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伊人睽睽
江鹭心中已经软得不成?边。
他像置身团团云翳间,飘忽忽,整个人都要被迷魂汤灌得分不清东南西北。
他心里清楚一切,知?道她就是爱哄他,爱甜言蜜语,爱言行不一。他知?晓这一切都是腐蚀自己的毒,倘若自己真信了,难说?会不会再栽跟头?。
他若再一次被骗……这一次的遍体?鳞伤,恐怕他承受不起。
可他心中虽警惕,面上看到姜循,又情不自禁。抵抗她实在难,单单看她依偎在面前这样调笑自己,他都要拼力抑制自己的心猿意马。他可以给她想?要的一切,但他想?要自保。
江鹭:“我都已顺从了你,你又何必这么多花招?”
姜循自有道理:“我善解人意,乃是人间解语花。我为你费尽心思,搏你一笑,如此你才知?我好。”
江鹭:“我若已知?呢?”
姜循沉吟,盯着他:“不够。”
他只被这样看着,便脸上升温,那被她挨着的半只手臂发麻。江鹭侧过脸咳嗽,又背身,朝巷外走。走了几步,他没听?到身后人的脚步声,回过头?。
姜循靠着墙面,目光傲然淡淡,丝毫不因先前的玩笑而显得温情脉脉。
江鹭和她对视片刻后,了然地伸出手:“解语花,还不走?”
姜循噗嗤一笑,这才追上几步,握住他的手。
二人手指交握,他掌心干燥手指修长,她在他手中柔软纤白?。二人手指皆颤了一下。
姜循低声建议:“你要多习惯美人相?伴。”
江鹭从善如流:“美人想?去哪里?”
姜循被他问得十分舒服:“你陪我一整夜吗?”
江鹭:“嗯。”
姜循:“那你先随我去一家胭脂铺,帮我简单易一下容。”
江鹭侧头?看她,姜循解释:“我想?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不比如城郊春山。明天?再回城。但是我怕东京认识我的人太多,需要稍稍修饰一番。”
江鹭思忖:“那我……”
姜循打断:“你不用。”
江鹭一怔。
姜循微笑:“阿鹭生得如此相?貌,若是挡住了,我看什么?我本就不常见你,绝不能接受你生着另一张不如自己的脸。”
江鹭滞一下,说?:“油嘴滑舌。你一整晚都不打算停吗?”
姜循反击:“油盐不进。我都这样了,你也不多动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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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循明显比江鹭熟悉东京街巷。
她熟门熟路地领他到了一胭脂铺,和那老板娘说?好,便将江鹭领到内室。她坐在照台前,并?不看那昏昏镜面,只一径朝着江鹭仰脸,把雪白?脸颊对着他,往他怀里塞满了胭脂水粉等物?。
江鹭僵硬,如临大敌。
他是不会这些的,可他看姜循这样信任他,这样兴致勃勃,便不想?扫她兴。
江鹭低问:“是变丑一些,对么?我如何画,你也不生气,对么?”
姜循:“反正对着这张脸的人是你。你若不嫌弃,我何必嫌弃?”
江鹭一层层挽袖:“那你好好坐着,莫要碰我腰。”
姜循无语,瞧他那一手端胭脂盒一手取舍细刷、蹙着眉心的模样,倒真像是准备做出什么大成?就。
姜循咬唇鼓腮。
无妨。
她能屈能伸,江鹭既然意识不到她的撩拨,她退而求其次,一样殊途同归。
姜循便正经坐好,仰着脸,由?他在脸上涂抹。
铺中内舍光线昏昏,只点了一盏灯烛。江鹭不可能厚着脸皮让那老板娘再点一烛,便凑近姜循的脸,生怕自己毁了她的妆容。
他描眉打鬓折腾半天?,才恍然发现?她其实素面朝天?。
江鹭手指骨节抵着她腮帮,试出她雪白?面上没有一点水粉时,轻轻撩目看去。她果真用那种似笑非笑的眼神望他,等着看他的笑话,已经等了很?久。
姜循低笑:“你不会吗?”
江鹭顿一下,淡声:“看的人既是我,我不嫌弃便好。这不是你说?的吗?”
他把她的话堵回去,她挑一下眉,便接受了。江鹭不愿她总盯着他的一举一动,来纠察他的错处。按照她的促狭和混账作风,她必然记在心里随时等着还击他……
江鹭便一边用指腹抹着脂粉,往她面上涂抹,一边慢吞吞道:“你今夜没有戴簪钗。”
姜循弯眸:“方便出行。”
她神秘告诉他:“我借了玲珑的衣物?穿,梳玲珑常梳的发髻。我偶尔也想?换种样子,不想?被人注意。”
江鹭的长睫,在烛火映照下,于眼下投出一小片阴翳。
他一边绘妆,一边温声:“恐怕不对吧?”
姜循疑问。
江鹭慢条斯理:“你今夜的扮相?,很?像阿宁。”
姜循一怔,半晌未说?话,脸上的笑容也有些僵。
她疑心他暗指什么,便竖起全身刺,等着他用旧情发难。但她似乎总是将他往坏处想?,他并?没有发难的意思,语气里连一丝嘲意也没有。他只是单纯地回忆——
“很?久以前,你当阿宁的时候,便是这副打扮。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姜循身上的刺慢慢收了回去,又生出一腔不自在,为自己的多心多疑。她顺着他的话想?了想?,发现?他说?的其实没错。
她心中想?的是扮作寻常娘子,在指挥玲珑为自己梳发换衣时,却无意地朝着“阿宁”的方向?靠近。她今夜的诉情,用的也是当年阿宁说?过的话。
毕竟,她思来想?去,她和江鹭之间,只有那段誓言美好纯真。
姜循半晌问:“那我像阿宁吗?”
