朵大方地笑着,“没和你说一声,害你担心了。”
胡大哥摆了摆手,又嗫嚅着问:“你这些天?...是不是都住在那、那个云府里?”
云朵有些诧异,“你怎么知道?”
“我那日正巧路过,看见个姑娘走在前边,模样看着像你,却不敢上前辨认。可?后来一想,正好在云府门?前,你又姓云...况且你和云姨,甚至还有江小姐,你们三人分?明是与我们这小村里的平头百姓大不一样的,这一细想下来,有些事便慢慢通透了...”胡大哥眼底是难掩的的惊讶,“就是我想的那样对罢?”
云朵没料到他如此心细,也不打算隐瞒,干脆承认了。“年初被抓的云老?爷正是我爹。”
“果然...”胡大哥了然地点头,声音低了几分?,“那...那位公子,他的身份...莫非是王宫里来的?”
云朵更吃惊,“胡大哥你怎地忽然这样聪明起来?”
胡大哥。勉强笑了下,说:“你的身份已然这般不俗,那位公子更是浑身难掩的贵气,再?加上那样的身段品貌,即便我没见过咱们绥国的王,凭着坊间传闻也能猜个七八分?了。”
他脸上又转变出难过的神情,接着道:“你刚来这里时就说是被夫君休掉的,想来就是他了?”
云朵还是低估了民?间对王宫新闻的关心程度,不过是时年还是次子的沈誉休了个妾,也能流传到这样的偏僻村庄里。
她还未想好该如何说起,便听?见胡大哥又说:“那你这次回来,是打算接云姨回...进?宫了?”
“进?宫?”云朵不解,“为何要?进?宫?”
胡大哥说:“前些天?我听?江小姐说起,你是嫁人去了。”
云朵无奈苦笑,“少听?那妮子胡诌。”
“可?也快了,不是吗?”
“谁说的?”
“他那样的人物,总不会没缘由地就跑来这种地方住下,而且...”胡大哥探究地盯着她,“只要?他一出现,你的眼睛便不会动了...”
“...”
云朵无语凝噎。
她自认已伪装得够好,原来在他人眼中竟是这般不堪?
燥热的红潮很快攀上双颊,云朵羞愧难当地别过脸。
胡大哥一双眼睛向被吸住,愣了半晌才猛然强迫自己回神,不知想到什么,突然释然地笑起来。
“这话说来冒犯,可?我以前的确想过,像你这样的人,到底得有什么样的王候来配,如今得知是那位,倒也放心了...”
“我...”云朵想说她还未答应沈誉,可?话到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胡大哥倒也没在意,脸上笑意更深,“若是你哪日要?走,能不能和我说一声,找个人带个口信儿也行?,我...我也算走了运,能认识你这样的人物...”
云朵心底酸酸的,只好重重点头。
胡大哥收敛了脸上笑,“那我就先回去了,外边儿凉,你也别呆太久。”
云朵默默望着他的身影一点点远去,直到消失在拐弯处再?看不见。
四下起了微风,吹得雪花四处分?飞,云朵身上冷嗖嗖的,也不打算久待,长长地叹了口气,才转身往回走。
沈誉就站在不远处,手上撑着把伞,静静地立在原地,像一尊雕塑般,一双漆黑的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一点点走过来。
鼻间又闻到那股熟悉的甘松香,男人将伞遮住她头顶,又递过来一件斗篷单手披在她身上。
斗篷有些重,压得云朵鼻子发酸。
她伸手拉过带子自己系在胸前,闷声道:“你怎么来了。”
男人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被风吹得零碎。
“我怕你再?也不会回去...”
云朵往前迈步,“大王还病着,该好好休养才是。”
那声音停顿了下,立即跟上来。
“我已经好了。”
云朵偏过头望着他清瘦的脸,下巴上的青色胡茬还没来得及刮掉,看起来有些狼狈。
她咬了咬唇,忽然抬起手,手背覆在男人光洁的额头上。
接着,一双弯月细眉拧起,“哪里就好了?”
明明还有些发烫的。
沈誉拉下她的手抓住,“就是好了。”
云朵抽回手,不悦地睨他一眼,扭头就往回走。
男人腿长,一路不紧不慢地跟在身侧。
没走几步,还是忍不住开?口问道:“刚刚你、你和那个人在说什么?”
他隔得太远,一点也听?不清。只是看着这人脸忽然红起来,脸上尽是些羞赧神色,一颗心到现在都落不到实处。
他不提还好,一提起来,云朵又想起胡大哥说的那些她看着这人的模样,眸光闪烁着,没好气道:“与大王无关。”
沈誉吃瘪,又不好追问,只能无力地扯了扯嘴角,“若是他有什么难处,只管与我说。”
谁知云朵听?了,脸上更不好了,怨怼地瞪了他一眼,竟是抬腿小跑起来,一副要?摆脱他的样子。
沈誉脸上的愁都揉进?眼底,心底只恼自己,也跟着迅速跟上去。
村子离店并?不远,没多久就到了。
云朵前脚还未踢进?店门?,就被一只手拉回来。
她正要?挣扎,身子忽然突然一轻。
沈誉手中纸伞早已不知去向,明明病了半个月,眼下却轻松地将人扛在肩上,调头往隔壁的木屋走去。
云朵怕引来旁人,又不敢大声呼唤,只抡起粉拳砸他的背。
男人浑然未觉般,步子仍坚毅地径直进?了屋,再?反手将门?带上。
一阵天?旋地转,视线总算恢复正常。云朵按住胸口的翻江倒海,待勉强顺匀了呼吸,才看明白自己已被放在了床上。
她脸上红得快滴血,正欲发作,却看见男人蹲在面前,抬眸殷切地望过来:“是我的错,我不该诓骗你,我只是、我只是想多留你在身边些日子...你生气就打我、骂我也行?,只是别离开?,也别一个人生闷气。”
云朵被他眸中流转的旋涡吸住,一时噤了声。
沈誉抓着她的手放在脸侧,“更别去想旁的不相?干之人,我虽说过会等?你原谅,但我到底是心眼比针还细的人,见不得有人多看你一眼。你今生只能有我一个,若你不要?我,也不能有别人...”
云朵撅着嘴,“哪有你这样独断的,你、你不讲理?...”
“是,我不讲理?...”沈誉将她纤细的指尖放进?齿尖轻轻咬了下,“只要?我还活着一日,便会这样不讲理?地纠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