江鹭:“不像。”
姜循抿唇,心口发凉,眼神渐渐淡了下去。然而她的失落尚未落到实处,江鹭便撩起眼皮,她猝不及防地和他微黑的眼眸对视。
江鹭盯着她脸:“为什么要像阿宁?阿宁是假的,姜循才是真的。你在不安什么?”
姜循沉静。
杜嫣容带给她的刺激,她不想?说?,不愿服输。她此时只安静坐在这里,重新调整情绪,冷淡道:“不,我也不要做姜循。”
江鹭稀奇:“那你要做谁?”
姜循:“我要做‘循循’——做我自己。”
江鹭垂着眼,思考起她的意思,大约是不喜欢“姜”姓的缘故。她和姜家的事,江鹭不多过问。他相?信以她的本事,她足以处理。
江鹭便只是笑了笑,继续为她绘妆。
姜循:“你怎么不叫我‘循循’?”
江鹭不语。
姜循:“你叫一声吧。”
江鹭:“叫你的人那样多,就差我一个吗?”
姜循目光笔直:“对,就差你一个。”
江鹭再一次和她仰着的瞳眸四目相?对。这一次,他清晰地在她眼中看到了自己的失神,看到自己持笔僵硬的模样。
烛火之下,她肌肤多么细嫩,柔滑。他欲好生为她化妆,笔落在她脸上,一碰到她的目光,便挪动不了。他唾弃自己的自制力,却仍是忍不住盯着她。而在这种凝视中,他渐渐发现?她的眼中丝笑。
江鹭:“又笑什么?”
姜循:“没有。”
江鹭手按在她腮上,俯脸轻语,气息拂到她面上,扫得她睫毛轻轻发抖:“容我猜一猜——你在想?,我又落到你的陷阱里去了。光线这么暗,烛火只有一台,我在这么近的距离为你点妆,难免欣赏你的面容。
“你对自己的容貌非常自得,觉得我会栽倒,对不对?”
姜循一愣,然后大窘。
她少有这种被人看穿的狼狈感,可是江鹭好像每一次都能看出来。他还见不得她开心,每次都要说?。
姜循诚心建议:“我喜欢以前的你。一个什么都看不见的哑巴,挺好的。”
江鹭愣住,然后忍不住笑出声。
他平时只是浅笑淡笑,疏离客套,温静有礼,端的是君子风范。他少有这样眉目飞扬的笑容,少有这样撑着她肩、耐不住弯腰抽气的时候。
姜循虽奇怪自己哪里就逗笑他了,可俊逸的郎君扫去了眉目间的郁色,好像他也会为姜循而开怀一瞬,这总是一件快活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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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江鹭还是给姜循画好了妆,姜循挑不出什么毛病。
如今,她是一个容貌普通至极的小娘子,跟在一位容颜出色的戴着蓑笠的郎君身边。
江鹭带姜循出城,去她所指的城郊山上玩耍。据姜循介绍,那山上也有几户人家,靠山吃山,自养自足,守着这座山,一村人都叫“守山人”。姜循说?那山上有汴京非常知?名?的“春山萤烛”美景,是汴京五景之首。
姜循:“早些时候,来这山上赏萤的人络绎不绝。不过如今到了七月,七夕又已经过了,人便应当没有那么多了。我只听?说?过,还从没有亲自见过。多亏了阿鹭,我才有这种运气。”
她平时是姜家二娘子,是太子未过门的妻子,走到哪里都万众瞩目,得人簇拥。她永远活在世人眼睛下,纵是性情有肆意发狠的一面,寻常时候却不多流露。
大部?分时候,她被框在姜家二娘子的身份下,一举一动进退有度,静雅如古画仕女。她不可能像今夜这样甩开人群,顺利出城门,还可以挽着心爱郎君的手臂,和他一同走在崎岖不平的山道上。
江鹭见她几次被石子绊,犹豫几次后,问她需不需要他背。
姜循摇头?:“我想?自己走。”
山间点缀着寥寥火烛光,从上朝下看,能望到东京城中的城阙殿宇。灯火如长河,夜市骈阗,车马不绝,东京城宛如置于云端,亘古不息。而山中也有烛火,不远不近点在几处山段间,那是姜循口中的“守山人”。
姜循提裙走着这段路,不要人扶持,不要人相?助。她又安静非常,上山前尚在说?话,上山后不怎么开口。
她在聆听?山间鸟鸣,烟火气息。
她在黑暗中穿行,像雾如魅,妖冶而轻灵。江鹭跟在姜循身后,静静观察:她许是没有骗他,她是真的喜欢不受拘束,自由?自在。此夜身无枷锁的姜循,更恬静更安然,更快活更放松。
可这四野黑魆魆,风声鹤唳草木皆兵,让他想?到凉城覆灭的那段时间。他在这样空旷寂寥的环境中,手指微微弹动,精神紧绷而恍惚。
他没什么开心的。但他为她的开心,而感到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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